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迪
曹林简介
中国青年报“青年话题”编辑,评论员,新锐时论杂文作者,在校园就开始撰写时论杂文,对时事发表自己的见解,并产生较大影响。至今已在《中国青年报》、《南方都市报》、《东方早报》等媒体发表时论杂文千余篇,在《南方都市报》、《成都商报》、《现代快报》、《江南时报》等媒体开了评论专栏,获得2003年搜狐网与《南方周末》时评大赛一等奖:因为文章对时事持续的影响,被有网友评为2006年感动中国的五个人之一;文章视角独特,语言尖锐有力,追求理性与感性的交融。
●记者:您在学生时代就开始写杂文,当时是出于一种什么心理,您为什么偏偏要选择写杂文?不怕给那时还是学生的您惹上麻烦吗?
○曹林:说实话,一开始写杂文时我并没有鲜明的文体意识,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写的就是杂文,只是读了一点书、有了问题意识和表达冲动后随意写下的一些东西,没想到这就是杂文。
说惹麻烦,还真因为写杂文惹过麻烦。那时与学院几个同学一起办了一份叫《大学新闻》的院刊,主要刊登一些思想性评论、校内新闻和学生生活调查等等,记得二版为我设了一个杂文专栏,对校园内一些不文明现象进行批评,我记得当时讽刺过情侣食堂喂饭、女生楼前男生止步、占座位上自习等现象。由于这份报纸很贴近学生生活,与校报的会议新闻和空洞说教形成鲜明对比,所以很受学生喜欢,开明的学院领导也非常支持我们。我的批评胆量也就越来越大,大到有一期写了《教授,我来剥你的皮》的杂文,对身边不学无术、只知为稻粱谋的水货教授进行了毫不留情的批评,语言非常尖锐;又接着写了《思想政治辅导员,我来给你们上课》,直指许多院系辅导员与学生沟通方式的落后,可想而知这些文章在校园内产生的轰动。据说当时校领导连“开除此人”的话都讲了,校党委宣传部专门召集校报记者团成员开了一次“曹林批斗会”,院内桌位特重视思想工作的教授力主要给我处分,在学院领导的保护下,最后的处分还算很轻,只是“削”了我的主编职务。
●记者:在您博客上看到过有网友提出疑问:你的文章为何总是在批判,难道你眼里就没有美好的东西,没有值得歌颂和赞美的事物吗?对此您怎样看?
○曹林:呵呵,我看到过类似的批评,典型的一次是对去年4月份复旦大学“改笔试为面试”的招生改革,我曾撰文质疑过其可能存在的公平漏洞,认为“想象的公平”不能替代“可控的公平”。后来一位网友对我进行了激烈的批评,认为我是“鸡蛋里面挑骨头”,认为对新生事物应该保持一种赞赏态度,不能过于苛求,写杂文时评也要有不吝赞美之词的歌颂意识。
我觉得,一项改革,如果这点儿质疑都承受不了,这点儿不同声音都不容忍,那也太“豆腐渣”了。任何一种改革都不能以“新生事物”回避瑕疵的质疑。建设与批判,试错与质疑,这是一种社会分工,杂文家就应该对可能的缺陷和瑕疵持一种谨小慎微的态度。
这关涉到我的杂文和时评观。常有人教训杂文家和评论家说:你们除了批判还会些什么,一件事情出来后,你们总会跳出来冷嘲热讽地挑毛病,你们眼睛里怎么没有光明的一面——我想这种教训是很不明智的,从文体分工的角度看,杂文和时评就是要批判,以敏感的批判捍卫这个社会被人故意抛弃的常识和被人一再践踏的道德底线。歌颂不是杂文的事,特别在我们这个社会,承栽歌颂功能的文体、俯首甘为吹鼓手的人和发售勋章的地儿实在太多了,杂文就应保持批判的纯净血统。
听说主持《南方周末》众议版的鄢烈山老师明确宣称,大意如此:本版不欢迎那些动辄“叫好”和“彰显”之类的文章,发这些文章的版面太多了——这是对一种高贵血统的捍卫。
●记者:您在杂文创作的同时也写作了大量时评,很多作品逻辑性强、发现新、视角敏锐,您在写作过程中最深刻的感受和困惑是什么?
○曹林:最深刻的感受是时评应该有独到的观点,这样的时评才能提起舆论反思的议程,才能使评论摆脱对新闻的依附。
有人说,时评是一种公民表达的文体,既然是公民表达,发出自己的声音表达出自己的意思就行了,何必要“观点独到”呢?我觉得,时评确实是一种公民表达,但时评既然刊登在报章上,就不仅只有传者,眼里更要有受众,不是光表达出来就行了,要讲究一种传播价值和传播效率。新闻,只有“新”才能吸引受众注意;而评论,也只有观点“新”,观点和观察独到,才能为事件反思设置新的议程,从而推动事件的发展。评论不能甘愿做新闻的“马后炮”或“观点附庸”,评论要有超越新闻的独立价值,这就是观点和观察的独到。
●记者:作为一名时评编辑,请谈谈对当下时评的看法。
○曹林:勿庸讳言,如今时评家和时评的名声很不好,有位朋友写过一篇《你们全家都是时评家》的文章,指出“时评家”已经成为一种骂人的称号;网上流传着一篇题为《时评家看病》的文章,写的是一个时评家看病时与医生胡搅蛮缠的对话,对时评家的没事找事、上纲上线、虚张声势的毛病进行了淋漓尽致的辛辣讽刺;另外,涌现了《丑陋的中国时评界》、《丑陋的时评圈》、《时评圈十大怪现象》等一批批判时评现状的文章,对时评作者的惟利是图、时评编辑间的换稿、时评逻辑的浅薄进行了尖锐的批评,认为如今作为公民表达的时评文体早已异化为一种为稿费表达、为发表表达、小圈子表达。
作为一名时评编辑,有时也能感受到种种时评陋习,但还是觉得这些批判过于严苛和夸张了,是以点代面,甚至是一种妖魔化,时评家和时评圈没这么污浊,我接触的大多数时评作者都非常不错:他们的道德感官非常敏感,所以看到不平事时能拍案而起写出激昂的批判文字;他们有着深切的人文关怀和基层关怀意识,有为弱者代言的身份自觉;他们由于能够持续地关注时事,对中国社会问题有一种非常敏感的发掘意识,这种问题敏感甚至胜过一些自命不凡的专家学者;他们像西西弗斯一样,明知许多问题在当下的中国无解,明知许多表达是在做无用功,但他们仍坚持着表达,坚持做着推动的事。许多人埋怨时评作者总是重复一些众所周知的常识,我想,这实际上怪不得时评作者,因为有人不断犯着同样的错,所以时评家才会去重复,才会去重申一些常识,比如“绝对的权力导致绝对的腐败”这个被说滥了的常识,这种常识不断出现在时评家的文章中,不是时评的悲哀,而是时代的悲哀,社会的悲哀。
虽然很难说具体哪一篇时评推动了社会某一方面的进步,但我可以感觉到,时评确实在潜移默化地改变着许多东西,它凝固着一些常识,启蒙着一些官员,为社会提升着许多底线。我有每周和一帮朋友爬香山的习惯,已经持续三年了,有一次与一个看山人聊天,我们开玩笑地说,这儿如果建几个别墅该有多好啊。那个看山人立即接过话头说:哪里还敢建别墅,去年有领导批准在香山边建了几幢房子,被报纸上的文章骂得够呛,谁也不敢再提建别墅的事情了——听了看山人这句话后,我这个平日对时评很悲观的人感受到了一种力量,原来我们做的并非无用功,有人在看我们的评论,有人非常害怕我们的声音,有人敬畏着时评家的笔。
●记者:在与您第一次会面之前,一直以为您是一位有着丰富社会阅历的老者。因为在您的作品中,我们感受到的是一位深沉稳重且内敛的人,怀有忧国忧民之心,写下严肃的文字。写杂文,会不会使您的心灵变得苍老,有没有给您带来痛苦?
○曹林:不少人都有过同样的感慨,《工人日报》一位编辑,发了我半年的文章,一直以为我是一位老人,后来与本校一位教授聊天时才知道,原来是一个还没毕业的学生,感到很惊奇。其实像我这样的作者如今越来越多了,涌现了一大批校园时评杂文写手,他们虽然没有丰富的经历,但他们能从阅读“经历”中掌握许多信息,也能写出许多老杂文家需要积累许多经验才能写出的“深刻”文字。不过因为缺乏经验的历练,缺乏生活的磨洗,纯粹是从书本到书本,纯粹是书斋理性,这种早熟的杂文写作缺乏思想的张力,缺乏思维悟性,也缺乏足够的思想含量,我现在就有这样的写作焦虑,觉得思维快写枯竭了,很想到基层锻炼几年,让自己的脚沾沾地气,积累一些基层体验,增加对生活的了解,那样写出来的东西可能才更有生命力和活的思想含量。
写杂文是一种智慧者的思想游戏,只会使一个人养成思想的习惯,保持对道德常识的敏感,是一种让人保持年轻和活力的文体,不会使人的心灵变得苍老。思考有时候确实是痛苦的,但养成了思考习惯的人如果不思考,那样会更痛苦,为了避免更大的痛苦,所以选择了思考这种较小的痛苦,这便是我关于思考的辩证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