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 子
一念及此,未大勇只觉得天旋地转,万念俱灰,他万万想不到,自己满心憧憬的幸福生活竟要以这种方式开场……
市广播电台未大勇拥有一份让人尊敬的职业。作为午夜谈话节目“我听你说”的金牌主持,他通情达理、善解人意,能把节目气氛、节奏拿捏得恰到好处。于是,这台专门让人倾诉心曲的“情感剧场”就一天天变得热闹起来,众多不堪工作、生活、感情重负的人参与其中,大家敞开心扉,畅议甘苦。
未大勇工作之余有个习惯,他喜欢把印象较深的听众情况做个简单记录。渐渐地他发现,每逢周五,总有位自称金铃子的姑娘打进热线,周期固定得很,每周一次,风雨无阻,可她既没什么哀怨,也不发牢骚,只跟自己轻言细语地聊一会儿闲天。再往后不知不觉的,但凡这位姑娘打来电话,便不说名字,他也猜得出是谁,时间久了,每到固定日子,他还真盼望这位老朋友早点到来。
清明节到了,恰巧碰上周五。老天照例撒下纷纷细雨,滋润人间万物。未大勇早已准备就绪,他拉拢窗帘,凝神听了听窗外清脆的雨声,他没有想到,在这个颇有几分诗意的夜晚,一件更有诗意的事情在等着他。
未大勇调试好音量,开始了节目。第一个打进电话的是一位女士,听得出她心情很糟,因为上初中的儿子不但时常顶撞她并且早恋。
如若不是今天这样特殊的日子,未大勇定会耐心开导她,从社会大环境说到青少年的心理发育,再到父母该如何与学校配合等等,可是今天不行,未大勇与金铃子之间还有个“无形的约会”呢,所以他只是安慰了几句,便开始接听下一位听众的电话。
一位、两位、三位……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可金铃子迟迟未来。未大勇突然感到莫名心焦,甚至还夹杂几分失落,他清晰地感觉到,金铃子早在自己心里占据了很重要的位置,偶尔失去联系,自己就会牵挂她、想念她,莫非自己已爱上了她?
就这样,未大勇于恍惚中结束了节目,而金铃子到底也没来“赴约”。他摘下耳机,叹口气,对自己说:“醒醒吧,小未同志,金小姐只是你千百听众中的一个,为什么要定期给你打电话?就算她今晚有事脱不开身,可你就敢断定人家还是孤身一人吗?说不定金小姐早有归宿了。唉!”未大勇怏怏地穿好外衣,走了出去。
雨仍在下着,未大勇走出电台大门,一辆白色丰田无声地驶近,停在身旁。车窗轻轻滑下,露出张美丽清新的脸庞,一位姑娘笑着打开车门,做了个请上车的手势。
未大勇暗吃一惊,真是怪事天天有,今日特别多。金铃子没来电话就够意外了,眼前这又算怎么回事呢?正迟疑的工夫,姑娘也下了车,撑开一把花伞,为他遮住漫天雨雾。未大勇连忙道谢:“不敢麻烦您,我还是上车好了。”
坐到车里,姑娘递过一方丝帕,让未大勇擦一下脸上的雨水。他接过来,没舍得用,低头看看丝帕,仙台出产,正是自己两年前留学日本所在的地方,不由对姑娘生出些好感。
手里丝帕细腻温暖,身旁的姑娘美丽迷人,可未大勇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姑娘终于微笑着开了口:“怎么未老师今晚主持节目有些心不在焉呢?以前您可不是这样的。”话音未落,未大勇立即明白,眼前之人正是刚刚“爽约”的金铃子,心中一愣,所有疑问都有了答案,顿感惊喜交集。
姑娘又道:“一年前,我无意中听到了您的节目,也第一次拨通了您的电话。或许您不知道,当时我就好比站在悬崖边上,推一把就摔下去,必死无疑,拉一把则会活下来,尽管活得并不一定幸福。转眼间一年过去了,每隔一周与您通话成了我的精神依托。今天我下决心来这儿有个想法,我已托人问过了,您一直没有女朋友,您看,我可以吗?”话刚说完,几颗清泪已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未大勇再也顾不得许多,伸手握住姑娘的手,喃喃道:“铃子啊,在我心里,你就是上天赏赐给我的稀世珍宝!”姑娘闻言双目含情,不胜娇羞。两人深情相视,就连车外的风雨声也渐渐远去了。
一周之后,未大勇与金铃子闪电般举行了婚礼,登记时他才知道,原来妻子真名叫做金玉莲。
婚礼操办得虽简单却传统、温馨。未大勇用一块红盖头蒙住了妻子的如花笑脸,也许是想让同学、朋友们看看,自己迟迟没结婚,原来是在寻觅、等待这样一位美若天仙的女子。
婚礼司仪由王白担任,他是未大勇的老同学,两人大学毕业后曾一起远赴日本深造。学业完成归国,未大勇回到山城故乡,而王白去广东做起了生意,此次专程赶来参加他的婚礼,未大勇觉得真是倍添喜庆。
婚礼很热闹,众人说笑、饮酒,纷纷向新人贺喜,并嚷嚷着让新郎抓紧时间揭盖头,旁人也好一睹芳容。未大勇自然满心喜悦,他轻轻拉过金玉莲,温柔地掀起红艳艳的头巾。顿时,满堂喝彩,大家无不折服,惟有王白一人,在看到新娘子的刹那,浑身一抖,神色大变。未大勇不是个很细心的人,再说周遭环境闹得很,王白又站在人堆里,所以他根本没有注意到王白的异常反应。倒是新娘金玉莲,忍不住偷偷看了王白几眼,脸上也莫名地有了异样神情。
夜色已深,宾友散席尽兴而归,未大勇与妻子分头送客。金玉莲坚持一定要亲自将王白送回住所,以示尊重,王白虽极力推辞,可新人盛情实在难却,只好从命。
过了很久,未大勇送完几拨客人回来,仍旧不见金玉莲的身影。又等了约莫一个小时,才见到那辆熟悉的白色丰田。未大勇拉开车门,正要抱出妻子,却意外地发现金玉莲眼里竟饱含泪水。未大勇有些纳闷,也不忙问,便钻进车里坐了下来。
新娘的白色礼服上溅有几滴血迹,由于车内光线较暗,未大勇并未察觉。金玉莲凝视着自己的新郎,说:“大勇,你有三个问题该问我,但你始终没问,现在我替你问。第一,我家在哪里,父母又是什么人?第二,我的车和钱是怎么挣来的?第三,或许也是你最想知道的,我为什么要嫁给你?”
未大勇没做声。的确,妻子所问的三个问题自己也曾问过自己,可一方面情到浓时无暇顾及,另一方面他看出妻子似乎有意回避,也许知道了事实还不如干脆一无所知的好。
金玉莲接着说:“还记得去年你在节目中讲过的那个故事吗?那个做‘女体盛的艺伎的故事。”
未大勇猛地转身,像是意识到什么,死死地盯住新娘金玉莲,他当然不会忘记。“女体盛”这种职业,原本是日本艺伎中的一种,这些人首先必须是处女,且模样要漂亮,身材也得特别好。每逢食客点“女体盛”上菜,艺伎们都要经过严格净身,然后全身赤裸在客人用餐的房间躺下,摆好固定姿势,由助工根据寿司原料的不同作用放到身体的特定部位,让客人夹着吃。例如鲑鱼会给人以力量,就放在心脏处;旗鱼有助消化,则放在腹部,以此类推。
妻子为何提到“女体盛”?莫非她与几年前仙台那次寿司宴有关?
一念及此,未大勇只觉得天旋地转,万念俱灰,他万万想不到,自己满心憧憬的幸福生活竟要以这种方式开场。一旁的金玉莲见状,也长叹了口气,似有些于心不忍,但还是道出了真相。
原来,两年前金玉莲因父母病重,家里实在拿不出救命的钱,她只好寄希望于到日本做劳务,然而到了日本才发现根本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无奈之下只好做了“女体盛”。虽说这份工作为世人不齿,但毕竟和色情服务有着本质区别,酬劳也很高,所以她一直咬牙苦苦坚持着。不料,那天来了两个年轻的中国留学生,其中一个点名要吃“女体盛”寿司宴,并佯装酒醉支走同伴,趁机强暴了无辜的她。事情发展到这个程度,“女体盛”是做不成了,她只好回国,而父母也相继病故。
金玉莲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报仇,她要让践踏了自己的禽兽有个罪有应得的下场。然而,她只记得,那人在强暴她时被她咬去了一半左耳垂,其余没有任何线索。茫茫人海之中,要找这样一个人谈何容易?好在做“女体盛”时积攒下一些钱财,于是,她咬咬牙依旧苦苦地找下去。
苦觅不得,计划眼看就要搁浅,也是无巧不成书,金玉莲在听收音机突然听到主持人在讲“女体盛”的故事,而且他提到的仙台那家餐馆,正是自己曾打工的地方。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金玉莲当即断定,这个主持人必定是那晚两人中的一个。
听到这里,未大勇早已泪流满面,别看他主持节目时口若悬河,可此时他根本就不知该说什么。
金玉莲轻轻拭去了眼前这个男人的泪水,说心里话,她又何尝不想早点结束漂泊,跟着未大勇好好过日子呢?尽管一年前通过拨打热线结交他纯粹是为了复仇的目的,可一年来,他的宽厚、体贴早已深深打动了自己,她也情不自禁地爱上了他。
未大勇调整了一下情绪,说:“铃子啊,我还是更愿叫你铃子。一周之前,你我第一次相见,那时你发现我并不是凶手,可你却和我结了婚。”
“是的,我很对不起你,起初我的确想利用你找出真凶,我只是没想到这么快,他就在咱们婚礼上露面了。我开车送他,就是打算和他做个了断的,谁知他又以在日本的经历要挟我,还用刀子逼我脱衣服,想再次施暴,于是我便寻机杀死了他。”金玉莲着哭了起来,一个女人紧绷了两年的神经终于可以彻底放松,此时,惟有泪水才是最好的宣泄。
该发生的总会发生,躲也躲不掉,逃也逃不脱。未大勇连夜陪妻子去公安局自首。后来听说,由于金玉莲是在人身安全受严重威胁时出手伤人致死,属正当防卫,不予追究。未大勇也辞去了工作,夫妻俩远走他乡,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