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巍
新建的立交桥,桥上的路灯还没有燃亮。我和刘根并肩坐在立交桥的栏杆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
这个是单!我说。双!刘根说。
一辆轿车“嗖”地从我们身边窜了过去,尾气裹着尘土扑面而来。我和刘根顾不得这些,伸长了脖子瞅汽车的牌号。
车速太快,车前灯贼亮,向这边冲过来时我们谁也没看清楚。我和刘根都只有伸长了脖子看汽车的尾牌。尾数是六。双!刘根喊。
我沮丧地掏出烟盒,从里面抽出最后一支烟,插进刘根的烟盒里。一连几天,我都在与刘根玩猜汽车尾数单双的游戏。每次一根烟,每夜猜一盒。总是我输。到今天为止,这是我输的第六盒了。
我和刘根在一个建筑工地打工,我俩干的是一样的活儿,就是每天没完没了地往搅拌机里撂沙子、石子和水泥。楼要盖多少层我俩不知道,现在已经盖了好高,还没有收顶的迹象。刘根说,现在已经盖了四十三层,我说四十四层。刘根说四十三,我说四十四。我俩意见总打不成一致。刘根说,收了工咱数去,谁输了谁给谁买包烟。我说好,不买是驴。收了工,我俩从一层查到最上边,刘根说,四十三,我说四十四。来回折腾了四趟,谁都认为自己的准确。为了搞清到底多少层,我俩都来了劲儿。我找来四十五颗石头子,从底层一颗一颗往上丢,丢到最上层,剩下一颗。四十四吧,我说。绊倒拾个料布袋——该你吹!刘根说。
那天我第一次尝到了自己不买烟的滋味。谁知道,后来这几天,再和刘根打赌,我总输,轮到我天天给他买烟了。
工头开会说,吃过晚饭,没俅事别胡俅跑,先说明,谁跑出事来,谁吃不了兜着走!工头还说,没事了给狗挠蛋去!那也比去录像厅看黄色录像强,要不是上次我向人家公安求情,都得给你们撂拘留所。工头一手叉腰一手摇得风吹的杨叶一样。家里有老婆,还花钱看黄色录像,你们就作吧,把眼撑死了也解决不了问题!工头吐了一口黄痰说,好好干,把钱带回家,到时候你让老婆怎么做,老婆不都得听你的?每回开会,工头都提这事。那次刘根他们去录像厅看黄色录像被抓,十来个人,每人罚一千。刘根哭着对我说两千块钱呀,工头这王八蛋,公安罚一千,他又扣一千,够我俩喝多少次酒呀。那天我拉肚子,没去。
我俩决定不再去录像厅看录像,也不再去路灯下看漂亮女人,也不再去露天舞厅看城里人跳舞,反正城里人多的地方,我决定都不再去。我说,咱们去立交桥吧,那里离城远也凉快,咱们猜汽车尾号。
一连六天了,我老输。
我说不玩了,绊倒拾个避孕套——该你吹!我都输六盒香烟了!
刘根说六盒烟值多少钱呀,我那可是两千块呀。刘根的鼻子一酸,带着哭腔。
月亮高高地在天上挂着,几片云彩在月亮周围嬉戏,像舞厅里的男女时合时离。工棚里现在一定很闷热,一定蚊虫乱飞而且还夹杂着酸溜溜的尿臊味。
我说好,咱们继续……
凉风习习,已经是小半夜的光景了。
我和刘根决定赌了最后一辆就打道回府。可是久久不见车辆通过。我正有些灰心,刘根突然用胳膊肘捣我一下。立交桥的那一头停着一辆轿车,黑乎乎的如一个夜间出来觅食刺猬。我俩同时向那辆轿车跑去。
车灯熄着,车体似乎在动。刘根跑在前边去看车前牌。我在后看车后牌,当我俩一前一后地趴下来看车牌的时候,车体突然不动了。
这时,车窗打开一条缝隙,从里面塞出来几张纸样的东西。我拿起来一摸,乖乖,是几张百元的大票!
我拍拍车窗,喂!我喊道。
刘根看到我这里有动静,跑了过来说,你这回要单,你又输了吧。
轿车突然发动,然后箭一样窜了出去——我手里拿着那几张百元大钞,愣在那里。
刘根说,钱?!
我点一下,说,六百。
刘根说,你发财了!
我说,我看到里面有一男一女。
刘根说,他为什么给你钱?说这话的时候我们正好走到了路灯下。我们俩都穿着迷彩服,每人花三十块钱在地摊买的。影影绰绰的灯光下,俨然走在电影里的俩冒牌武警。
刘根吧嗒着嘴说,明天咱们还来这里吧。
凉风习习,我俩走在回工棚的路上。我指着月亮周围的云彩,说,左,左。然后说,右,右!云彩随着我的手左左右右地飘荡。
在工程结束前的日子里,我和刘根天天夜里都去那个立交桥赌车牌号,却再也没有遇见那样的好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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