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道

2006-11-16 07:23郭小宁
广州文艺 2006年10期
关键词:小姨子局长妻子

郭小宁

庞兴刚到单位报到那一天,上身白色的确良短袖衫明显地透着一件厚厚的还喷上数字的球衣背心,下身一条猪肝色的花呢长裤,脚踏黑色十字皮凉鞋,一双深蓝色的丝袜。头发像锅刷,门牙像凤爪。

领导把他安排到苏林的行政科工作。开始上班那天刚好搞卫生。苏林担心他初来乍到不懂得干活,指着他干这干那。还没完成一半任务,他凶得像个狮子头,对着苏林大发脾气。

“科长,我是大学生,不是清洁工,你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啊?!”

说完,“啪”的一声把办公桌上的茶杯拍得跳得半天高。

“我不干了。”说完,他把手里的清洁工具向着苏林猛地摔过去,苏林刚好接着,他随即扬长而去。

苏林很生气,但是考虑到他是年轻人,还是压下了火气,准备对他耐心地教育。

晚上苏林在家里想了很多办法,面对这样一个蛮牛,该怎样去同他沟通呢?

翌日,当苏林正想找庞兴谈话时,电话铃响了:

“小苏吗?请到我的办公室来一趟。”是局长的电话。放下电话,苏林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向局办。局长劈头盖脑就问:

“小苏!你为什么对新来的同志大声吆喝还骂他是我的什么猪亲狗戚?!”

“局长我没……没有这样对他说过呀!”苏林想努力申辩,但是,看来是无济于事了。因为全局的人都知道局长是人头猪脑,是天生的软耳根——谁告状信谁。

苏林悻悻地离开了局办。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瞟一眼庞兴,只见他那两块外翻的厚唇正包围着那副凤爪牙窃笑呢。

“这个小子不寻常!”苏林努力地在克制着自己。心想:君子不同小人斗。

第二年,苏林被发配去扶贫。这时,苏林的儿子刚出生不久,苏林每天下班回家为儿子“冲咖啡”,为妻子煲汤,忙得不可开交。苏林走后把这些工作交给小保姆,怎能让人放心?尽管苏林向单位提出自己孩子尚小有家庭困难,希望领导下次再安排,但是局长非常严肃地教导苏林:“共产党员要时刻听从党的召唤!”

再说也没用,苏林只好收拾行李,含着眼泪作别妻儿。

一年后,苏林回来了。刚回到局大院,老同事就拉着苏林问长问短,模样十分的同情和亲切。有一同事还婉转地告诉苏林科室最近多了一名科长,由他主持全面工作。苏林想:肯定是派一名老同志来过渡退休的,要不,安排两名正科干嘛呢?

苏林说:“好嘛,多一个人多一分力量。”下乡了一年多,自己发觉最长进的是心胸放宽了很多。在同事们的推推拥拥下,苏林回到了自己那个狭窄但温暖的家。

刚满两周岁的儿子坐在小保姆的膝盖上,看着苏林只是机械般地笑了笑,苏林想起了贺知章的诗:“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妻子从厨房里迎了出来,高兴得有点像小别胜新婚。

苏林没有时间与家人寒暄,下午便回办公室了。

坐在苏林的座位上的不是老同志,而是庞兴。苏林霎时汗水爬满了额头。苏林很不自然地与他打了个招呼,也与科室其他同事聊了不着边际的几句,就上局办汇报扶贫工作以及等待分配新工作。

从局长室出来,苏林的脑袋一直处于膨胀状态,苏林与他之间的谈话内容变得很模糊,惟有那句:

“今后你要好好扶持年轻人!”

天啊,苏林才36岁!比庞兴只大几岁!

苏林在办公室无聊得很,拿起电话机想拨给妻子,一串娇嘀嘀的女声灌进了苏林的耳膜。是一个搭错线的电话。反正没事,苏林就听了下来,越听越肉麻。那男的声音似曾熟悉,但始终难于下结论,如果没有判断错,男的是捏着鼻子说话的。

一会儿,庞兴进来了,苏林放下了电话筒,他对着苏林笑了一下,笑的模样还是那样令人恶心,眼神平添了几分狡黠。他的衣着比以前明显讲究了许多,天天穿名牌,但在颜色搭配上还是东拉西扯,不伦不类,如果说刚来的时候土得出汁,那么现在则洋得出轨。

陆续地,苏林听人说了很多他走后一年内庞兴的发迹片断。

苏林走后不久,庞兴便成了局长面前的大红人,整天尾随局长出出入入。

单位房改工作开始了,庞兴摇身一变成了房改小组的成员。有人说,工程投标的标底是庞兴透露给自己的家乡的工程队的。局长还在大会小会上表扬了庞兴为全局节约了多少工程款。

包工头请局长、庞兴等一干人马到陈府海鲜酒家吃饭。包工头识做得很,令自己的司机带庞兴等三人找餐饮部长安排陪酒女郎,部长带他们到“闺房”选人。部长笑眯眯地告诉他们,可以“埋身”拣到满意。包工头的司机很内行,第一个动手摸小姐的上身,还小声告诉庞兴等人:“要结实一点的。”庞兴拣了小姐中最坚挺的那个。回到餐桌,每人身旁便多了一个小姐。局长身旁的小姐时常用上身顶着他的胳膊,乐得他饮完一杯又一杯,直至道出:“小姐,我们回家睡觉吧。”便如泥地倒在小姐的胸前。未醉的手下看到局长的丑态都在窃笑。包工头严肃地教育他们:“局长太辛苦了,让他轻松轻松,来,我们继续干。”乒乒乓乓又碰了起来。

本来还安排有“卡拉OK”的,局长只好由小姐扶他去酒后休息间休息了。进入房间,小姐便闩上了门,曲终人散后,他们还在房内,是酒醒后走还是天亮才走,只有庞兴才知道。

由此,苏林联想起那天早上那“娇滴滴的女声”,那男的声音莫非是局长,女的莫非是“小姐”?平时,局长的神态还是那样的木然,衣着没有太大的变化。大概是酒后失态吧,也不至于“包小姐”吧?越想越不敢想……

不久,便传出了庞兴真的成了局长的猪亲狗戚,他与局长的小姨子登记结婚了。又过了一段时间局长借用单位的编制把小姨子的户口从县城转入了广州。庞兴在局长的关系网中来回穿梭,终于妥善搞掂,只是借用本单位指标时不得已让人事科知道了。

这之前,局长的小姨子就常住局长家。庞兴到局长家坐也是常客。

一天早晨,庞兴有事找局长,只见局长与小姨子两人都穿着睡衣从主人房走出来。庞兴感到不好意思,局长忙解释:“大姐刚去上班,大热天大家在一间房内叹空调,省电,嘻嘻!”

庞兴从此明白了什么,又未明白什么。想不到,不久的今天,局长便把小姨子许配给了自己。

这之前,局长找庞兴谈过几次,其中有一次意思大概是这样的:末班车房改房工作快开始了,单位有20多户人申请要房,但目前新建房子只有20套,肯定有人搭不上最后班车,而进入货币分房行列,然而,分房的基本条件是成家才可以申请。

庞兴掂量再三,多谢局长的关心,也明白了局长的用意:小姨子还可以常回来“叹空调”。

庞兴识做得很,他满口答应,可是眼珠朝向地面不停地转,他自己有自己的算盘敲。

他知道,小姨子肯定不是原装的,但实惠与仕途却摆在面前,选择什么呢?他选择了后者。

庞兴样样东西都不想亏本。庞兴暗示包工头设计了鸿门宴,让局长进行更新的尝试。若调虎离山,小姨子就成为自己的独立夫人了。

想不到,效果那么灵,局长真的不让小姨子来“叹空调”了!

分房方案公布了,莫明其妙,刷下了苏林的名字!

苏林握着拳头直冲局办激愤地问:

“局长,分房告示,没有我的份?”

局长慢条斯理地回答苏林:“分房小组在分房方案出台前到配偶的单位做过调查,调查结果是:你妻子的职务比你高,你们应该到女方单位申请要房。”

“我们都是正科。”苏林争辩道。

“你妻子带长,是领导职务,你现在不是领导职务了。”局长说。

“没有下文呀,你只是说让庞兴主持全面工作,我扶持他的呀。”苏林继续争辩。

“扶持就是扶助,扶助就是助手。助手就不是领导职务了。小苏呀,不要难为领导,搞特殊化,领导很难做的。”局长已经皱着眉头说这些,苏林也没有兴趣再听他继续做思想工作了。苏林是怎样走出局办的,不记得了。

回到自己这个逼窄的家,一家三口加上女保姆,转身都显得艰难。想着大家很快就可以搬到宽敞的套间,自己要等货币房,不知何时有,不知货币哪里搞?想着,想着,不禁心酸泪流。晚上在床上与妻子谈起当天的事,妻子坚决地说,她的单位根本没房子分。妻子还责问,你是否得罪了领导,要不要到领导那拜一拜,擦他的皮鞋?

人们都忙着备料装修,苏林在妻子的催促和带动下提上一袋沉甸甸的礼品,来到了局长家。

局长与苏林谈天说地,就是不给机会苏林进入主题。

说完,他说他有几个会议要准备,还有小姨子要出嫁了,忙着为她买东买西,还请教哪个厂家的空调机好,苏林不得不应付着他。

最后,是苏林的妻子忍不住道出了他们的来意。局长仍然装得有点惊讶似的指着苏林妻子问:“你单位没房子分的吗?”。

“我们单位房子少,以男方为主,单身的女工才能勉强分上。”苏林妻子说这些时有点哽咽。几乎是乞求了,平时她是很倔的。

“哦,是这样,我们再研究研究你们的困难吧!”局长说。

局长说过要准备会议材料,他们就告辞了。

回到家了,苏林的心似乎好受了点。苏林向来不与人斗,不与人争,有份就行了。既然局长答应研究就说明有希望的。

妻子怎样也睡不着,敏感的生理机能使她不停地起床小解,最后像下了很大决心地对苏林说:

“苏林,我们买一台空调机送给局长的小姨子吧。”

苏林不解地问她:“为什么?”

妻子说:“你没听到局长向我们了解空调机哪个厂家的好时那种语气和神态吗?那是一个暗示,你懂吗?真懵!”

苏林马上回想刚才那一幕,难怪妻子整天骂苏林木讷。

“是有一点儿怪。”苏林答着妻子。

“正道不通,灰道通。”妻子坚决地说。

“要行灰道?”苏林疑惑地看着妻子问。往日那个讲原则、讲正义的妻子在苏林的面前变了样似的。

“我们是靠两份工资维持生计的,哪来多余的钱去行灰道?”苏林用疑惑的眼光大声地责问妻子。

“再说,栋子入托已东凑西凑才凑够了赞助费,还要备钱买房装修……唉!”苏林有点儿怪妻子了。

第二天,妻子把苏林CALL到她的单位,她把一张“东芝”空调机提货单交给苏林,叫苏林跟货,并叮嘱苏林趁上班时间行人少赶快送到局长家。

妻子是个急性子,但想不到在未征得苏林的同意的前提下就干开了。她的解释是,她向她的朋友借来一万元买的。她不给机会苏林追问下去,只能“按旨”执行了。

苏林帮着搬运工把这个沉重的家伙沿着楼梯一级一级搬到局长家,想到自己那个逼窄的小家天花上的吊扇,他的腿像灌了铅似的。上到了局长家门口,苏林突然感到很奇怪:局长家铁门的拉手环挂着一台手机,一会儿响了起来,吓得苏林魂不附体。莫非那个求情者的时空设计方案与苏林相差无几?苏林的心变得十分复杂与凝重。苏林这个普通家庭出身的孩子,靠勤奋读书找到了出路,现在的小家庭也是节俭地过日子,从来循规蹈矩。对于妻子这种决定,苏林心里很不赞成,也很想责怪她。可是她,还不是为着这个家?但是,如果不是妻子的主意,自己今天就不会那么狼狈,特别是看着门口挂着手机,本来自己是很清高的,今天也变得多么的廉耻,竟与行灰道这类人同册了!

转而,苏林又忧虑了起来:也是因为看着门上挂着的手机,苏林感到:太多人求局长了,不知局长何时能顾及自己。总之,此时此刻,他的内心乱麻麻,神情像怪胎,行为如逃犯。

苏林按照妻子的意思,把东西放在局长家的门口,然后到楼下打电话请局长回家一趟。刚走下楼梯,就看到局长出现在楼口,苏林猜测到是那位求情者请他回来的,因为苏林还未来得及通知局长。

苏林嘀咕了一句什么,局长就听明白了似的。苏林帮着局长把东西搬进客厅,局长拍拍苏林的肩膀说了一声:“你太客气了!”

苏林第一次做这样的差事,希望也是最后一次做这样的差事。苏林一边“嗯”,一边后退。退出了局长的家门,退出了没有自尊的场面。转身飞也似地下了楼梯。

第二天回办公室时,就听到庞兴在跟同事大声宣扬:

“我的老襟给我送一台空调机,你们有什么表示呀!哈……哈……”他开心得很!

苏林一下子感到发冷,全身毛细血管飞速地收缩,心跳出现了顿号。分明是苏林妻子送给他的!但苏林要向一个无赖领赏么?!

这时,苏林无意中看见庞兴的皮带别了一样很眼熟的东西——是与局长门外挂着那个一模一样的手机。苏林茅塞顿悟:肯定是同出一个人送的,一种专门用金钱开路的人——包工头。后来的日子,苏林变得内向得很,苏林不愿意多与同事交流,生怕自己露出了马脚,或揭出别人的狐狸尾巴,苏林憋得很呐!

下来的时间,苏林与妻子在天天等待着消息。该分的分,该有的和不该有的都有了,还是没有轮到他们。

一天,局长与庞兴等房改小组成员出现在苏林家门口。心想:“真盼到了!”

由于房小,只有局长与庞兴两人进入苏林的房间,局长在房间里转来转去,然后脚步突然间停留在那台苏林专门帮人打稿用以帮补买奶粉的电脑机上。妻子走近苏林的身边,用手拉了一下苏林的衣袖,她像领会了什么似的……

“我的女儿也嚷着要买这个东西呢?”局长盯着电脑一边说一边问:“多少钱?”

“5000多元。”苏林回答。

“什么时候叫我的女儿来向你请教。”局长说。

“好的。”苏林满口答应他。

他们要走了,局长的眼睛还贪婪地回顾一眼那台摆在床边的、苏林家最值钱、最现代的家庭设备。

晚上,妻子,又像作什么决定一样向苏林宣布: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什么意思?”苏林问她。

“搬给他。”妻子坚决地说。

“搬什么?”苏林问。

“你那台宝贝电脑。”

“不行,是栋子买奶粉的保障。”这次苏林怎么也不依了。

“栋子可以吃粥了。”妻子坚决地说。

“不够营养的。”苏林说。

“没房住,还顾得上营养?”妻子发怒了。

这次,苏林几乎要与妻子扭打了起来……

由于房改工作的攻关进度很快,庞兴属于有功之臣,又是乘龙快婿,很快党组又给他提了一级。

刚好有个处级干部的老婆单位分了房,庞兴调到了处级房,苏林便在局长的“照顾”下,安排到庞兴原来那套科级房。

下班后,苏林小跑着步,高高兴兴地回家把这个消息告诉妻子,却发现——床边的那台电脑消失了!

(责任编辑:王绍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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