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伍的键盘

王孟龙

偶然的发现

修MBA的恐龙公子最近很郁闷，因为他的秘书休产假，而恐龙公子恰好要完成自己的毕业论文，于是不得不自己汗流浃背地一个字一个字敲起键盘来。

虽然是单纯的机械劳动，但毕竟MBA的脑袋与秘书有些不同，在费力敲击输入的过程，恐龙公子有了一个发现：

原来，恐龙公子使用的电脑键盘上有几个字母已经在秘书千锤百炼下变得不太清晰了，但是，这几个字母的排列却好像没有什么规律，有的是小指敲击的结果，有的是食指敲打的下场。

恐龙公子意识到这可能有商业上的价值，自己也因此而兴奋不已。因为在他看来，任何一个好产品首先应该满足消费者使用的便利性，而这种键盘的排列方式好像完全没有顾及到字母输入的方便。是否可以设计生产一种让输入更愉快的键盘呢？

带着这个想法，恐龙公子到电脑市场转了一圈，结果发现，自己使用的这种键盘已成为事实上的标准键盘，所以又被称为通用键盘。空格键的上方是三行字母键，其中左上角的几个字母依次是QWERTY。这种键盘的字母排列完全没有规律，没有专门学过打字的人往往需要看着键盘才能使用，当然很不方便。

为什么会这样？恐龙公子有些好奇，于是顺便在Google上开始搜索键盘的设计，经过比较，恐龙公子发现，键盘的设计还大有学问。

如果单纯按照字母顺序排列，那么虽然方便了初次练习输入的人，但是效率并不很高——因为十个指头的灵活性不一样，一些输入频率高的字母使用小指输入效率就非常低下。恐龙公子经过研究以后发现，按照字母顺序进行排列不是一种好的方式，应该按照字母的使用频率进行排列：

首先，要把使用频率较高的字母放在中间，因为食指是最灵活的；

其次，左右手的负荷最好相差不大，假如把那些经常使用的字母都放在一侧，不免会造成一手忙一手闲的局面；

第三，最好尽可能频繁地实现左右手和不同手指之间的交替，使得各个手指能够轮换使用，这样可以最大限度地节省时间，减少疲劳，提高打字的效率。

但是为什么市场上没有诞生按照这种规律设计生产的键盘？“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恐龙公子认为其中必有名堂，自己虽然想生产效率键盘但还是需要先了解一下这个行当的水深水浅，于是又开始了一轮搜索。

设计的奥秘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恐龙公子这次的收获可非比寻常。

他发现自己使用的这种标准键盘的设计原则本来就是为了低效率而准备的。

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QWERTY键盘是从机械打字机那里继承而来的。机械打字机的工作方式是通过按键驱动一个个长柄杆，长柄杆的头部是字母，头部像盖戳一样扣在纸上，这样实现了打字。

由于初期的机械加工水平较低，如果打字速度过快，一个个长柄杆就会飞快地抬起落下，其间很难避免长柄杆缠在一起，导致打字机无法使用。因此，要通过混乱的键盘设计使得打字员无法快速打字，以尽量避免机械故障。

可是，随着机械打字机技术水平的提高，后来已经可以避免长柄杆缠在一起，不需要限制打字员的速度了。而对于计算机键盘来说，打字速度则是越快越好，根本无须考虑机械方面的问题，但是，这种导致低效率的QWERTY键盘设计却一直流传了下来。

自己这种设计思路已经有人尝试过了，但是并没有成功。

1936年，August Dvorak精心设计了一种新的键盘，并取得了这种键盘设计方案的专利，因此又被称为Dvorak简化键盘（Dvorak Simplified Keyboard，简称DSK）。

二战期间美国海军的实验表明，DSK比目前使用的标准键盘的效率高得多。虽然因为转换，需要付出一些培训成本，但可以在短短十天的使用中通过效率的提高收回投入。但是，最终占据市场的还是通用键盘，Dvorak简化键盘在市场上根本毫无踪迹。

重要的是，键盘的使用完全是市场自发运转的结果，并没有发现政府干预的情形。似乎可以得出结论，至少这个问题上，市场的自由运转没有产生高效率，反而被困在了低效率的局面中不能自拔。

键盘失灵？

在键盘的问题上市场为什么会失灵？或者说，在人们自由选择的条件下，为什么一种更优的标准没有被最终采用？

恐龙公子查询到对此的正式解释是：即使新的标准优于旧的标准，但是由于旧标准的使用者数量众多，少数尝试着使用新标准的人会发现自己将付出过大的成本。比如，即使一个打字员熟练地掌握了DSK，并且有着更高的打字速度，但他在充满QWERTY键盘的办公环境中也没有用武之地。

而冒险生产DSK的厂商面临着同样的困境：虽然他们的产品更好，但是绝大多数QWERTY键盘的使用者因为不愿意落到这个打字员的境地，所以不会选择它们的产品。

另一种假设，是否可以通过协议或者同盟策略来实现从QWERTY键盘向DSK键盘的转换？可惜的是，这种情形仅仅存在于理论上，在分散的市场中，大量使用者彼此协调一致，成功实现同时转向的可能性几乎没有——交易费用太高。

“这不是一个市场失灵的典型例子吗？”恐龙公子虽然生产效率键盘的愿望被打破了，但是自己的论文好像找到了一个好的选题，为什么不将对键盘的研究作为自己的论文中心呢？恐龙公子发现了新大陆！

这种解释符合科斯的交易费用理论。自由市场经济学家一般都否认市场失灵现象的存在，但是，面对键盘的例子，看来他们不得不承认，市场确有失灵的时候。

概括来说，一个已经确立的标准对挑战者拥有持久的优势，除非市场之外的某种力量介入，这个难题无法解决。这就是所谓网络效应。要想克服网络效应，可能只有由政府出面，实施某种善意的强制，强行推广新的更优标准——DSK，这样才可以使得整个社会摆脱不能自拔的低效状态，实现更高的效率。

出人意料的真实

但事情往往出乎意料。

恐龙公子在研究键盘这个案例的时候，发现了DSK键盘故事的一些漏洞。DSK键盘这个故事中的要点包括：

1．由于经过精心的设计，DSK在效率上确实优于QWERTY键盘；

2．美国海军对两种键盘在培训成本和使用效率等方面的对比实验证明了这一点；

3．由于旧标准的优越地位和网络效应，新标准在分散的市场中没有机会与之展开有效的竞争，而假如新标准有机会进行这种竞争的话，它本来是很有机会胜出的；

对于第一个要点，恐龙公子参考严谨的人体工学研究得出的结论是，DSK的优势要么很小，要么根本没有。

因为根据前面说过的三条键盘设计原则分析，相比于DSK，标准键盘在前两项上稍有劣势，并不大；但对于最重要的第三项——尽量实现各个手指之间的轮换，标准键盘当初由于需要解决机器问题而不得不把连续打击的键分开放置，恰恰无意中满足了这一项的要求。

更吃惊的是，恐龙公子深入的研究表明，打字这一行为远比想象的更为复杂，并不是仅仅受到上述三个原则的影响；打字速度受到打字员大脑的影响远远多于受到手的运动速度的影响，仅仅更换键盘并不能保证一定提高打字速度。人体工学研究虽然可以排除某些明显影响打字速度的键盘设计方案，但并不能明确指出某种最优的键盘设计方案。

而那个著名的美国海军实验则更经不起检验。

检视相关证据的研究者发现，DSK的发明者和专利持有者Dvorak原来就是海军的一位首席专家和少校，而那个实验正是在他的主持和指导下进行的。更重要的是，实验设计的所有方面都是有利于DSK的。在接受实验者的选择上，在实验数据的收集上以及在实验内容的全面性上，美国海军的这次实验都存在着明显的漏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