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晔 刘 芳
无论是40岁、55岁还是60岁,从不上班那天起,你在别人眼里就是老人了。昨天,你还能穿大红T恤,挂MP3,在会上侃侃而谈;今天,不过是没想起一个电话号码,你就琢磨自己是不是得了老年痴呆症。人们就这样“哐啷”一声,从中年跨入老年,对别酒,怯流年,情味减。看孩子,打麻将,孤独坐,有些人认了,有些人偏不信邪,钱柜K歌,网上写BLOG,追明星扮偶像,当驴族,随着时代的变化,老年生活也该转轨了
中年人的老年之忧
按照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颁布的新标准,65岁以下还属于中年人,65到74岁则被称为“青年老年人”。我国进入老龄社会的年头尚短,七成左右的退休人员尚且不满65岁,他们其实是“人在中年”。
中国人民大学社会人口学院教师孙娟娟说,国内对老年人的定义年龄是60岁,但老年问题研究的对象不单有年龄标准,还包括心理、身体的标准,比如心理上老人容易有孤独感、寂寞感、情绪不稳定——老年人是“身心日衰”的。
除此之外,现在一些中年人可能因为退休政策等原因,提前进入了老年生活,可能三个标准都不符合,但周围人仍把他们当老年人看待。中国人民大学老年研究所所长杜鹏说,可以给这类人一个称呼“准老年人”,这也是一个相当大的群体,值得关注。
王培德的40,60,80
9月1日,是周末,也是孩子们开学的日子。虽然北京已经入秋,但中山公园里的太阳依旧热辣,王培德溜达到背阴的走廊里,打开公文包,掏出饭盒,默默地开始了他一个人的午饭。
每周两天的公园“野餐”,已经成为王培德退休生活中的惯例。记者作为今天跟他搭话的第一人,有幸分享了他的过往,和对未来生活的怅惘——
1986年,我40岁,当上了中层干部,单位给我分了一套50多平米的两居室,虽然得每天蹬车20多公里去上班,心里却美滋滋的,觉得这一辈子总算熬出头了。“上有老,下有小”,上下班骑车两个钟头,但哪个中年人不是这么累的呢?更何况,在别人眼里我还是小伙子呢。
2006年,我60岁,这些年,正赶上国家的基础建设大发展,我们单位也迎来了最红火的十年。作为单位的高层管理者,我每天加班,每周出差,别人都叫我王总,走到哪里都众星捧月一般,我忙得连自己的生日都忘了。
直到那天,分管人事的局长找我谈话:“感谢您几十年为单位做出的贡献,从明天开始,您就退休了。祝您新的生活更加幸福。”
“祝您新的生活更加幸福?”我不知道是怎样离开单位的,脑海里始终回想着这句话。怎么说退就退了呢?我还是主任呢。40年前,第一天上班报到的情景还那样清晰。如今,我就退休了,又要开始“新的生活了”。
第二天早上,闹钟一响,我又习惯性的爬起来准备上班。起来一想,不上班了,起这么早干吗?才六点。赶紧缩进被窝里,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过去干工作,讲究干脆利落。现在让我跟那些老头老太太打麻将、唠家常,我总觉得没那个闲情。家里就我一个人,往往是从里屋走到外屋,又从外屋走到里屋,拿起书又放下,提起笔又搁下,找不到事干,只好坐下来看电视。
前两天,去看一个老朋友,他已经病了一年多了,癌症晚期,单位竟然没有一个人去看看。他拉着我的手说,“退了,没人理了”,我当时那个寒心呀,想当初,他比我还风光呢, 才拿了两年退休金,就被人忘了。
去做义工?去经商?去发挥余热?……我想了很多事,但一件都没干成。你到人才市场看看,单位招聘启事上都写着年龄要求在35周岁以下,而最宽也要在45周岁以下。我耳不聋,眼不花,思维敏捷,前些日子我还是特别吃香的老专家,转眼之间就被社会抛弃了,真觉得特没意思。
退了才知道什么叫做老之将至,以前我记性很好,最近却忘了女儿的手机号,估计离老年痴呆不远了。现在,我每周到公园来两回,也不一定非跟人聊天,早来晚走,自带饭盒,觉得跟上班似的,也算一种规律的生活吧。
2026年,我80岁,到单位里溜达,估计没人认识我了。计划生育政策改变了中国的社会,将来都是4+2+1家庭了,我也不指望孩子们管我。生活不能自理,我就躲在郊区的一个养老院里,天天晒太阳。路那么远,孩子两周来看我一次就不错了吧。
按照人均85岁的预期寿命,我还有5年这样的日子。我母亲去世前,经常连续几个小时站在窗前往外看,当时我不理解,总说她没文化太封闭,到现在才明白老人有多无奈。难道在最后的日子里,我也只能每天遥望着紫禁城的方向,想象着那里的热闹和活力……
老人只能是牺牲品?
通俗一点说,王培德是体制内的人。而现在,不管是体制内还是体制外的中年人,已经不甘心生活在被单位圈定的枯燥的老年模式里了。对于一个一直没有给予老年人价值设计的社会,必须给老年人寻找价值。
今年8月,《中国新闻周刊》对全国各地12位40~50岁的中年人进行了电话和问卷调查。以下3个幸福因素备受即将步入老年的中年人的关注。第一是经济相对富裕,过有尊严的老年生活;第二是有一定的社会活动,生活质量高;第三是健康。
中国人民大学社会人口学院教师孙娟娟说,现代的中年人将来肯定不会过他们父辈一样的老年生活,他们会更开放,更活跃。这主要是社会环境的变化造成的:从生活水平来说,他们的经济条件应该会比上一代好很多。
同时,社会变革带来了心理的变化。六七十年代的人跟上一辈人经历不同、受教育程度不同,肯定会带来心理状态的不同。老年人的心理不是一下子形成的,是跟他的中青年时代相关的。现在的中青年人身处网络社会,即便进入老年也会比较开放、丰富,而上一辈老年人中青年时代还是比较封闭的。
除了成长环境和受教育水平有很大不同外,中国人民大学老年研究所所长杜鹏认为,现在的中年人与他们的父辈之间,健康状况也有所改善,平均寿命逐渐延长,现在老年人五六十岁退休,还有二十多年时间,这么漫长的老年生活怎么度过,这是个很大的问题。另外,现在的家庭都是独生子女,无论在外地读书还是工作,一旦离开父母,父母就成了所谓的空巢老人。现在的老年人空巢时间提前了,不像以前子女好几个,一个个离开还有一个适应过程。
针对目前一些中年人对自己的老年生活的恐慌,杜鹏认为,正是由于他们不可能再像自己的父辈那样过老年生活,没有固定的模式可循,但同时,随着现在社会保障制度的完善,今后大部分的老人有离退休金,这给了他们经济上的保障,于是更希望精神生活能得到价值的充实。
记者对社区的调查表明,城市中的老人90%都有退休金和自己的住房,不需要儿女养着。老年人对赡养的要求,已经从过去的“只求温饱”跃升到“精神层面”。他们不仅需要儿女们“常回家看看”,而且还要与儿女交流。对很多老人来说,与儿女们交流已经成为他们与社会联系的惟一渠道了。
然而,据《中国婚姻家庭研究五城市调查》提供的资料表明,在用整群抽样方法调查的上海市老人中,子女与老人不交谈的占23%,较少交谈的占41%,而经常交谈的仅占36%。可以说,在“情感慰藉”方面,有64%的孩子做得不够格。
北京大学的陈功博士更是出语惊人:“社会发展越快的时候,也是老年人危机最深重的时候,他们常常是牺牲品,而且他们也只能牺牲。因为社会要保证整体的发展,实际上对老人有时是处于无能为力的状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