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征服

川　子

李原是个近乎狂热的登山爱好者，凭着过人的毅力和体力，他征服了一座又一座高峰。这天，当李原从珠穆朗玛峰下来的时候，心里突然觉得空虚和茫然：下一个征服的目标在哪里？这个世界上，还有值得自己去征服的高峰吗？

一个队友看出了李原的心思，就说：“你听说过梅贡雪山吗？它的海拔并不算高，可是上山的道路是最艰险的，迄今为止，还没有任何一个人登上梅贡雪山那个壮美的峰顶，那是登山爱好者最后的圣地呀！”

李原二话没说，独自一人赶到了梅贡雪山脚下。对他来说，这可能是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次征服，所以他的心情非常激动。

登山前，他想为自己找一位熟悉情况的向导，可一连找了好几个当地人，都被婉言谢绝了。原来当地人视梅贡雪山为神山，再加上山势险峻，上山的人发生意外的很多，所以关于这座山有许多神秘的传说，据说还有神秘的野兽出没，当地人大多不愿上山。

最后有个人对李原说：“你去找顿珠做向导吧。这个人常在山上转悠，听说他肯给登山的人带路，不过要收钱。”那人的表情里带着明显的轻蔑，显然对顿珠的人品不以为然。不过听说有人肯带路，李原还是喜出望外。

李原在山脚的草场找到了顿珠。这是一个肤色黝黑的康巴汉子。李原说明来意，顿珠却说：“还是不要去了吧，这座山很危险的，有的人把命都丢在山上了，我也轻易不给人带路……”

顿珠看起来一脸的诚恳，李原心里却暗暗好笑：这家伙，还跟我玩欲擒故纵那套，不就是想多要点钱吗？

李原说：“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呢，是下定了决心要征服这座山，什么困难也吓不退我。你要多少钱，直说吧！”顿珠狡黠地一笑，伸出三个指头。“三千？好，我答应你！”“不，我说的是三万，一分钱也不能少！”“什么？”李原差点跳了起来，这不是漫天要价吗？

“嫌贵？嫌贵就别去。”顿珠冷冷地一笑。“好，我答应你，”李原略一思考，咬咬牙答应了，毕竟，这是最后的征服，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都要完成，“不过，我身上没那么多现钱，等我回去后，再想办法邮寄给你吧。”“不行，我要现钱，一分钱也不能少。”顿珠冷冷地说。

这个顿珠，原来这么贪婪，难怪那人说到他的时候，口气那么不屑了！

“不去拉倒！”李原一赌气，自己一个人走上了登山的路。他知道这样风险很大，不过，这座山目前还没有人登顶，如果他成功了，就是征服梅贡雪山的第一人！如果错过这次机会，则很可能被别人抢了先。为了这次征服，即使冒一点险也是值得的！

但攀登的路远比李原预想的要艰难，上到雪线后，几乎就无路可走，每向前一步，都要付出很大的努力。而且，他隐隐地感到，似乎总有一双眼睛在死死盯着他，让他静不下心来，也影响了他前进的节奏。

前面的路越来越险了，李原只得给自己减负，轻装前进。对登山运动员来说，这是一个非常痛苦的抉择。因为背囊里的每一件东西都是出发前精心准备的，甚至连食物的多少都是经过计算的，每丢弃一件东西，都有可能是在减少自己活下来的机会。

经过三次减负，李原离峰顶越来越近了。胜利触手可及，但天气也越来越坏，风夹着雪花和冰雹砸在身上，似乎连站立都困难，能见度也很低。

就在这时，李原吃惊地发现有人跟上来了！风雪中看不清那人的面目，但李原可以肯定，这是另一名想征服梅贡雪山的登山者！因为除了专业运动员，不可能有人攀登到如此的高度！

那人的步伐非常稳健，看得出，即使到了这样的高度，他的体力似乎还游刃有余，这让李原暗暗吃惊：登山界何时出了这样一个实力超群的人？

这是一个强劲对手！李原迅速作出了决定，自己必须加快步伐，不能让那人夺去了征服梅贡雪山的荣誉！

由于打乱了节奏，李原的体力消耗得很快，但值得庆幸的是，那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漫天风雪中。看来，总算甩掉他了！可正当李原准备停下来吸几口氧气再前进的时候，却发现那人又在身后几十米远的地方出现了，仍然是不紧不慢。

李原大惊之下，再一次加快了脚步。不一会儿，那人的身影又消失了。

前面就是峰顶。队友没有说错，梅贡雪山的峰顶是最壮丽的，任何一个热爱登山运动的人见了，都会激发出一种强烈的冲动：不顾一切攀上去，在那个壮丽峰顶庆祝胜利，享受征服的快感！

可是，在李原和峰顶之间，却隔着一段光溜溜的山脊。山顶所有的地方都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唯独这段山脊没有，黑色的岩石裸露着，显得非常诡异。

李原明白，这段不同寻常的山脊一定潜藏着某种巨大的危险。可是，到了这里，他已经无法放弃了！他下意识地回头一看，那人又追上来了！而且距离越来越近！李原不再犹豫，他必须冒险。那段裸露的岩石像一柄刀口朝上的弯刀，横在他和峰顶之间。李原几乎是纵身跳到了“刀刃”上，奋力向峰顶攀登，出乎意料的是，岩石上除了因为有些薄冰而比较滑外，并无异样。

“趴下，趴下！”后面那人突然大叫起来，声音在群山之间回荡。李原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这可能是对手的伎俩，他想减慢自己的速度，以便超越自己！

李原轻蔑地一笑，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可以阻止他征服梅贡雪山了！

他索性站起来，准备来一次大胆的冲刺！

就在这时，一股巨大的力量突然从侧面袭来，李原在一瞬间失去了平衡，直摔了出去！

求生的本能和丰富的经验发挥了作用。就在失去平衡的一刹那，李原挥出了登山镐，钩住了石缝。他紧紧地抓住了镐柄，由于山顶的气流非常强烈，他的身体在空中摇晃着，随时都有可能坠入万丈深渊。这时，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这段山脊的岩石会裸露在外面—因为这里经常有非常强烈的气流袭来，把积雪都吹得干干净净！难怪刚才那人会叫自己“趴下”！

李原渐渐支持不住了。就在他滑向深渊的那一瞬间，一只强有力的手抓住了他的胳膊，把他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

让李原吃惊的是，救他的竟然是顿珠！一直跟在后面的竟然是他！

李原紧紧趴在岩石上，喘息了好一阵，才向顿珠道谢。顿珠嘿嘿一笑：“这儿是风口，风吹得很古怪，有好几个登山的人在这丧了命！我叫你趴下，你没听见，还好我赶上了！”

李原诚恳地说：“我会付钱给你的。”顿珠却摇了摇头：“你误会了，我不要钱。我漫天要价，不过是不想让人登上梅贡雪山。”

李原愣了一下，往旁边挪了挪：“那么你走前面吧，您比我更有资格征服这座山！”

顿珠爽朗地笑了：“你弄错了，我不是来登山的，我是来捡垃圾的。”“捡垃圾？”李原瞪大了眼睛。“是的，”顿珠拍了拍自己鼓鼓囊囊的背包，“这里面还有你丢下的东西呢！罐头盒、帐篷……我没记错的话，你一共分三次扔下了这些东西。”李原只觉得自己的脸在发烧。其实，多数登山者都有一定的环保意识，可是在高寒缺氧的条件下，或者出于“保命”的需要，或者只顾着征服的目的，就常常顾不得许多了，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可是，仔细想想，如果每个登山者都为征服而给这座雪山留下一点垃圾，那后果……

顿珠表情凝重地说：“我只是个普通的牧民，在山下的草场放牧我的牛羊。和所有的牧民一样，我对梅贡雪山敬若神明。这些年，来这儿登山的人越来越多，他们留下来很多垃圾，起初我只是觉得痛心，直到有一天，我有三头牦牛不明不白地死了，我剖开牛肚子，里面竟然是一包包塑料袋！从那一天起，我决定要保护梅贡雪山！一方面，我用高价吓退登山者；另一方面，我坚持上山捡垃圾，多年坚持下来，我熟悉了这座山上的一切，已经可以轻松地攀登到这一带。因为我要高价，又把一些捡来的垃圾卖给收废品的，所以好多人认为我见钱眼开，看不起我。”

停了停，顿珠又诚恳地说道：“据我所知，还没有人登上过峰顶。这次跟下来，我发现你是条汉子，我佩服你，来吧，我帮你登上峰顶！”

李原抬头望了望矗立在不远处的峰顶，不由得感慨万分，眼前这段山脊虽然艰险，但有顿珠帮忙，一定能成功登顶，完成这伟大的征服，可是—李原摇了摇头，平静地说：“不，登不登顶，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我本来是来征服梅贡雪山的，没想到，现在我却被征服了。”

顿珠不解地问：“被什么征服了？雪山？”

李原诚恳地说：“不，我是被你征服了，因为你有一颗比所有山峰都要高远的心灵！”

打那以后，梅贡雪山上，又多了一个拾垃圾的人，这个人，就是李原。

（题图、插图：魏忠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