骁 麟
14
晚上,全校学生去看电影,学生会组织的,柳瑛买的票,包场。电影院在学校西边,穿过两条街,离学校有二里地。吃过晚饭,大多数学生把饭碗放在餐厅里,边散步边向电影院走去。
陈思为轻易不把碗放在餐厅里,也很少在餐厅吃饭,他时常把饭端回宿舍,放在桌上,手拿一本书边吃边看,吃饭比别人都慢,别人吃饭回来,他才吃了几口。这天薛小飞值日,值日生除打扫宿舍卫生外,还负责打开水。他吃完饭提着开水回来,见陈思为看书看得聚精会神,端着一勺菜半天塞不到嘴里,他说:“快吃吧,‘贴秘在楼下等你,都等急了。”陈思为不自觉地“嗯”了一声,随即反应过来,问:“什么?”薛小飞说:“‘贴秘等得不耐烦了。”陈思为说声:“我操。”宋仁杰走进屋来,说:“操了还到处说,怕人不知道?”陈思为怔了怔,说:“别低级趣味。”薛小飞说:“什么低级趣味?你都动真的了,还不让别人说一句?”陈思为说:“都是你们这些人,在宿舍胡说八道,把我传染了。”宋仁杰说:“说清,谁把你传染了?”陈思为说:“你们两个,还有小周。你们说,我刚入学的时候,什么时候说过脏话,就你们整天说,我才跟着你们学的。”宋仁杰说:“你别胡说,你说我刚入校时什么时候说过脏话?我后来说脏话是跟你学的。”薛小飞说:“你动真格的,比说粗话脏话还恶劣。”宋仁杰说:“谁动真格的?”薛小飞说:“正说老陈,你找什么便宜?”
“贴秘”指杭健,是从“贴身保镖”演化来的。最早发现杭健和陈思为来往较多的是宋仁杰,别人也发现了,只是没引起特别注意。有一次在宿舍寻开心,他顺便拿他们两个开了一句玩笑。陈思为先感到受不了了,大家一起哄,陈思为忍俊不住,只“嘿嘿”地笑,大家问他:“怎么?默认了?”陈思为说:“我就是找秘书,也不找她那样的。”宋仁杰说:“不就是上学嘛,先找个低档次的凑合着,将来当了主席,再找小张那样的,逐步提高嘛。”陈思为两眼怔了,说声:“恶毒攻击!”宋仁杰说:“给你提个建议,谁攻击你了?”
在425宿舍,“贴秘”成了杭健的代名词。
薛小飞把水倒进暖瓶后要走,对宋仁杰说:“老陈正吃饭,咱们先走吧。”宋仁杰说:“你有伴儿,我在一边掺和什么?我等会儿再去。”薛小飞先走了,陈思为吃完饭,说:“走吧。”宋仁杰说:“贴秘在下边等你,我不掺和。”
看电影的都走得差不多了,宋仁杰才走出宿舍,走出校门,看看没有认识的人,才行若无事地向东走去。
陈思为下了楼,杭健在楼下等他,喊他一声:“陈思为!”陈思为说:“还没走?”杭健说:“等你。”还没等陈思为走过去,她已经转过身走了,陈思为紧走几步,追上她。她迈着大步,走路“吭哧吭哧”的,脚跺得地“咚咚”响,陈思为罗圈腿弯得更厉害、八字脚撇得更厉害了,大步小步地紧跟在她后面,累得直喘,他说:“天还早呢,你着什么急?走慢点儿吧,怕看不了开头?”她说:“我干什么都着急。”他说:“慢点儿。”慢了点儿,杭健感到不自在了,陈思为还是感到有点儿快。
出了校门,大街上三三两两,都是滨大的学生,都朝一个方向走,杭健见大街里有很多人,才放慢脚步,陈思为才感到脚下平稳了些,身体也保持了平衡。杭健说:“薛小飞走了吗?”陈思为说:“他在我前边下的楼,你没看见他?”她说:“没有。他这人,也真是的,从农村出来的,没几天就把贫下中农的本质丢了,对资产阶级腐朽生活这么感兴趣。”他说:“他这人!”她说:“他这人,真该教育教育,不知学校怎么搞的,还让他当了学生会主席。见了薛小飞,你可别说我说这话了。”他说:“你看我是出卖人的人吗?”她说:“你就是说了我也不怕。”他说:“我不说。”她说:“说了我也不怕,当面我也敢说。”他说:“你城市出生的,在城市长大的,你也该学学跳舞了。”她说:“资产阶级的东西,我才不学呢。你想学?”他说:“我不学!”她说:“真不学?”他说:“打死我也不学资产阶级那一套。”
这天电影的片名叫《摩登时代》,是卓别林的代表作。散了电影后,人们一边说笑着,一边议论着卓别林的夸张表演。陈思为和杭健一起往回走,几乎走在最后面,陈思为想快走却走不快,杭健走起来很吃力,却不会慢走,他紧跟在她一边,她边走边说:“那个卓别林演得真逗,原先我在刊物上也见介绍过卓别林这个人,没想到这副长相,就会成个傻样儿逗人笑,把我笑得喘不上气来,肚子现在还疼。看他走道儿,罗圈腿,一蹦一蹦的,像木偶,陈思为,你笑了吗?”陈思为说:“那还能不笑?”杭健说:“卓别林那么大的名气,也就是这水平。”陈思为说:“资本主义国家,除了逗人乐乐,让人开开心,就是黄色电影,没一点儿意义,看多了,都这样儿。”杭健问:“你还看过别的?”他说:“多了。”杭健问:“在哪儿看的?”陈思为说:“我小时候常跟我父亲看内部片。”杭健羡慕不已,问:“你还看过什么片子?”他说:“多了。”她问:“什么片名?”他说:“有那个,那个……”那个了半天,也没说出第二部来,末了说:“都是些低级庸俗的片子,滑稽的逗人笑笑,黄色的搂搂抱抱,不堪入目,都是资产阶级的东西,说那些没用,不说了。”
杭健爽朗地大笑起来,边笑边说:“陈思为,你看过黄色电影?”直说得陈思为心里阵阵发紧,他赶忙制止她:“这种事不能嚷。”杭健不理会,仍然说:“你看过黄色电影,哈哈哈……”
一边笑着,步子迈得更大,走得更快,走一步,把地跺得直响,把自己蹲得直吭哧、直喘,陈思为迈着八字脚紧追着她,两条胳膊斜着摆动着。
陈思为回到宿舍,见薛小飞正在模仿卓别林走路,两只脚向外撇着,罗圈着腿,一路碎步来回走着,从桌旁走到门口,又从门口走到桌旁,逗得同学们哈哈大笑,都说他模仿得像、模仿得逼真,要是再戴顶礼帽,穿双翘着鞋尖的大皮鞋,戴个小胡子,拿个文明棍走在街里,人们准会把他当成卓别林。薛小飞模仿了几遍,不摹仿了,大家都撺掇他再来一次,他说:“不行,走几遍,腰疼,老陈回来了,让老陈给学学。”周步尘说:“他的腰软,学不像。”薛小飞说:“腰软就用竹板把他的腰撑起来,撑直了,准行。”
陈思为见人们拿他寻开心,一只手扶着后腰说:“你们这些人,太无聊了,什么事学不了,学这!”说着,走到桌旁提起暖瓶倒水,一提,空的,再提一个,还是空的。平时,他吃过饭,用碗凉一碗回来喝,要不先凉一碗,同学们回来后喝水的喝水,洗脚的洗脚,从不给最后回来的人剩水。陈思为看电影出门急了,没顾得上凉水,回来渴得很,把所有的暖瓶都倒倒,凑了半碗,是白的,像牛奶。
薛小飞不表演了,周步尘躺在床上看信,陈思为喊他一声,说:“等会儿再看信,说说看了今天的电影有什么感受。”周步尘侧过脸,说:“我看了想哭。”陈思为先是一阵“呀呀呀,”然后说:“在资本主义社会里,人们的精神颓废、空虚,才拍出这种毫无价值、毫无意义的片子逗人取乐的,看了乐乐也就过去了,你说你哭什么呢?”周步尘说:“我真哭了。”陈思为问其他人:“你们哪个人看了这种电影哭了?”没人作声,他问薛小飞:“你刚才还学卓别林走路呢,你说说,你哭了没有?”薛小飞说:“我看了正说不清什么感受,周步尘一句话把我点透了,我现在就想哭。”陈思为说:“你说,点透了你什么?”薛小飞说:“卓别林的意图就是让人哭的,谁哭了才真正理解了读懂了作者的本意,只有认识浮浅的人才会笑。”
陈思为怔怔地望着他,说:“卓别林给你说过他的意图?”薛小飞说:“你这是怎么说话的?”陈思为说:“卓别林没给你说过,那你是怎么懂得他的意图的?”薛小飞说:“影片的艺术感染力把意图表现出来的。”陈思为一步步向前挪,边挪边说:“你懂得什么叫艺术?”薛小飞被挤得一步步向后退,说:“想知道你就到你铺上去,好好听着,我教教你。”陈思为说:“你教我?”薛小飞说:“你不是不懂在问我吗?”陈思为说:“我不懂?”薛小飞被一步步挤得坐到床上,说:“懂了就算了,我又不是贴秘,你要再走一寸,就要爬到我身上来了。快到你铺上睡觉去。”同学们一阵大笑,陈思为怏怏地转过身,见宋仁杰进了屋,他问宋仁杰:“你看了电影有什么感受?”宋仁杰说:“我没看。”陈思为说:“你怎么就没看?”宋仁杰说:“我在电影院睡着了。散电影时也没人叫我一声,人家清场时才把我叫醒轰出来了。”陈思为说:“你真是胡吃闷睡的主儿,凡夫俗子一个,那样的电影,你能睡得着?”宋仁杰说:“我看着没意思就睡着了。”陈思为说:“凡夫俗子!”薛小飞说:“咱们班的票都在一起,你坐哪儿去了?我怎么没看见你?”宋仁杰说:“我去得晚了,电影开演了,我找不到座位,就在最后一排找个空位子坐下了。”薛小飞说:“你跟谁坐在一起了?”宋仁杰像没听见,他很艰难地爬到床上,连被子也没拉,头一歪倒下就睡了。陈思为说:“真是胡吃闷睡的主儿,在电影院睡了,回家还睡,你也能睡得着!”
无论他说什么,宋仁杰一个字也没听见。
15
周步尘想哭,不仅仅是对影片的艺术感染力所独有的感受想哭,他还另有原因。
下午,他收到了一封信,不用看寄信地址,一看笔迹,他就知道是秋霞寄来的。他预料到她早晚会写一封信把他辱骂一顿或讽刺挖苦他一顿。辱骂也好、讽刺挖苦也好,随她的便,反正他和她那种关系没有约束力,他手里有她的把柄,他不怕她来学校找他闹事。这种心理准备他在家里时就开始酝酿,回校后一直做着这种心理准备,却又盼着她来一封信,早来了信,心里早踏实些,她不来信,心里悬着这回事,安不下心来。
信终于来了,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把信顺手塞进裤兜,没急着看。晚饭后去看电影,天还没黑,他掏出信,夹在人流中,边走连看那封信,但信的内容又出乎他的意料。
“哥哥,”她这样称呼他,“你让我这样称呼你,我现在只能这样称呼你了,如果你那个留言是出自真心,不是应付我的话。
“我们的关系本该在你上学的时候我主动提出结束,这样更主动些。你提出来了,你提得还不算晚,如果因为怕农村户口的妻子拖累了你,你也应该提出来,如果因为别的原因,是你误解了。
“避孕套是我从城里的药房要来的,公社卫生站也有,要多少有多少,但我不能去要,怕别人背后议论,怕人说闲话。那是你放假三天前,专往城里跑了一趟要了那东西,原本是给你准备的,怕你冲动,没个措施怀了孕。药房一次给十个,怕不够用,在街里转了一圈之后,又回去要了十个,其它都是在抽屉里藏着。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竟把那东西夹在留言条里。
“你是对的,你不应该被我拖累。我顺便告诉你一件事:别人给我介绍了一个,当兵的,我为你准备的东西现在用上了,准备年底再结婚,你放寒假回来后,一定要来参加我们的婚礼。我一定把我的丈夫介绍给你,也把你介绍给我的丈夫。”
他的心一阵震颤,继而又泛起一股稀汤寡水的滋味,双腿顿时有些酸软,脚下也有些高低不平。他走得很慢,看电影的同学很多,在他身旁走过时,不时地撞一下他的胳膊,信在手里左右抖动,字体也在他眼前跳动起来。他看不下去,又把信折起来放到裤兜里去了。
晚上的电影他没能系统地欣赏完,他坐在位子上,两眼望着银幕,大脑却闪现着秋霞的形象,想着和她接触过的日子,回想着他和她最后那次接触,回想着那次分手。他耳边响着她尿尿时发出了的那种“滋滋”加“咕咕”的声音,他想象着她尿尿的姿势,想象着他当时回头看她一眼时,她该做出什么反应。当影院里爆发出一阵阵笑声时,他的身心才回到银幕上,银幕上的画面和她的形象交叉在他的眼前,他分不清他和她的接触是影片里的情节,还是银幕上的情节在他脑海里幻影的片断。看到卓别林滑稽而又可怜巴巴的形象,他真想哭,眼也湿润过,但又说不清他想为卓别林那种可怜巴巴的流浪汉形象哭,还是流浪汉和无家可归的少女相依为命的情节诱发了他对秋霞的同情。
他说,他想哭,是无意中说出来的,说过了,他看她的信,再没有留心陈思为嚷嚷些什么。
他看了一遍又一遍,一字一句地看,仔细端详着她的字体、她的笔迹。字是秋霞写的,却又不像她写的,那笔体时而轻缓、时而有力、时而工整、时而杂乱、时而轻重不匀。他猜度着这封信不是在心平气和下写的,也不是一口气写成的。看了字体看信纸,信纸上有十多滴被水浸过的痕迹,有的滴在写字之前,有的滴在写字之后,字被浸出淡淡的蓝痕,有的模糊不清。那种时轻时重时促时缓的笔迹,他猜度那是在她身体震颤的情况下写的。
周步尘看一句,心里震颤一下,看完一遍,心里一阵震颤。
一连很多天,他每想起这件事,心里就是一阵震颤。课外,他沉默寡言,在宿舍里不说不笑,在课堂上,人坐在那里,心里想着她,有时连“起立”也忘了喊。有几次上政治经济学时,他听得没味,想给秋霞写封信,又几次连名字还没写又打断了念头。他不想再提起这个名字,不想把这两个字联贯地写出来。他想把她这两个字在心里一起抹去,却怎么抹都抹不掉,越抹,她在他心里的份量越重。他不想写她的名字,不想写称呼,只写一封没有称呼,没有署名的信,但心里却乱糟糟的,不知道写什么好。
他自己为自己解脱编造了一个理由:她是农业户口,将来她没有正式工作,也不能跟他生活在一起,他等于打了光棍,生了孩子随母,也影响下一代。他只是心里模模糊糊有这种感觉,但形不成一个完整的想法,更说不出口。当这种感觉逐渐形成一种想法时,他心里一阵震颤,刚形成的理由被粉碎了,又模糊了。
他在模模糊糊的感觉中得到安慰,身上像卸下一个包袱,心里轻松了许多,想她的时候也少了,心情逐渐平静下来。
他至今感到有个遗憾,他遗憾和她接触的时间里,他竟没有抱过她,没有亲过她,没有跟她干一次。他一想起她,就想起她尿尿的声音,他想象着如果他当时回过头、站起来拉她一起走进玉米地里,该是什么情景。
想过秋霞,他又想别的女生。她是他的遗憾,也是他的过去,但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将来该怎么办?他开始想着将来。他想班里的所有女生,想他和这些女生在床上的情景,想得心猿意马,想得神萌意动,全神贯注于和他想的女生在一起时的感觉,只是心里用力,神情高度集中,全身绷得紧紧的,不敢发出一点儿声响,不敢使床发生一点晃动。如果惊动了床下的人,床下的人即使不怀疑他干那种事,但翻下身,也会打断他的情趣。
他最早搞这种动作是12岁那年夏天,有天中午吃过饭,父母因生产队加工,都下地去了,天很热,他铺个包袱在地上躺着,开始想着班里哪个女生长得好,谁穿的衣服露出了什么地方。想着想着,想起他的一远房嫂子来。嫂子叫冬梅,是他的邻居,正月里过的门,村里人都说她长得好,模样儿好、身条好、肉皮白、头发黑,还有奶挺、屁股圆。村里年轻人在背后谈论各自一生最大的愿望,都是一句话:“我跟冬梅干一回死了也不后悔。”
他想起人们的那句话,那个只在被尿憋得发硬时才硬的小鸡挺起来了。小鸡是白的,跟大腿的颜色没什么两样,小鸡的周围还没毛,光秃秃的,因包皮过长,硬起来,尿道口红红的。硬了,他心里想,要是我嫂子来了,我跟她干干就好了。越想越硬,手不由地玩弄起来,周身热乎乎的,有一种轻松感,一种愉悦感,他闭着眼,意想着他正和嫂子干事,情不自禁地叫起来“冬梅!冬梅!”直喊他嫂子的名字,越喊越急,越喊越响。正在身心两忘时,忽听得院里说:“小尘子,你怎么知道我来了?连个嫂子都不叫,只叫我的名。”周步尘一惊,那个指头大的小鸡“吱留”一下缩回去了,他赶忙爬起来,提起裤子。冬梅进了屋,他站在她的面前,没有任何非分之想,脸红红的,不敢抬头。
他把班里所有的女生都想过了,想了不是一遍两遍,想一遍,手淫一次。手淫过后,心旌摇动的情绪退下去了,再想着该向谁进攻时,却感到没一个可谈的。全班的女生,不是胖了就是瘦了,不是高了就是矮了,不是黑了就是丑了,最恶心人的,就是刚为之心猿意马的那位。意想着干干可以,真干干也可以,如果谈恋爱,如果一同走在马路上,一辈子和哪一位睡在一张床上,全班没一个合适的。
他的注意力开始转向别的系的女生,想着在餐厅里,在校园里见到过印象最深最吸引人的女生。他只是晚上想,白天却没有跟任何外系的女生接触过,他没有接触女生的机会,也没有可接触的女生。
他开始修饰仪表,希望能引起女生的注意,让女生主动接近他。他的胡子很浓很黑很硬,黑得像猪鬃,硬得像刷子,一抹吱吱响。他原来用一个可折叠的小剪刀贴着肉皮剪剪,剪过后却留着浓密的胡子茬。他讨厌自己的胡子,每天买一角一份的菜,省下钱,买了一个刮胡子刀,每天洗脸的时候,脸上打了肥皂,瞎摸着刮一遍。洗脸时刮,不洗脸也刮,只要在宿舍,就一只手拿着刮脸刀,一只手绷着肉皮干刮。刮两次就用钝一个刀片。尽管瞎摸着刮有刮不着的地方,经不住每天刮,今天刮不着,第二天总有刮得着的时候。他的脸经常光光的,胡子茬缩在肉里,皮肤青黢黢的。他因刮胡子刮出来的脸发青,就买了个小镜子,买个夹子,对着镜子拔胡子。拔鼻下人中处的胡子时,憋住气,皱着眉,脸绷得紧紧的,准备好了,猛一拽,胡茬带出血,他疼得直咧嘴,有时肿了,发了炎,几天好不了。时间长了,脸和嘴唇,下巴都麻木了,开始一绺一绺地拔,胡子根部拖着长长的一截软囊,一边拔,一边往另一只手背上蹭,沾在手背上,白白的黑黑的一层。拔光了,再用胡子刀刮一遍,把脸上的毫毛刮光,把双眉中间的毫毛也拔光、刮光。拔光了,刮好了,把脸侧过来侧过去,斜着眼照着镜子,感到拔胡子比乱胡子刮出来的脸要年轻三岁。今天拔了,明天照照镜子,只要有胡茬从皮肤里钻出来,两个指头绷紧肉皮用夹子把胡茬夹住拔下来。有时夹住肉皮,夹出一个血印子,留下一个血痂。
他走路开始注重仪态,极力表现出活泼的举止,走路快走,说话先笑,未说话先露出两颗发黄的门牙。他不吸烟,门牙发黄是因为他家乡的水土造成的,无论大人小孩,人人都有一对发黄的门牙,像一层铁锈,刷都刷不掉。可气还可气在这层黄色的牙锈不在牙齿根部,却在牙齿下部,一开口先露出来。他每天用牙刷用力刷它,还用小刀刮它,都没能刷下来,也没能刮下来,其它牙被刷得白了些,一种松软的白,反衬得那对门牙更黄。
他说话不大声笑了,不张大嘴笑了,笑的时候闭着嘴微微一笑,说话时上唇极力掩饰着上牙。对男生这样,在女生面前更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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