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冒的老同学

刘镇庄

市里要来“清理假文凭”小组的消息，使城关镇彭镇长陷入深深的忧惧之中。他原是外乡一个默默无闻的普通公务员，由于他只有一张中师毕业的文凭，在那个位子上一趴就是五六年。后来经高人指点，他花5000元买了一个清华大学哲学系本科毕业的假文凭，这才官运亨通，很快升到目前这个位子上，而且还有希望继续高升。没人时，他曾不止一次对着花钱买来的假文凭摇头慨叹：“假文凭啊假文凭，没想到你竟有这么大的神通!我还是原来的我，水平还是原来的水平，有你没你，可是天壤之别啊!”重“文凭”不重“水平”的现实，使购买假文凭的风气愈演愈烈，政府机关尤为严重，现在终于到了非整治不可的地步了。彭镇长生怕自己的假文凭被清查出来，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他暗地里不禁愁眉苦脸，长吁短叹；但除了听天由命，也别无他法。

隔了一天，市“清理假文凭”小组果然到了县里。城关镇自然首当其冲，次日上午10时许，清理小组一行7人来到城关镇。组长由市政府秘书长担任，姓黄，是个气宇轩昂的大个子，举止潇洒，谈锋甚健，其他人也都显得很精干。上边来了贵客，镇里当然要尽地主之谊，于是中午便在全镇最豪华的饭店里设宴为清理小组成员接风洗尘。

酒过三巡，菜尝五味，黄组长谈兴陡增，讲起当年他在清华大学哲学系读书时的种种趣事，逗得大家不时哈哈大笑。席间作陪的还有镇政府秘书小杨，这是个新来不久的大学生，为人单纯天真。在黄组长暂时住嘴的当口，他忽然插言问道：“黄组长，您是哪一年清华毕业的?”

“1992年6月。”黄组长脱口而出。

“这真太巧了!”小杨一拍大腿说，“我们彭镇长也是九二年清华毕业，而且也是哲学系，你们这不是正宗的老同学吗?”

彭镇长一听，脸“刷”地白了，汗珠子霎时布满额头，一种“李鬼撞上李逵”的感觉紧紧攫住了他。他心中暗暗叫苦：“完了，这一下全完了!清理工作还没开始，我就要露馅了……”

不料黄组长先是愣怔了一下，继而仔细打量了彭镇长一番，尔后“噌”地站起来，冲坐在斜对面的彭镇长伸出一只肥厚白皙的大手，朗声大叫：“啊!原来是你呀，老同学!你看我这眼神，现在才认出你来。可话又说回来了，你如今大腹便便，一脸福相，哪像当年瘦得像螳螂……”其实，彭镇长上中学时就是一个小胖子，十几年里体形基本没变。

彭镇长蓦地明白了：黄组长是在“顺竿爬”，他实际上也没有在清华读过书!彭镇长看破这一点，满腹的恐惧当即一扫而光：既然彼此都是假的，谁还怕谁呀!他心情一高兴，人也就变得机灵了，也做出刚认出对方的样子，赶紧站起身来，双手握住黄组长伸来的那只手摇晃着，也开始信口胡诌：“啊!是你呀，黄主席!我终于想起来了，当年你不是学生会主席吗?那时候你风度翩翩，才华横溢，是许多女同学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呢．好像有个女同学还为你吃过安眠药……”

黄组长哈哈大笑，连声感叹“往事不堪回首”。彭镇长跟着大笑，感叹，众人也立刻一起凑趣：“黄组长‘他乡遇故知，可得多喝几杯呀……”“彭镇长今天是‘酒逢知己干杯少啊，不喝干杯也得喝百杯……”

两个“老同学”的意外“重逢”，迅速把宴会推向一个高潮。

酒足饭饱后，大家离开餐厅，黄组长和彭镇长勾肩搭背地走在一起。两人虽然都喝了不少酒，但谁也没醉。黄组长是因为酒量奇大，彭镇长是因为精神愉快。彭镇长把黄组长扶上小车，一直把他送到他在县城里下榻的宾馆里。

这时，黄组长说有几句同学间的“私房话”想说，支开了其他人，只留下彭镇长一个。黄组长在门口挂上“请勿打扰”的牌子，并虚掩上房门，这才招呼彭镇长就座。他凑近彭镇长，突然脸色一沉，压低声音严肃地说：“彭镇长，现在实话告诉你吧，我在清华上大学四年，根本就没有见过你一面……”

“啊?”彭镇长顿时吃了一惊，仿佛不认识对方似的一下子愣住了。

“在大学里，我确曾担任过两年学生会主席，这一点倒是让你诌对了。”黄组长眯着眼笑起来。

“呃……”彭镇长脸上不禁热辣辣的，心里也“怦怦”乱跳。

“我身为‘清理假文凭小组组长，明明晓得你不是我的‘同学，却偏要当众认你为‘同学，这可不仅仅是失职啊!”黄组长乜斜着眼，又意味深长地悄声说：“然而假如我不这么做，那对你将意味着什么呢?啊?”说罢，还在对方肩上亲切地拍了一下。

“哎，我全明白了!”彭镇长心里陡然涨满了对黄组长的真诚感激，双手捧住他的手，眼睛潮湿，喉头哽咽。“您真是好心人哪!您不光保住了我的面子，而且保住了我的地位和前程。我不会忘记您的大恩大德的，我知道我应该怎么做……”

彭镇长回到家中，怀着报恩的心情封了一个万元的红包，当天下午就去“清理假文凭”小组办公的地方，瞅机会把红包悄悄塞给了黄组长。次日又以“请老同学吃顿便饭”为名，把黄组长邀到家里盛情款待。“清理假文凭”小组在县里呆了一周，查出了好些假文凭，彭镇长却安然无恙。他不禁暗自庆幸遇上了黄组长这个“老同学”。

眨眼间过了半年，有一天彭镇长偶然在市报上发现一则新闻：市政府原秘书长黄雄因涉嫌贪污受贿，被纪委“双规”。他心里一动，忙认真细看。其中一句话突然抓住了他的眼睛，使他发了半晌呆，最后一拳砸在办公桌上，破口大骂：“这个大滑头，把老子‘涮了!”那句话是：“经查，黄雄的大学本科生文凭及硕士研究生文凭，均属假冒……”

(责编：小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