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莱尔式的告别

2007-05-14 15:05
中国新闻周刊 2007年17期
关键词:布莱尔撒切尔工党

王 艳

带领英国走“第三条道路”而获得10年的经济繁荣,以及领导工党连续三次赢得大选,足以使布莱尔成为战后英国最杰出的首相之一。但参与伊拉克战争的决定,使布莱尔饱受诟病。在他挥手告别这些功过是非的时候,人们不再尖酸刻薄,反而开始念及他的好处

从哪里开始,从哪里结束。

赛奇菲尔德是英国北部一座风光旖旎的小城。1983年,年轻的托尼•布莱尔在那里当选下议院议员,从此走上政坛。2007年5月10日,当布莱尔决定结束政治生涯的时候,他又回到了那里。

“今天,我宣布辞去工党主席一职,工党将选出一位新的领导人。6月27日,我将向女王递交辞呈。我在这个国家做了10年首相,相比其他国家和英国历史上的情况而言,这个任期已经足够长了。有时候,征服权力的惟一途径就是放开它。”说这番话的时候,布莱尔几度哽咽。

工党俱乐部里弥漫着伤感的情绪。而在会场外,一些反战人士身穿橘红色的囚服,正在示威。

首相的宿命

其实早在布莱尔的第二个任期,就有媒体预测他下台的日子了。无论如何,这都不能算是友好的表示。2005年,虽然工党第三次赢得大选,但布莱尔的首相位置却摇晃得更加厉害。几乎所有媒体都追问他“何时交权”,工党内部也频频传出“逼宫”的声音。

英国首相没有一定的任期,只要议会的倒阁案通过或者是首相解散议会,都可能随时出现新的首相。也因为没有任期限制,所以党内的挑战也成为首相去职的原因之一。事实上,对于任何议会制政府而言,连续执政即使风调雨顺,也难逃花无百日红的规律——盟友分崩离析,政敌与日俱增,攻击谩骂日复一日,谁都难免千疮百孔。

即使是伟大的丘吉尔和撒切尔,也无法逃脱这种宿命。

1955年,丘吉尔提前搬出了唐宁街。公开的说法是,他的健康出了问题。历史学家却认为,他是在内阁成员的软硬兼施下被迫让位。在首相府的最后一晚,丘吉尔的私人秘书看见他满脸怒容,喃喃自语:“我不相信安东尼能够做好。”安东尼•艾登是丘吉尔的继任者。

撒切尔夫人的告别,则是一场不折不扣的“内战”的结果。当时的副首相杰弗里•豪发表了措辞猛烈的演讲,抨击撒切尔夫人的欧洲政策后挂冠而去。接着,保守党的实力派人物赫塞尔廷向撒切尔的领袖地位发起挑战。就连撒切尔钦点的接班人梅杰也站到了反对者的一边。几天后,铁娘子就放弃了斗争。

2006年5月,布莱尔经历了与撒切尔几乎一样的处境。工党议员联名书写“逼宫”信,低级别内阁成员以辞职相威胁,抗议布莱尔“赖在台上不走”。多数人认为,“内定继承人”布朗是这场“逼宫”大戏的导演。

在这样的压力下,布莱尔表现出了甚至比丘吉尔和撒切尔更加强硬的性格。他宣布将在一年内辞职,但拒绝给出具体的时间表。

菲利浦•斯蒂芬斯是英国《金融时报》的副主编,也是《托尼•布莱尔——一位世界级领导人的成长经历》一书的作者。在接受本刊采访时,他认为不能将布莱尔简单归为权力主义者。“真正的答案是,他必须确保改革已经不可逆转。”也就是说,布莱尔要确保他的继任者会延续他的改革路线。在得到这种保证之前,布莱尔不愿意轻易放弃。

布莱尔的坚持,还为他带来了一项特别的荣誉:他是英国60年来第一位出于个人选择(至少是在个人选择的时间),而不是因为大选失利或被党内“逼宫”辞职的首相。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布莱尔的结局应该算是“善终”了。

“别无选择”的伊拉克战争

英国《独立报》的民意调查显示,接近七成民众认为,伊拉克战争是布莱尔的主要政治遗产。《独立报》一向反对伊战,所以这个结果难免存在偏向。然而,工党前领袖金诺克勋爵也认为,“布莱尔确实有一些可以名垂青史的功绩,但他同布什的结盟是他个人政治生涯中的一个悲剧。”

在首相与年轻人对话节目中,有人当场问布莱尔:“别人把你说成是布什的狗,你怎么认为?”布莱尔有点尴尬地回答:“有的时候,人们会把政治家比作某种动物。”

有一点毋庸置疑,出兵伊拉克是布莱尔政治生涯的滑铁卢。但对于布莱尔而言,他似乎别无选择。

在刚刚过去的瑞士达沃斯举行的世界经济论坛上,布莱尔说:“我们需要的是一个强有力的多边主义。” 他认为,西方对民主和自由的种种宣传如果不是建立在一个公正平等的基础之上,都是白费力气。没有这样的基石,大西洋两岸的联盟也是空洞的。在整个讲话中,布莱尔听起来像是这个世界迫切需要的一个世界领袖。

问题是,一个如此热诚地推崇多边主义的人,怎么会成为美国单边主义政策的辩护者和同盟呢?

二次世界大战后,英国国力只能算是二等强国,要在欧洲保持影响力,往往要追随和借助美国。再加上英国特殊的地理位置,即作为一个漂浮于大西洋两岸间的国家,它一定要和美国维持合作关系,这和欧洲大陆其他国家有所不同。

据称,撒切尔夫人曾告诫布莱尔,英国首相的基本责任就是跟白宫维持紧密关系,无论美国由谁当家。因为,英国的国防利益与美国紧紧捆绑在一起,远胜于和不可靠的欧洲国家打交道。

在一步步走向伊拉克这个深渊之时,布莱尔应该是有所担忧的。布莱尔和美国国务卿鲍威尔力主将开战问题交由联合国处理,以赋予战争合法地位。但是,当安理会决议失败了以后,布莱尔试图影响华盛顿的中东政策,但没有奏效。最后,布莱尔只得追随布什的步伐。

英国《每日电讯报》说布莱尔是英国历史上参与最多场战役的首相,批评他是“战争贩子”。

严格说来,布莱尔参与的战争都与美国有关。除了伊拉克战争以外,还有北约对科索沃的空袭以及阿富汗战争。在这些战争中,英国都是美国的坚强盟友。

分析家指出,如果历史回到2003年,无论是其他的工党领袖,还是保守党的领导人来做首相,都极有可能在伊拉克问题上采取和布莱尔一样的政策。

2005年大选时,伊拉克问题成为主要的争论焦点。但是,与其说选民追究的是伊拉克问题,不如说他们对布莱尔个人品行产生了怀疑。美英发动战争的理由是伊拉克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但后来一直没有找到“罪证”,所以民众觉得自己被布莱尔误导了。尽管如此,布莱尔和工党还是赢得了选举。

后来,恐怖主义直接出现在英国本土,上下班高峰时期的地铁大爆炸惊醒了懵懂的人们。世界显然没有像布莱尔说得那样“变太平了”。

英国《观察家报》民调发现,58%民众认为在英国生活没有10年前开心,69%认为英国危险了,多数人认为伊拉克战争令英国成为恐怖分子目标。

但是,布莱尔自始至终坚持为自己的伊拉克政策进行辩护。在离别的时候,他依然在说:“我想我们要清楚地知道,如果我们放弃了反恐,恐怖分子的活动将永不停息。这是一场意志和信仰的斗争,我们不能失败。因此,我明白自己将面对什么,不可能在各个方面都获得赞誉。”

菲利浦•斯蒂芬斯说,直到几天前,布莱尔还在盼望伊拉克局势能够好转。

最重要的遗产

对一个刚刚离职的领导人做出客观评价,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在即将走下舞台时,布莱尔已不奢望自己还是一个“被爱戴的首相”。在离职演说中,他呼吁英国人客观地看待他的功过,“平心而论,我做了我认为正确的事。”

舆论几乎一边倒地为布莱尔下台欢呼,同时也发泄着最后的愤怒。很少有人愿意提及布莱尔最重要的政治遗产:“第三条道路”和英国经济的十年繁荣。

10年前,布莱尔接管的是一个经历了撒切尔夫人狂飙突进后进入梅杰首相迷茫时代的英国。43岁的布莱尔高举超越左右之分的“第三条路线”大旗入主首相府,令人耳目一新。

这一政策继承了社会包容、平等、关怀弱势群体这些传统的价值观,又包括了权力下放、鼓励竞争、打破国有垄断这样的自由主义内容。

公平地说,在布莱尔的领导下,英国创造了令人瞩目的经济成就。与经济陷于僵局而被称作“欧洲病夫”的法、德、意三国相比,英国一改往日刻板沉闷、日薄西山的没落帝国形象,健康地步入21世纪。

现在伦敦是全球性的金融中心,连纽约市的市长彭博都说伦敦比纽约要强。

有人认为,布莱尔的经济政策只是抄袭了撒切尔主义。但实际上,布莱尔的改革加入福利主义元素,使得这一改革更容易被百姓接受。

布莱尔任内的儿童福利被形容为历届工党政府最佳。公立医院、诊所和学校不再失修,如今等候公立医院手术超过半年者不足200人。布莱尔还制定了最低工资标准。

然而,BBC的一名时事评论员最近却告诉电视观众,这些经济成就更多是得益于国际经济大环境。于是,一个原本十分肯定的判断变得模糊了起来。

在政治改革方面,布莱尔领导英国下议院通过了废除英国上议院的世袭贵族制,一致同意上议院议员应通过选举产生,为英国有史以来最为激进的宪法改革铺平了道路。布莱尔还从宪法上确立了在苏格兰和威尔士设立地方议会、实行地方自治、分权管理的大政方针。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偏偏在苏格兰的议会里,工党遭遇它50年来的最大的失败。5月3日的地方议会选举中,工党被苏格兰民族党挤出了政府。

不过,无论布莱尔的政治遗产多么黯淡,北爱尔兰将永远像“一颗珍贵的宝石一样闪闪发光”。

早在布莱尔担任首相之初,他就在其前任努力的基础上协助促成北爱尔兰冲突各方达成“复活节停火协议”。今年,北爱尔兰敌对政党最终握手言和,并于5月8日正式恢复中断运行近五年的自治政府。布莱尔在就工党执政10周年致所有工党议员的信中不无骄傲地写道:“是我们帮助北爱尔兰结束了数十年的动乱。”

念及他的好

过去的几年,嘲弄是舆论对待布莱尔的方式。当他真的要走了的时候,人们开始念及他的好处。同样出自《独立报》的民意调查显示,超过六成的人认为,布莱尔总的来说还是一位不错的首相。在工党支持者中认可他的比例更高,接近90%。

这些数字代表了一个谜。一个与“善变”“炒作”甚至是“肮脏勾当”联系起来的人,是如何在一夜之间赢得宠爱呢?

曾经,布莱尔象征着开创新时代的清新空气。智慧、富有和理想主义,是“最酷的英国人”。他的妻子不仅有工作,薪水比他还高。首相府还有了新生儿。

也正是布莱尔,在戴安娜王妃去世后为英国王室维护了一张人性的面孔,使之避免了一场大危机。他称戴安娜是“人民的王妃,她在我们的心中和记忆中将永远是人民的王妃”。这一评价成为了经典。

而不知从哪一天起,舆论发生了奇特的转向。媒体坚信,布莱尔冠冕堂皇的一切都出自于高超的“政治化妆”。2006年,布莱尔身边的人不断卷入各种是非里。后来的“金钱换爵位”丑闻,还连累布莱尔成为第一位在任期内因刑事案件接受质询的英国首相。

媒体不断给布莱尔起外号,“不粘锅”“歪曲博士”,民众也越来越厌倦他。“人们这样痛恨布莱尔,是因为他们一开始特别信任他,他也自命可以取信于人。”传记作家塞尔顿说。

布莱尔显然不是一个完美的人,而媒体则情绪化地放大了他的错误。

按照以往的经验,英国人即使对最杰出的领导人也会百般挑剔,但对卸任者却充满同情。这或许可以成为民意转变的解释。无论在英国还是在全欧洲,布莱尔无疑是战后一代最杰出的政治家,他连续三次赢得大选的纪录足以载入史册。当他真要离去的时候,对未来的怀疑和对过去的怀念同时涌上人们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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