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丽娜
他们为这个民族做出了巨大牺牲,我们没有理由不去关爱这个群体,尽管我们不能拯救,但我们也应做点什么——就像韦志华那样。
“这间房有9平米大,一张床和一个茶几,仅此。茶几上有半块馒头和一些看起来沉寂许久的吃食。他的脸上有冉冉白须。到访的人遮住那缕阳光,老人面无表情,怔怔地地望着我们。一股浓重的屎尿味汹涌而至,令我窒息。”这是在北京一家公司主管财务的韦志华眼中97岁的国民党抗战老兵范如何的生活现状。
50元人民币,老兵可以买30斤大米。此前,铁锅煮两个老玉米就是他们一天的口粮。他们住在窝棚一般的低矮房屋,衣服破旧,很少洗澡。
妆容精致、在发廊做的盘发、身着印度带回来的宽松衣衫,办公桌上摆着一本《瑜伽圣经》,从韦志华的办公室窗户看下去,是车辆川流不息、人群熙熙攘攘的都市日常生活。这一切无法和“摇滚”“抗日”“老兵”这几个词联系起来。
但正是韦志华和金燕、方亮等喜爱摇滚乐的年轻人,从2004年开始,就自发地资助一些抗战老兵,给他们每月50元人民币,直到这些老兵谢世为止。
滇西抗战的个人记忆
1944年5月,国民政府经过两年的装备和训练,重新组建了以卫立煌为首的20万中国远征军。这支远征军经过8个多月残酷的战斗,毙敌21000多人,最终于1945年1月20日将日本侵略者赶出国门,重新打通了中国抗战运输生命线——滇缅公路,取得了滇西抗战的最后胜利。
滇西抗战中有63800中国军人阵亡。滇西抗战终结之时,滇西存留的中国军队伤员和不愿意参加中国国内战争的军人有6000多人。今天,在云南省滇西地区的抗战老兵还有262人,他们的平均年龄83岁,其中一部分老兵生活特别困难。
战争结束后,双方参战人员的安置却各不相同。侵华日军老兵在日本还有25万人,每月有日本天皇的“恩给”,相当于日本普通工人工资的1/3。如果战死者的遗孀一直未婚,也可以领到“恩给”。
“来华谢罪的东史郎,每个月21万日元的‘恩给;卢沟桥上下跪忏悔日本侵华老兵本多利太,每月也领取19万日元。”长期关注抗战老兵的北京社会科学院中日关系研究中心副研究员方军告诉记者。
台湾抗日老兵有“终生俸”,最少的每月也有6万台币。大陆民政部门给予定期补助的主要是生活在农村的老红军、老八路、1954年以前退伍的老解放军战士,还有革命伤残军人、军烈属,补助金从每月35元起,最高每月113元。仅云南省保山市每年发放补助款就近8000万元,这些钱主要来自中央和省财政的专款。
但是,留在大陆的国民党抗战老兵却迟迟没有受到重视和扶助。他们大多在贫病交加中,离开了这个世界。很多人最大的愿望是获得一枚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六十周年纪念章。韦志华们帮助的就是这些人。
“我们帮助的这些老兵,他们当年为民族解放流过血、流过汗,但当年征召他们扛抢打日本的国民政府已经被赶到台湾,现在我们的政府对他们表示同情,承认他们抗战的光荣历史,但如果没有上级的政策,有钱也无法给予补助,且不说我们保山经济比较困难。”云南保山市委宣传部李义钦说。
白领们的另一份事业
1937年卢沟桥事变后,宋美龄、宋庆龄、宋蔼龄三姐妹冰释前嫌,会聚香港资助、声援抗战将士活动。事隔67年,一些普通人开始向没有收入的国民党抗战老兵捐款。
2004年,方军在饭桌上说起,一些抗日爱国论坛准备帮助留在大陆无收入的国民党抗战老兵,韦志华一听马上表示:“我也可以参加,我资助三五个老兵没问题。”她没想到,到最后自己成了这个活动的主要负责人。
在与方军会面三个月后,她把方军写的关于老兵仵德厚、张家福的文章发到自己经常露面的“崔健论坛”上,引起网友的热烈讨论,也开始了互助活动的实际筹备。
刚开始,她只打算投入一部分钱一部分精力,花上百分之五的业余时间来做这件事,没想到光是启动仪式就投入了大量时间精力。确定援助老兵名单,发动论坛网友一对一捐赠,联系场地,准备资料,联系媒体……从外部联系到具体分工,韦志华忙个不停。捐赠在摇滚的网站上发起,活动自然也有摇滚青年的特色。她和朋友们专门成立了一支叫“老比”的乐队,首演就是在爱心捐助活动启动仪式那天。
经过3个月的筹备,2004年4月25日,北京互助抗日老兵活动正式启动。第一次筹款只筹到2100元,他们可以给40名现居住在云南保山市、参加过滇西抗日战争、至今仍然健在且生活特别困难的40名老兵每人50元的捐助了。从此,这笔钱会每月都有,直到他去世。
互助资金由云南保山市委宣传部设立专户,指定专人负责管理。保山市委宣传部在收到互助资金20天内,通过县区委宣传部和乡镇宣传干部将资金发放到受互助的老兵手中。第一阶段互助滇西抗战老兵活动时间为三年。这一阶段已于日前收尾。
为了监督这些来自民间的资助金的发放,北京互助抗日老兵活动常务事务小组还制定了很多制度。受帮助的老兵收到互助资金后,要签字确认,并将回执交回保山市委宣传部存档,回执复印件同时送达抗日老兵互助活动的捐款人。
保山市委宣传部则给老兵颁发互助证,并将互助资金的使用情况和受互助老兵的情况通过网站定期向捐款人公布。
“我们连正式的民间团体都不是,还有200多个老兵待认捐,任务还是比较重的。必须摸索出快捷、有效、合理的模式。为了让大家都参与进来,后来我们就制定了学生可以两个人共同捐助一个老兵的条文。有了这些制度,没见过你面的捐款人才会信任你这个陌生人,把钱交给你。”韦志华说。这位在公司里做财务的白领,充分发挥了自己的管理专长。
此后的三年多,除了日常的捐助,韦志华还组织了多场交流与座谈会。宁波大学学生组织细菌战调查队,募集了8000多元,帮助金华一些因被日军炭疽菌感染而烂了60年脚的村民,其中5000多元捐款是北京互助抗日老兵活动常务事务小组募集的。
“这件事做成有很多巧合,我正好认识方军,我在崔健论坛是组织部部长,人缘很好,有一定公信力。我积蓄了三十多年的能量,需要一个出口爆发,回馈社会。正好我还有一定的空闲时间,老板也不怎么管我的工作。”韦志华笑着说,她的办公桌后面的橱柜里排着一排资料本,除了财务、社保字样,其中三本上写着“互助老兵”。一路走来,韦志华感叹:“这个活动也是挺锻炼人的。”
2006年1月29日,韦志华开始了云南十日行。她看望了很多受捐助的老人,其中有一位85岁的杨光老人,是当年松山战役的亲历者。“两个多钟头,我们伤亡就有5000多人。”这是老人对那场战斗回忆的第
一句话。这场战斗在松山被称作“子高地”的主阵地打响。
杨光被炮弹掀起的土埋了起来,腰部受了伤,在后方修整了一年多。后来,听说部队要下东北打共军,老人不愿意打内战,就开了小差。“和小日本打,九死一生,那是为国家。要打自己人,我没读过书,不知道共军是什么,就觉得自己人打自己人不对,就开了小差。”
“社会责任和关爱情怀,是摇滚的主要精神”
由于国民党老兵在大陆的尴尬处境,从韦志华以“韦小宝”的ID把援助抗战老兵活动的帖子发到崔健论坛的那一天起,争论就没有休止。
后来,崔健论坛表示不能再支持这个和音乐无关的活动。韦志华从“崔健论坛”撤出,重新建了“互助抗日老兵论坛”。
“这些老兵是没有人关爱的弱势群体,我已经走近他们,就不能再走开。但我们也热爱崔健的音乐,不能给人增光,也不能给人添堵。我只是觉得,一个人的慈悲,应该表现为对他人的关爱要大过对某个人的喜欢。”韦志华说。
“很多人都希望崔健能出面开展这个活动,觉得名人振臂一呼,比我一个普通人的力量大多了。但我只是纯粹地喜欢他的音乐,我关心弱势群体是我自己的事。”韦志华表示,捐款人中职员占大部分,学生占三分之一,有个别海外人员和下岗工人,基本上都是普通人。
“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和普遍的关爱情怀,是摇滚的主要精神。看似愤怒的摇滚实质是反暴力的,背后是蕴藏着对人类深厚的大爱的,摇滚是寻求人类共通的感受的,摇滚是热爱和平的,摇滚是神经没有麻木、良知未被泯灭的。”互助抗日老兵论坛的另一位骨干金燕在《北京互助抗日老兵活动倡议书》中写道。
北京年轻人的举动在云南当地和网络上产生了巨大影响。云南保山地区金水阁酒店杨建明、中兴通讯公司员工和深圳民族先锋网也加入到互助活动中来(深圳民族先锋网后来因故退出)。为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六十周年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六十周年,2005年8月19日至21日,互助抗日老兵论坛参与了在北京炎黄艺术馆举办《血铸长城——海峡两岸老军人纪念抗战胜利六十周年书画展系列活动》。韦志华把这次活动看作互助抗战老兵活动“从地下登堂入室的标志”。
“这种活动关键是要调动很多资源,得打电话让人家来捧场……把这个活动做完以后,我就一直歇到现在,只管一些常务。”韦志华笑着说:“责任这个东西你别背,一背就要背到底。虽然现在热情没那么高,但我还是必须得负责到底,我心里清楚。”
从2004年4月25日至今,“互助抗日老兵论坛”共收到汇来的捐款186,950元,发放出去143,700元,参加者达174人次。
3年来,韦志华一个人干一个团队的活,说同样的话做同样的事,月月如此,疲惫不堪。她曾表示,在第一阶段结束后,不想继续展开第二阶段的互助活动了。每月只是把该汇的互助款送到银行去汇,仅做最基本的工作。
后来,中兴员工表示愿意代为发放互助款,解决了资金滞留时间过长、信息反馈不畅通、统计工作繁重等问题。她把以前每月发放,改成一年发放两次。
经过半年多的调整,韦志华逐渐度过了疲惫低潮期,“我会时常回来,像当初那样,和志同道合的一些朋友们一起,把一些精力、才华及财力贡献给这个社会,贡献给需要帮助的人们。”韦志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