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鸣
现在希望限制所谓低素质人口进城的人,心里头依然延续着古代围墙的故事,在他们看来,城市治安的恶化,都是这些低素质人口惹的祸,只是现在的墙,变成了城市管理者的权力
前两年,北京有位身为政协委员的教授,提案说要限制低素质人员进北京,事情没成。这几天,又传说广州要把北京的旧事重提,要限制低素质人员进广州。当然,这种“政治不正确”的事儿,只要传出来,必然招来骂声一片,网民和学者,都很愤怒,不过,我想到的是,这种限制,就算政府同意了,怎么操作呢?难道派上重兵,在城市的入口挨个排查吗?现在的城市又没有城墙,人家不从入口进怎么办呢?
限制某一类人进入某个城市,古代的中国比较容易办到,因为那时候有城墙,排上兵在城门口对进城的人挨个检查就行,虽然限制素质(我估计出招的人是指文化水平)有难度,但尽可以把城市教育部门主管考试的官员派去出题考试——但是现在这种限制,早已龟缩到城里一个个有围墙的小单位了。所以,某教授要想限制某些人进学校,估计只要校长答应,还马马虎虎行得通,只要教授自己乐意带着弟子在大门守着——但是限制面扩大到一个城市,没戏。
这种没戏的事儿,总有人提出来,说明这种想法,还是有市场,应该说代表了很多城市人的意愿,尤其是像广州这样治安状况不怎么好的城市里的居民。
中国人是个喜欢筑墙的民族,这原本是农耕民族面临游牧民族压力的一种无奈,但久而久之,形成了习惯,墙里套墙,一层又一层,就像当年的北京城一样,紫禁城外面有皇城,皇城外面有内城,内城外面有外城。城里的四合院,也是一道道的墙隔着,进到了门里,迎面还是个影壁,所有的人,都生活在墙里面,只有生活在墙里,心里才踏实。生活中有了麻烦和纷扰,自然而然地指望有若干道墙,从城墙到院墙来将它们挡在外面。事实上,现在希望限制所谓低素质人口进城的人,心里头依然延续着古代围墙的故事,在他们看来,城市治安的恶化,都是这些低素质人口惹的祸,只是现在的墙,变成了城市管理者的权力。
所谓低素质人口,说白了,就是指农民工。现在的城市离得开农民工吗?不用说珠江三角洲的工厂,农民工稍有缺口,就惶惶不可终日;再拿广州来说,所有脏活、累活、苦活、挣钱不多但很麻烦的活,不都是农民工在做吗?
城里人在享受“低素质人口”带来的服务和便利的时候,很舒服,但忘记了这种服务和便利,也会伴随相应的混乱,相应的治安难题,尤其是当城里人没有善待这些为他们提供服务的人,反而加以歧视、打压、甚至欺诈,干活不给工钱的情况下,治安的难题就更加严峻。每当这种时候,陈年的积习就会不期而然地冒出来,幻想再出来一道道的墙,让自己远离纷扰。
当然,这种幻想的背后,还有多年城乡二元结构形成的城里人的优越感。什么叫素质?何为低素质?标准是什么?实际上没有人说得清楚。在说这种话的人心目中,所谓低素质人口,指的就是进城的农民。别人素质低,不过是因为人家是农村人,自己素质高,仅仅因为自己是城市人。道理上虽然说不通,但却一点也不妨碍有大量的城里人如此想。这种优越感,无非来源于计划经济时代,形成的一系列城乡隔绝,城市优惠的政策。这种政策,今天在很多方面依然在继续,造成了一个国家内两种不同待遇的国民这样一种荒唐的格局。
今天,古代的城墙早就被拆掉了,昔日的城乡二元结构,也正在被打破。市场经济的发展,也使得国家的政策,由对民工潮的围堵,变成了鼓励和疏导。城市的发展,城市人的发展,只能踩着时代潮流的步调往前走,农村的人们进城谋生,在给城市带来发展生机的同时,的确也会带来一些城市管理上以及治安上的问题,这些问题之所以成为难题,有体制上的不适应,管理的粗暴,也有城市人无所不在的歧视,客观地说,我们的城市虽然发展很快,看上去很现代化,但我们的管理者们,还没有完全学会按现代社会的方式管理这些城市,在城市里生活的人,也没有相应的心理准备,甚至可以说,没有现代人的素质。
在计划经济时代,我们的城市,其实只是都市里的乡村,所谓的城里人,不过是享受一点优待的农民,心胸狭窄一点儿,可以理解,但是,毕竟中国已经开放了几十年,城里人的享受、眼界都已经非过去可比,为什么心中那些中世纪的墙,还是拆除不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