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着单车相守一生

李　玉

A

19岁，她遇上他，触电似的感觉迅速点燃了两颗情窦初开的心。那时，他在顺德的一家工厂里打工，是千千万万个从内地来到沿海城市的打工仔中的一名。而她，是沿海城市特有的城中村的村民，家里有房出租，每年都有不菲的分红。

她和他恋爱，很快就被家人知道了，父母并不看好这段没有经济基础的恋情。年轻的她却很单纯，爱上他只因他的善良和憨厚。当和他一同出来打工的同乡遭受主管的欺负时，他勇敢地站出来跟主管理论；当同一个组的工友身患绝症时，他不顾每天吃咸菜啃馒头的艰辛，一古脑儿地捐出了自己的生活费……在沿海城市长大的她，见多了商人间的争斗和算计，惟独他让人感觉那么的温暖和踏实。当然，这种种理由，她是不可能对父母说的，在他们看来，这些事情只有傻瓜才会做得出来，父母根本无法容忍自己的女儿去爱一个傻瓜。

在他的眼里，她那么美，对人也很热情大方，当工作出现意外时，总能平心静气地妥善处理。能与她恋爱，在他的心里，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她从没把家人的反对说给他听，她总觉得相爱是两个人的事。她只是问他：“如果有一天，在这世上我一无所有了，你还会爱我吗？”“会，我会加倍地爱你！”他这不假思索的回答，更给了她不顾一切去爱的动力。在他看来，只要能拥有她的爱情，他愿意付出一切。

B

当她把自己的决定告诉家人时，果然像她当初预料的那样，引来了狂风般激烈的反对。承受着众叛亲离的压力，孤立无助的她带着行李来到了他小小的出租屋。她说：“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全部了。”他把她紧紧地揽在怀里，努力地仰起头。因为，一不小心就会有泪珠滚落下来。

从那以后，他们开始了相依为命的生活。她是个倔强的女孩，暗下决心要用自己的幸福证明给父母看，自己的选择没有错。离开家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回去过。但她曾不止一次地偷偷向邻居们打听父母的近况。邻居说，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你毕竟是他们的孩子，回去看看吧，他们应该能接受你的婚姻。她坚忍地摇摇头，她在和父母争执的时候说过，一定要在这座城市里有了自己的房子之后再回去。

他知道妻子对父母许下的誓言，也知道她要强的性格。为了早日实现妻子建家立业的梦想，他开始学着做点儿小生意，每天下班之后在一个工业区里卖小吃，煮玉米和煮花生。小本生意没什么风险，收入还不错。而在那之前，他是一个跟别人说话都有点儿腼腆的人。

这些年，她不为日子过得拮据而黯然失落，他亦不为自己的辛苦而埋怨生活；她不觉得为爱他失去了太多，他也不觉得曾为她付出了太多，两个人简单而又真实地相爱着。

C

转眼十年过去了，当初那对年轻夫妻已经跨入了而立之年。经过近十年的打拼，两人终于攒够了二十多万元的存款，准备购置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

每次坐在看房班车上目睹这个城市的街道和高楼大厦，她的内心都无法平静，自己终于可以证明当初的选择是多么正确了。终于，他们看中了一套两居室的房子，兴高采烈地交了定金。在回出租屋的途中，夫妻两人兴奋地讨论着该如何装修即将拥有的新家。

然而世事难料，第二天的早晨，她突然发现自己脸部和颈部的肌肉变得异常僵硬，甚至无法活动了。他急忙把妻送进医院，医生诊断后告诉他，这是一种比较少见的硬皮肤病，是一种慢性疾病，初期症状过后，会出现手脚水肿、发疼、食欲锐减、恶心、身体易疲劳等现象，目前医学界尚无针对性的药物可以根治。医生的一番话顿时让他浑身冰凉、六神无主。回家的路上，面对妻的追问，他内心慌乱却又假装平静地说，是一种皮肤病，要慢慢治疗。

D

之后，他们开始了漫长的治病过程。两人跑遍了顺德大大小小的医院，医生们都建议他带妻子去广州的大医院看病，也许在那里可以得到较好的治疗。

那时，他白天上班，晚上也不再出摊了，而她因为生病离开了工作多年的工厂。尽管处境窘迫，她依然坚持不让丈夫告诉自己的父母。她的病一天天加重，开始出现手脚水肿、发疼，不想吃饭，浑身无力……他心疼地甚至想辞职回家照顾妻子。

由于在小城里得不到系统的医治，他决定带她去广州。在那家大医院里，医生针对她的病提出了治疗方案，并建议她留院治疗。她不想住院，但医生说必须保证一周两次的诊疗。他向医生承诺，一定及时送她来医院。

从此，他就每周两次坐着大巴来回送她看病，然而那每次一百多块钱的路费着实让他心疼。他知道治这个病要花很多很多钱，不节省的话怕坚持不了多久。于是他决定自己踩单车送她去广州。五十多公里的路程要踩上8个小时，每次都是晚上9点出发，第二天一大早才赶到医院。长途颠簸的路上，她忍着疼不说辛苦，他踩单车累得几乎虚脱，却笑着对她说，这是锻炼身体最好的方法……她的泪溢在眼里，他的泪流在心里。

E

于是，在顺德和广州之间，在那条不宽阔却绵长的道路上，开始出现这样一副情景：他踩单车载着她，她的手臂紧紧揽住他的腰，脸轻轻地贴着他坚实的后背。这个很多恋人都曾有过的亲密动作，在认识他们的人看来，却如此心酸。

他给她洗头的时候会问她，水烫不烫；给她修脚的时候会问她，疼不疼；踩着单车往返于家和医院之间时他会问她，冷不冷，并且不时地提醒她要坐稳。每当这时，她总是甜蜜而又轻柔地应和他，像初恋时的男女。

她得病的消息终于传到了父母那里，他们立即找上门来探望。时隔多年，再见时却看到女儿虚弱地躺在病床上，父母顿时又心疼又生气。而病榻前，他始终小心翼翼、呵护备至地照顾着她。两位老人看着这一切，最终把所有的怨恨和指责都咽回了肚子里。

她哭了，在父母面前。她说对不起丈夫，拖累了他，如果不是自己得了这个病，他们很快就可以回去看望父母了。他默默地捧出买房合同，在她的父母面前，深深地跪下去，嘴里喃喃地说，都怪自己能力有限，没能给她最好的照顾。

将心比心，她的父母哭了，这么多年之后，他们终于理解了女儿的选择。

F

灾难来临时，一家人终于走到了一起。她的父母开始加入到照顾她的队伍中，但他对她的关爱却丝毫没有因此而减少。他想，父母的出现应该是让她活得更好一些，恢复得更快一些，而不是来替换自己的爱。

他依旧每周两次带她去广州看病，她的病症在这漫长奔走的日子里并没有得到多少减轻，只是症状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缓解。医生告诉他，想恢复至从前的健康，遥遥无期……他不灰心，也不绝望，而是说，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将一次性付清房款变成按揭后，他们如期搬进了新居，看着妻脸上僵硬的笑，他忍不住掉泪。三年过去了，她的病还是那样，一点儿好转的迹象都没有。他仍然一周两次载着她去广州。医生对他说，继续治疗，就能活着，否则……他明白医生的意思，为此，他坚持着。

她却在病痛的折磨中感到了厌倦，当然更多的是对他的愧疚。她请求放弃治疗，他不同意，坚定地说：“如果是痛苦，就让我们一起经历。不管怎样我都要和你在一起，不论灾难还是幸福。”她又偷偷请求父母，替她办理和他的离婚手续。她说，他为自己付出了这么多，已经足够对得起当年她为他不顾一切的爱了。

当年曾对这段婚姻百般阻挠的父母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他确实为女儿付出了很多，那是很多男人都无法做到的。患了病的女儿，再也无法给他作为妻子应该给予的生活，他却没有一句怨言，反而更加无微不至地照顾、小心翼翼地呵护。他们同意了女儿的请求，是的，正是因为他太善良了，才应该让他活得好一点。

G

他拒绝了老人的好心，他说，从选择和她在一起的那天开始，就没有想过离开她。而且，如果在这时候选择离开，他就是一个背信弃义的小人，就不配拥有她的爱情。

现在，他仍旧坚持着，踩着单车带着生病的妻子与死神赛跑。他们的故事感动了顺德这个小城，也感动了广州这座大都市。

他说，一个真正有责任心的男人，不仅要知道她的快乐，还要了解她的痛苦，而且，最重要的是要分担她的痛苦。因为有他在身边，她的痛苦就少了一半。这就是爱，不分贵贱，不分贫富，不分灾难与幸福……

（摘自《恋爱婚姻家庭·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