冰 野 林远钧
在山东省微山县韩庄镇,高国和褚敏是一户普通人家的两口子,再加上活泼可爱的儿子高明,一家三口过着幸福平静的生活。
然而,和许多故事一样,开头总是那样美好,幸福却总是那么容易被灾难打碎。
60米带血的脚印
2006年4月8日傍晚,微山湖畔夕阳西下,褚敏带着儿子高明到妹妹家里玩。
高明在厨房旁边的院子里玩得正高兴,从自家汽油桶里抽油的姨父发生了意外。由于油桶压力过大,汽油从桶口喷溅出来,被附近厨房的蜂窝煤炉迅速引燃,刹那间,大火吞噬了大半个院子。
那一刻,褚敏正站在院子门口,距离着火点有七八米的距离。只需要一秒钟,向外挪动一米远,她就可以安然无恙。
火吐着蓝色的焰苗腾空而起,褚敏的脚尖本能地朝向院外。而就在那一瞬间,她却将脚尖扭转,冲进了火海。
七八米的距离,她几乎是一两步就跨了过去,一直冲进火势最凶猛的地方,冲到儿子身边。高明被吓蒙了,火苗的力道很猛,他的衣裤有多处同时着火。
褚敏迅速把儿子抱在怀里,抱得那样紧,甚至摁熄了高明身上的部分火苗。但是,随即沾到两人衣物上的汽油再次凶残地吐出火舌,将母子二人挟裹成一团火球。褚敏似乎想都没有想,一手将高明护在怀里,另一手绕过高明的脖子,护住他的头,向外冲去。她拼命将儿子的身体蜷成尽可能小的圆球,同时张开自己的手掌,伸长胳膊,用身体包裹住儿子,把自己最大限度地覆盖在儿子身上,同时也将身体表层最大范围地袒露在火焰中。
她抱着儿子拼命跑,耳边只有火苗燃烧的“嘶嘶”声,她不知道,那正是自己皮肤被烧烤的声音。此时,她完全忘了烈火浓烟中应闭上嘴的常识,不停喊着“明明,明明”,气管很快就因为烟熏而变得嘶哑,意识也因为吸入太多烟气而有些模糊。
在跑出院外大约30米远的地方,路边一位大妈拿起褂子冲上来帮褚敏扑灭身上的火。这时,褚敏的头发和衣服已经被烧光,后背上的皮肤、肌肉仿佛一层层被剥落下来……从院内着火点到褚敏最终倒下的位置,距离近六十米,一步一个血红的脚印,每个脚印之间相距几乎有三四米远,那应该是人体一步跨越所能达到的极限。
倒下去的瞬间,褚敏意识到自己全身上下都是火。她拼尽最后一丝气力将儿子从怀里抛出去,然后尽可能地将自己的身体蜷缩起来,滚离了孩子的身体。
褚敏昏迷过去。
生命最后的7天7夜
微山县医院从来没有接诊过这么严重的烧伤病人——褚敏身上烧伤面积达98%,身体因大面积伤口处都失去了皮肤保护,被细菌侵入,引发感染。高明的伤势集中在头部和手上,那是褚敏无论怎么覆盖也没办法护住的部位。同时,高明身上能够被母亲包裹的部位则几乎没有受伤。尤其是他的头部,虽整体烧伤严重,但右半头有一处巴掌大的地方完好无损,那正是褚敏张开手掌护住的部分。
4月9日一早,高国将妻子和儿子转往兖矿鲁化医院。在救护车上,两张病床之间,高国看看妻子,看看儿子,心如刀绞。同车前往的还有高明的爷爷高兴民,他小声跟儿子商量:“让你妈把家里的猪、鸡还有粮食都卖了,你弟弟也上县里借钱去了,应该够住院了吧?”
高国说:“实在不行就把房子卖了。”
这时,褚敏的手指突然动了动,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努力地说:“俺不治,给明明治。”
高国的眼眶顿时红了:“别说傻话,你和儿子都会好起来的。”
转院后,高明进行了几次植皮手术,病情得到控制。褚敏因伤势太重和医疗费用等原因,一直没有动手术,每天只进行常规换药。贫血、感染、低蛋白血栓、脏器功能衰竭……所有这些,时刻威胁着褚敏的生命。最糟糕的是,她根本就不配合治疗。
那几天,高国四处奔走,将家产变卖一空。医院里,高兴民和老伴照顾着褚敏母子。在疼痛的折磨下,绝望一点一点吞噬着褚敏的心。转院后的第6天黄昏,高国赶到医院,将借来的10000元钱交了医疗费。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妻子身边,褚敏平静地问丈夫:“大国,你告诉我实话,花了多少钱了?”
高国迟疑了一下,还是告诉了妻子实情:“花了50000,不过你放心,没问题的,你和明明都一天比一天好了。”
褚敏沉默良久,又说:“明明植皮还顺利吧?我已经看不清东西了,我知道自己不行了。明明后面的治疗大概还得50000才够用吧?”
高国很想安慰妻子,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褚敏继续说着,也以一个母亲的心思揣摩着:“无论将来整容要花多少钱,手术一定要做,要不明明还怎么去上学,将来还怎么娶媳妇啊……”
高国心里难受极了,哽咽着说:“你就别说了,嗓子都已经哑了。”
褚敏顿了顿,轻声说:“你握着我的手吧。”
高国将妻子焦黑的手轻轻握在掌心,小心地捧着,生怕碰疼了她。然后,他看见褚敏已经看不清眉眼的脸庞微微舒展了一下。是的,那是她在微笑,笑容如此凄美,像废墟上绽放的最后一朵玫瑰。
第二天清早,高国离开后,褚敏请公公婆婆上街找人来替自己拍张照片,说要留个纪念。那天黄昏,她请护士把自己的床推到高明病房外,她要和儿子说说话。
经特批,她被允许进入高明的病房5分钟。这时,由于嘴部受伤,高明不能说话。褚敏起初什么都没说,只是躺在病床上望着儿子。直到将被推出病房的那一刻,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嘶哑地喊了一声:“明明。”
躺在病床上的高明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望向母亲离开的方向。褚敏的声音沙哑而颤抖:“儿子,好好活下去,妈妈爱你。”
当天夜里,4月16日夜间,所有人熟睡后,褚敏拼尽最后的气力,毅然拔掉了输液针管。第二天清晨人们发现时,她的身体已经冰凉了。
世上最美丽的妈妈
2006年5月,因为实在没钱支付医药费,高明出院了。回到家,高明总是打着手势,焦急地用手语“询问”:“妈妈在哪里?”高国只有一遍一遍欺骗儿子:“妈妈还在医院里治病呢。”
两个月过去了,慢慢恢复的高明终于勉强能张开嘴,说出了受伤后的第一句话:“我要妈妈。”那一刻,高国再也忍受不住内心的痛苦,他字斟句酌地告诉儿子,妈妈已经永远离开他们了。
也许太久没有见到妈妈,让高明已经有了某种预感,也许经受了太多的痛苦,让这个孩子继承了母亲的坚强和勇敢,高明在拒绝进食两天两夜后,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他只有一个要求:去失火的姨父家里再看一看。
高国没有阻止儿子,他知道,儿子是要去寻找妈妈留下的痕迹。
虽然高明已经接近失明,但他凭着直觉,本能地停留在了失火时他站立的地方。起火点周围的墙壁尽管已经粉刷,但仍能明显看出被大火熏烤的痕迹,高明什么都看不见,又似乎什么都看得见,是母爱让他存活下来,这个7岁的孩子在那一瞬间长大了。
他脚步蹒跚,沿着褚敏抱他冲出火场的路线走着,不时跪下来,在地上摩挲着,仿佛地面的灼热依旧。他知道,那是母亲为了让他活下来,用鲜血铺就的道路。
最终,高明哭倒在地上,嘶哑着嗓子,哭喊着:“妈妈,我要妈妈!”
8月、9月,济南当地媒体连续报道了褚敏的故事,无数人被褚敏勇敢决绝的母爱震撼了。10月25日,高明由父亲和爷爷陪着,来到济南第四军医大学,整形外科博士曹景敏免费为高明主刀实施第一期整形手术。11月25日,一期手术结束一个月后,拆去眼眶上白纱布的高明终于能够睁开眼睛,再次看到这个世界。那天,高国递给他一张特殊的照片,那是他的妈妈褚敏人生中最后一张照片——洁白的床单上,一具枯槁的身体,面貌惨不忍睹,眉目焦黑一片。
高明捧着妈妈的照片,声音哽咽:“爸爸,你看,妈妈还是那个好看的妈妈,皮肤白白的,头发黑黑的。还有,妈妈有一双很大很大的眼睛……”
泪水珠玉一般滚落下来。高国紧紧抱住儿子:“是的,明明的妈妈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妈妈!”
这一句话,是不是能够让远在天国的褚敏感到欣慰?其实,她何止是拥有这世界上最美丽的容颜,她还是这世上最坚强的妈妈,最勇敢的妈妈……
(摘自《婚姻与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