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 中
只能听到它唱歌,却见不到它的身影。“羞死了!羞死了!羞死了……”它一天到晚这么叫着。
在冰山,在雪原,在森林,在谷地……一位行者结识一位汉子。汉子彪悍得如同一头牯牛。他答应陪行者走到目的地,不使他感到路途孤寂。起初行者很兴奋,感激汉子的热情;后来又一想,自己与汉子素昧平生,从未有过交情,莫非他是一个恶人,要在路上暗算自己?于是在一个夜间,他悄悄离开了那个汉子。谁知就在他逃走时,头顶上空落下一叠鸟鸣:“羞死了!羞死了!羞死了……”他脸儿一红,又走回汉子身边。
一个盗马贼偷牧人的马。当他赶着牧人的马往回走时,天上、地下、前后左右,响起一片叫声:“羞死了!羞死了!”他催马快跑,这些叫声却紧紧跟着他,而且越叫越响。后来,他丢下了马,羞死鸟的叫声也就没有了。
当然也有这样的事情:一对青年男女一见钟情,走进树林实践他们的第一次约会。两双明亮的眼睛,两颗狂跳的心,两片火热的嘴唇。就在他们沉浸在爱河里时,树上传来啼啭声:“羞死了!羞死了!”吓得他俩一东一西惊慌地逃走。他俩是初次见面,从这回分开以后,再也没有见面。羞死鸟多么不应该呀,拆散了一对甜甜蜜蜜的恋人。
据说羞死鸟还有这样的本领:融入人的身体,注入人的灵魂。
有时它完全是个人:一个女人,一个男人,一个小孩,一个老人。
你瞧,那边走过来一位女孩,突然见到陌生人,羞得她脸儿绯红,头儿低垂。这是羞死鸟在她胸膛里扑棱翅膀,使她分外娇羞。
你瞧,这边走过去一个男人,他做了亏心事,走路低着头,眼睛不敢朝别人看。这是羞死鸟在他身体里折磨他,使他感到万分羞愧。
羞死鸟是什么鸟,谁也说不清。
它来无踪,去无影,处处有它,处处又没有它。
关于它的住处,可以这么肯定:在高山的密林深处。
关于它的出生地,可以这样说:在春天的某一个早晨,天边的某一朵红云……
我见过羞死鸟,那是在帕米尔。那一次我迷路了,走得很累,躺在小溪边休息。睡梦中模模糊糊觉着有一只拳头大的鸟儿,向我仔仔细细地打量,不知道它要从我身上发现什么秘密。我猛然睁开眼睛,真有一只鸟儿站在离我不远的一块石头上,它见我看到了它,恐慌得睁大了两颗红豆似的眼睛,随即垂下了头,翠绿的羽毛上泛着潮水般的红晕,像姑娘羞涩时那么动人。它再也没有把头抬起来。它羞死了。
我去请教一位鸟类专家,他告诉我:羞死鸟只在人熟睡时接近人,这只羞死鸟大概是在热恋,不见了它的情人。我在山里转悠了几日,它怀疑是我把它的情人捉走了,所以趁我睡着时来察看我。谁知被我发觉了,它以为它的秘密被我洞悉了,当即羞死了。
(赵明杰摘自《中国散文鉴赏文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