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在荧屏上的花

泊　然

一朵开在没有土壤、没有水分、没有空气、没有阳光的花，只能是一朵终究会夭折的花。不知道现在网络上还有多少像这样开在荧屏上的花朵，也许它们此时仍是娇艳无比，美丽动人，可是，谁又知道，它们会在哪一天哪一刻突然地香消玉殒了呢？！

这个伤感的网恋故事，最初是听一个网友讲的，放在了我的播客里。

那天，那个网友告诉我：“你写的《开在荧屏上的花》的女主角此时就在房间，她听了你的播客，很感动。”我一阵惊奇，赶忙找到她的网名，与她打了个招呼，她也很有礼貌地对我说：“感谢你为我写的那篇文章。”我说：“说感谢的应该是我，你的经历让我感动而又伤感，所以才会有那篇文字。”她说有时间会给我补充一些真实的情况。于是，我们互加了对方为好友。

一天晚上，我们俩同时在线，开始了一次长长的语音交谈。她的声音甜甜的，却带着忧伤；语速缓缓的，却透着酸楚，我静静地坐在那里，听着她的诉说。

她说，与他的相识是在网络的一个论坛上，那时她因为感情问题情绪很坏，就在论坛上写一些很伤感很忧郁的心情文字，不久他就注意到了她，给她回帖子，那么善解人意，也那么真诚体贴。不久，他就开始追她，只要她在线，他就会形影不离地陪着她一起玩，一起唱，不住地给她“献花”，一个劲地“拥抱”她，“亲吻”她。她开始动心了，迷惑了，她不再与姐妹们又说又笑了，而是一声不响地上线。大家都知道她在与他“潜水”（网络上指的是私聊）。久而久之，他俩真地相爱了。

每天早晨，他都会在上班的路上给她打电话，一直打到办公室，她能听到他用钥匙开门的声音，这时，他总会温柔地说：“我到了，该上班了，不能跟你说了。”于是，半个小时不到，他总会打开电脑，登陆到他们常去的聊天室，即使不能聊天，也在那里挂着，仿佛彼此仍然在一起没有分开的感觉。就像现实中热恋的男女朝夕相伴，形影不离。

她对我说，这样的日子她已经习惯了，每天都感到很幸福很甜美。突然有一天，也就是在他们相恋一年左右的时间，他打电话对她说要出海几天执行任务，这期间打电话不方便，回来再与她联系。到了第四天，该是他回来的日子了，可他却没有给她打电话，她发过去的短信也没有回复，打过去电话也没人接听，她着急了，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她仍然一个劲地拨着电话，终于在下班的时候听到了他的声音。她问怎么不给她回电话，他说，很累，不想在网上玩了，想休息。

莫名的回答让她很是诧异。她对我说，那时她真傻，其实他的潜台词是说要分手，可是她当时却没听出来。

过了好几天，他没有给她打电话，也没有上网，她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想会不会是我们的距离太遥远，会不会是网络太虚幻，于是她决定去找他，给他一个真实的活生生的自己。

她上飞机前给他发了一条短信，想要给他一个惊喜。飞机在他那个城市的上空盘旋时，她俯视着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城市，感到格外亲切和温暖，因为这里有他在，有一份爱在等待着她。她迈着急切的步子走出长长的过道来到候机大厅，环顾四周，寻找着那熟悉的面容，想象着他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热烈地拥抱她，亲吻她，让她幸福得泪流满面。可是，眼前走过的同样是匆匆的脚步，一个个陌生的面孔，当大厅里剩下没几个人时，她倚在自己的行李上一下子瘫软了。他没有来，没有来接她，更没有她想象中的热烈相拥的场景。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我知道她在难过，也就不去打扰她，只是一声不响地等着。过了一会儿她告诉我，那天她坐车到了她订好的住地，放下行李，就急忙给他打电话。过了一会儿，他来了。虽然在视频上彼此见过，但是在现实中还是不一样。也许是她的样子比他见过的漂亮得多，他的脸上流露出一阵喜悦，可是马上又消失了，然后平淡地说：“既然来了，就带你玩几天吧。”

接下来的几天，他带着她在那个小城市游玩，看海、看岛、看风景，还带她品尝当地的小吃，可她却没有胃口，一点也吃不下去，他们谁也不提彼此感情的那个话题，虽然她几次都想问明白，为什么他会突然变了呢？可是每次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该回去的前一天晚上，他对她说：“对不起，原谅我，我不能给你那份情感，你也别问我为什么。”

她告诉我，她当时大脑一下子空白了，竟然没有眼泪，只是把这几天的花费和他给她买的返程机票的钱偷偷地放进他的包里。他走了，留下她一个人在空旷的屋里茫然失落，失声痛哭。

第二天早晨，他又来了。她内心一阵惊喜，心想，他肯定后悔了，是来与我和好的。可是，他却平静地拿出昨天她放下的钱，对她说：“这钱我不能收，是我对不起你，你别这样，你就让我的良心得到一点安慰吧。”她推脱着执意不要，仍抱着一线的希望，希望他能够回心转意，希望他能够告诉她实情。他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了那份期望，他回避躲闪着不敢正视她的眼睛。她猛地扑到他的怀里，满脸泪水地问他：“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他没有回答，看了看表对她说：“我该上班了，不能送你了，多保重！”说着就转身走出了房门，头也没回地走远了。

离飞机起飞的时间还有4个多小时，她就乘车赶到了机场，像是要赶快离开这个令自己伤心的城市。

说到这里，她发出一丝苦笑，说：“我是不是有点傻？不，是太傻了。”我一时无语。这样一个痴情的女子，怎么就得不到她想要的爱呢？

她伤心地回到了从小长大的那个大城市，回到了自己偌大的但却空落落的大房子，过了几天呆呆的、麻木的日子后，就去单位办内退手续，强作欢颜地对同事说她要去他那个城市与他结婚，同事们高兴地祝福她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原来，她在去找他的时候，就对单位提出了办内退的申请，当时领导和同事都说这么好的一份工作你就放弃了，她当时一心想着只要能到他的身边什么都可以舍弃，尽管那是一份收入很高的工作，比他的工资足足高出三倍。

没有了工作，也没有了爱情，一时间，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不敢和妈妈说，也没有和亲近的朋友讲，只是对妹妹说要出去旅游一段时间，随即把自己的房子租了出去，收拾了行李，在网上查到了他那个城市的一个出租房，一下子订了半年的租期，再一次来到了那个她向往的却又让她伤心的城市。

她对我说，这一次我没有告诉他，我只想默默地守在这里，我找的地方离他很近，近到只有几分钟的路程。她说，我不想打扰他，也不想让他知道她我在这里，我买了一个笔记本电脑，每天仍然会到那个聊天室，也会去那个论坛浏览。要不是一个意外的事件，也许我们就不会再见面了。

她说，一天她在线时看到他也在线，他给她发了一个“大哭”的表情符号，接着打过来一行字：“云死了，她死了，是我害的她！”她当时一怔，怎么，云怎么会死了呢？当她知道这个“噩耗”时，十分悲伤，随即就在论坛上写了一个沉痛的帖子。她告诉我，云也是他们一起玩时认识的一个姐姐，在国外读书，她对云几乎是无话不说，甚至她与他之间的事也不瞒她，她一直把云作为自己在网上最要好的朋友。怎么突然就出事了呢？而且当他告诉她这件事时，怎么又说是他害了她呢？她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在论坛上写着自己的悼念文字，字字充满了真情。

他看到她那么难过，也被她的真情打动了。于是就对她讲了之所以离开她，是因为云对他表白了爱意，在她上次来他的城市之前，云就从国外来到了他的城市，两个人一下子就跌入了情网。云返回国外学习后，他们每天都会通电话，云从国外打长途电话，一打就是几十分钟，这次出事就是因为云打工回来的路上给他打电话，打了40分钟，天黑了，不小心就滑落到山涧下，摔死了。他在网上痛苦地讲述着这一切，全然不管她的感受，只是像一个孩子似的在亲人的怀抱里不停地哭泣。听到这一切，她心里如刀绞一般，一个她最信赖的姐姐，一个她最爱的男人，两个人竟然同时欺骗了她，一个毁掉了她的友谊，一个毁掉了她的爱情。

过了一阵子，她发的悼念云的帖子有很多人跟帖。一天，云在现实中的一个朋友看到了帖子，连忙给云的家里打电话，表示慰问之情。可云的家人十分纳闷，云在国外好好的，前几天还往家打过电话，该不会是误会吧？结果，果然是一场误会，原来是云给他开的一个玩笑。其实，也是一种表示她与他分手的方式。当他和她都知道真相后，论坛的帖子被删去了，一场玩笑滑稽地结束了。

之后，她给他打电话，约他出来见面。他问她在哪里，她说：“你走出来就能看到，就在你家的大门口。”他不相信，犹疑地走出来，果然看到她就在眼前，他不知道她在这个城市已经住了半个多月了。他俩面对面地站着，很久都没有说话，他打破了僵局，说：“她不要我了，而我放弃了你，就是这样。”那一刻，她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伸手给了他一个耳光。她看着举在空中的手，不住地颤抖着，通红的手掌映得眼前一片漆黑。她隐隐约约地听到有人打120，接着就是一阵忙乱的脚步声，就再也没有了知觉。

过了很久，当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里了，手上输着吊瓶，身边有一位陌生的50多岁的女人。那女人和蔼地对她说：“姑娘，先好好养病，有什么话我们以后再说好吗？”她确信这个女人一定是他的母亲，点点头什么也没说，后来他们拿来的饭菜她一口也没吃。

第二天，她就回到了租的房子，那是一间窄小的潮湿的还有很多说不上名字的虫子的民宅，她当时选这个地方是因为这里离他最近。那天她自己下飞机来到这里时，就感到浑身起鸡皮疙瘩，一个在大城市有自己房子的人，就是因为要找寻失去的爱，只身来到异乡，住到了过去想都不敢想的破房子，忍受着孤独、痛苦还有欺骗。

从医院回来后，他和他的家人都没有找过她，也没有与她联系过，仿佛在这个城市根本就没有她的存在，本来这个城市就没有她的位置。一天晚上，她想着自己“身在异乡为异客”的落寞，想到了死，也许，结束生命才能彻底地让她摆脱这一切。随即，她拿出一把小刀，毫不迟疑地割了自己的手腕……

长时间的沉默，只能听到她哀婉的呼吸声。

我问：“你也没有告诉他吗？”

“没有。我谁也不想说，就想这样悄悄地死去。”接着她不无遗憾地说，“可是，我竟然没有死成，也许，老天爷也觉得不公平吧？”

我又问：“那他后来知道吗？知道你做的这些吗？”

她叹了一口气说道：“他不知道，我也不想让他知道，至今我手腕的韧带还没有完全好呢，连打字都困难。”接下来，我就听到轻轻的哭泣声，是那种干哑得没有眼泪的哭泣声，我一遍又一遍地安慰她，内心也在隐隐地作痛，仿佛有一把刀子划过我的心间，渗出了一滴滴的鲜血。

“你不要再做傻事了。”

“好的，我不会了，上天不让我死，我还有没有做完的事情。”她回答我。

“那我就放心了，记住，什么时候都不能没有了自己，迷失了自己啊！”我嘱咐道，“可是你还不离开吗？还要相守吗？”

“是的，我的租期是半年，我还想找一份工作。”

“租期不应该成为你留下的理由，也许哪一天你会突然想明白，打起行李就走了呢？”我对她说。我的心里也真是这样希望的，希望她能够走出来，走出这份载自荧屏的虚幻的爱，寻找到一份实实在在的地久天长的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