佚 名
冰雪覆盖的西伯利亚茫茫原野上,风像刀割一样刮骨,监狱的围墙积淀了一层厚厚的雪,屋檐垂挂的冰凌像一把把尖刀,狱室里的墙、床冰得像冻僵了的石头,毫无生机。陀思妥耶夫斯基坐在冰冷的床沿儿,从白天的苦役、残忍的鞭刑、粗劣的饮食加之这恶劣的环境,禁不住悲从中来,这一切,应该用手笔录,虽然这是一项十分危险的工作,只能偷偷地进行,但囚犯们的经历和“罪行”不能不留存脑中。这是发生在18世纪50年代的一个夜晚,也是我们今天读到的世界名著《死屋日记》的作者陀思妥耶夫斯基在记录的《西伯利亚笔记》中的一幕。
年幼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在考进彼得堡军事工程学校时。便对这个社会产生了强烈的愤恨。按成绩本该免费入学,可校方却将免费的名额分配给了达官显贵,“每个卢布都要花费牛劲去挣的人反倒要自己交费,可那些有钱人家的孩子却可以不交钱上学”,他将这种情况告诉了贫困的父亲,后来还是姨母解囊相助,替他交了巨额的学费方才入学。在现实面前,陀思妥耶夫深感世界不公,罪恶遍布,精神十分苦闷,悲观失望泛滥心灵。当父亲猝然而逝后,他和兄妹几个更像被抛在茫茫大海,任凭风吹雨打,17岁的他在起码的生活都无法保障的情况下。艰难地生存下来。学业完成后踏入社会,各种困难接踵而至,工作薪俸微薄,入不敷出,辞去工作后,生活更是雪上添霜,衣服磨出了窟窿,拖欠的房租越来越多,他品尝到人生的苦难和做人的酸楚。也正是这一段时间,24岁的他写出了第一部长篇《穷人》,这部书信体小说,正是作者自身贫困生活的写实。这部小说一问世便引起了强烈反响,被别林斯基称之为俄国“社会小说的第一次尝试”,成为作者早期痛苦命运的产物。
1850年至1859年,作者惨遭十年的流放生活。出狱后便完成了一部描写沙皇专制制度下俄国城市平民痛苦生活和悲惨命运的长篇《被侮辱与被损害的》(1861),反映了平民阶层在苦难中所受的煎熬和迫害。而《死屋日记》,则是作家十年流放生活的结晶,真实再现了沙皇苦役监狱里阴森恐怖的生活:低矮的牢房千疮百孔,弥漫着呛人的煤烟和粪便的恶臭,地铺上只有一个装满麦花秸、跳蚤、虱子和臭虫的口袋;吃的是发霉的面包和令人作呕的菜汤。里面“漂着数不清的蟑螂”;皮鞭、棍棒则是狱吏手中的工具,犯人一被“搔痒”,不是血污满面、遍体鳞伤,便是致命伤残或者命丧荒野。列夫·托尔斯泰读后讲“我真不知道在全部新的文学作品中是否还有比这更好的一本书”。赫尔岑称之为“一部了不起的书,一部惊心动魄的伟大作品”。列宁则称“《死屋日记》是俄国和世界文学中难以超越的作品”。
走出了西伯利亚那阴森恐怖的“死屋”,作者仍未摆脱人生的厄运。作为一名政治要犯,他仍处于宪警的监视之中,没有人身自由,而来自家庭的生活更是残酷:前妻病故、哥哥身亡,年幼的弟弟、侄儿侄女、不务正业的继子都需要他挣钱养活。1865年5月,他主办的《时代》杂志因亏损严重,被迫停刊,刊物的欠债又似一座高山压在他的头上。没有其他收入的陀思妥耶夫惟一的途径便是夜以继日地拼命写作。“为了摆脱贫困,为了挣钱而工作,全部精力都榨干了。”《罪与罚》(1866)、《赌徒》(18661等优秀之作便产生在这种贫病交迫、精神苦闷的逆境中。作家虽然以惊人的速度创作了大量文学作品,但窘境依然如故,稿酬低是个原因。更主要的是每当稿酬一到手,便被债主和亲属分得干干净净,有时作品尚未动笔,酬金便被瓜分。即使在这种情况下,债主们仍以上法庭告他、送他进债务监狱相威胁。
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中,常常出现对癫痫病患者发病前梦幻似的心理、发病时的可怕症状以及发病后的抑郁情绪的精神描写,这一切,均来自作家自身精神和肉体的痛苦体验。从父亲去逝,作家便有了癫痫病的前兆,加之50年代的苦役生活,60年代的家庭磨难。使他的健康状况每况愈下,病患几乎一周发作一次,口吐白沫,全身痉挛。然后又从痛苦的抽搐中醒来。在《白痴》《卡拉马佐夫兄弟》中,主人公梅思金、斯米尔佳科夫都是癫痫病患者,其间不乏作家的影子。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卡拉马佐夫兄弟》作为一部社会小说、哲理小说,是作家对人的命运、俄罗斯的命运、全人类的命运长期思考的结晶,也是作家一生艰难探索的总结。其最大特点,是将人物置于尖锐的戏剧性的冲突中,通过心理分析来刻画其精神面貌和外部世界,被公认为陀思妥耶夫斯基艺术成就最高的作品之一。
历经坎坷、受苦受难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一生何其不幸,亲历贫穷、监禁、砍头、流放、负债、疾病的痛苦在今天看来是无法想像的。然而,后人有幸,陀思妥耶夫斯基所留下的不仅是俄罗斯历史的真实记录,更是俄罗斯民族宝贵的精神财富,也是世界人民的精神食粮。
“我还没有尝过幸福的滋味,至少不曾有过我朝朝暮暮所幻想的那种幸福。我一直在盼着它。”这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留给后人的遗言。
(杨鹏摘自《文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