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 旭
“如果你去旧金山,记住别些花朵在鬓边;如果你来旧金山,你会发现,那里的夏日阳光很可爱……”这首脍炙人口、创作于60年代的嬉皮代表作歌曲《旧金山》的歌词,充分地反映了旧金山人爱好和平、热情待客、乐观向上的可贵之处。在旧金山度过的900多个日日夜夜确实让人难以释怀。虽然已时隔四年,但那里的工作、生活和各种各样的人留给我的印象,有的像天空里的流星——美丽而短暂,有的像太平洋的浪花——低调而持久,它们时不时搅动着我的梦、激励着我的心。作为中国外交官,“优秀驻外商务参赞”的名称足以让我感到自豪,但那些酸甜苦辣的经历,才是我未来人生中真正的、无价的宝贵财富。
锻造自我——工作不忘学习
在旧金山总领事馆工作时,接待各种各样的国内经贸考察团是日常工作中的一项重要内容。虽然团组名称不同,然而愿望只有一个,那就是通过参展、考察、开研讨会、办招商会等形式,引进风险投资、管理经验和技术人才,寻找经贸合作机会,促进中国经济发展。在旧金山布朗市长每月的外事日程里,有半数以上是专门为中国代表团安排的。在拉斯韦加斯会展中心,中国人的身影和中国产的商品更是比比皆是。国内出访代表团成员来自不同专业,但却都是各路精英,他们有的善于钻研,有的生就健谈,有的喜欢提问,有的指点江山,……。有时候每天要接待数批代表团,睁眼就是会谈,闭眼就是日程,梦里都在开车。当时,商务室的年轻同志经常有人累得爬不起来,也确实有人关心地问过我:“累吗?”“烦吗?”我总是如实回答:会累,但不会烦。
外交官肩负着祖国的使命,既要有崇高的理想,要有冷静的头脑,还要有丰富的知识。我们正处在一个信息爆炸的时代,任何事物都在千变万化。相对而言,一个人的精力和知识仍然相当有限。如果不学习和更新知识,那你就永远难以运用现代化的手段,也难以享用现代化的成果,更难以挑起国家交给你的重担。外交官虽然只身在外,但面对复杂的情形,你很难置之度外。孔子说,三人之行,必有吾师。我相信,只要参与,必有收获。我认为自己是一个富有责任心、却也不乏好奇心的人。俗话说,隔行如隔山。但是,好学,可以帮助你结交不同行业的朋友;好学,可以帮助你消除心灵之间的隔阂;好学,也可以帮助你掌握课堂上学不到、实践中很重要的知识。我把每一次活动、每一项工作都看成是一次难得的沟通和学习的机会。有了这种心态,何必再挑肥拣瘦、计较得失?怎么会以貌取人、拒绝做事呢?
位于旧金山湾区的硅谷,是网络经济的开拓者,也是信息时代的领头羊。虽然,纳斯达克股市的网络泡沫已经破灭,每天造就大把百万富翁的光景也难以再现,但它对新经济的贡献和它独特的发展模式带给我们的启示是难以磨灭的。
在旧金山的如梭岁月,让我感到难忘,也让我感到满足。我认为自己在不断的求知过程中,知识得到了扩展,能力得到了提高,思想得到了锻造,也为日后处理中美经贸关系,积累了比较扎实的理论基础和实践经验。
经历车祸——坦然面对人生
在土耳其和旧金山的两次外交官经历,也让我遭遇到两次车祸。两次与死神握手的过程,在我的身上留下了疤痕,在我的脑海埋藏了记忆,也在我的内心深处改变了对人生的看法。
1991年5月11日,土耳其,我受命到伊斯坦布尔处理公务,之后,在返回首都安卡拉的山间公路上,由于前轮爆胎加上经验不足,刹那间,高速行驶的汽车便象喝醉了酒似的翻转着冲下山沟。在陷入昏迷并进入死亡黑洞的途中,我没有丝毫的恐惧(这似乎证实了佛教视死如归的说法),感觉十分安详,十分自然,唯一让我放心不下的是普天下最神圣的父母生育之恩,正是为了这个,我像死神告假重新回到了人间。那次车祸后果不轻,严重脑震荡,5根肋骨骨折,颅骨骨折,左手拇指骨折,脸上和头部缝针数十。当时我在土耳其任商务三秘,正值年轻力性,干活儿玩命。车祸后在医院住了5天就要求出院,不到10天就缠着绷带、打着吊针、忍着剧痛、开着汽车到使馆上班了。尽管我为此落下了严重后遗症,但比起捡回一条命来,这已算不了什么。
2002年3月26日,我在美国旧金山遭遇第二次车祸。早上7点,我开车去接一个部级代表团,在红绿灯前等候时,突然一个大型集装箱车从后面冲撞上来,我立刻被撞得昏迷过去,满以为很结实的美国车子后部也被撞得稀里哗啦,警察在第一时间赶到事故现场,集装箱车司机吓得浑身发抖。半个小时后等我清醒过来,发现没有伤着前面,汽车还能动弹,自己是个参赞,还有工作要干,不顾眼冒金星,脑袋发懵,颈部紧绷,开着千疮百孔的汽车就走了,弄的美国警察在后面直喊:中国人,你不怕死吗?我心里说:怕死还是中国人吗!?后经医院检查,这次车祸造成严重脑震荡,颈椎挫伤,背肌撕裂,而且,一个星期之后还有呕吐现象。另外,几天后,一个在我左边肾脏里的长了10多年的一块儿直径0.8cm的结石伴着难以忍受的绞痛“自己”跑了出来,医生说这是身体受到猛烈撞击的结果。我说,这也许是因祸得福吧。
一个人的生命是有限的,然而,一个人经历两次车祸是不多的。在一次大学同学聚会上,有的同学对我说,你好像变了个人。大学时,你是我们的学生会主席,还是全国三好学生,那时的你敢冲敢闯,从不落后,现在怎么话说得少了,事看得淡了呢?我一时无语。“一粒沙里看世界,一朵花里见天堂”,我想,这也许是经历过生死的人所具有的独特心态和境界吧。人生在世,要树立理想,不应争名夺利;要善于包容,不应恶语伤人;要身体力行,不应颓废消沉。
透视外交官——光鲜外表下的酸甜苦辣
外交官的工作繁杂而琐碎,要求却很高。政府关系、企业利益、领事事务、文化交流、法律交涉和经贸合作等哪一样都要拿得起放得下,除了日常工作,还要学会开车、做饭,摄影、采访、编辑、熨衣、修车……我感觉,外交官简直就是公务员队伍里的“乌兰牧骑”,个个要一专多能,吹、拉、弹、唱、说、跳样样精通才行。
旧金山一年四季温度适宜,九曲花街、渔人码头、金门大桥和半月湾的沙滩等都会让游客留连忘返,但那里也并不像歌词里唱得那样到处都充满着夏日的阳光。受北极寒冷洋流的影响,夏天的金门桥周围常常被浓雾笼罩,身在其中,寒冷刺骨。美国作家马克·吐温在他的小说《汤姆.索耶》中就曾留下过旧金山是“世界上最寒冷的夏天”的描述。由于经费有限,我在旧金山的大部分时间就住在当地极为普通、大多为中低收入者的西湖公寓,由于地势较高,那里几乎天天被乌云包围,潮湿寒冷,不见阳光;在卧室内,白天戴帽子穿毛衣,晚上盖棉被开暖气。
让我最难忘的,还是到旧金山第一天的情景。2000年2月15日,我抵达旧
金山,下了飞机,行李没放,就直接到商店购买锅碗瓢盆油盐酱醋等生活必需品,晚上八点多才回到宿舍,准确地说只是一个简陋的窝一一床上没有被褥没有枕头,屋里没有热水没有人气,寒冷、孤独、疲惫、失落一起袭来,我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脑子里一片空白。当我打开行李箱,取出一件件的衣服、书籍和几张温馨的全家福照片时,前一天晚上老婆、儿子围绕着我收拾行李、倾诉衷肠的情形便一幕幕地出现在眼前。父亲从小就教导我,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此时此刻,尽管我紧咬牙关,但眼泪还是不听使唤地喷涌而出。后来,我用电话卡拨通了大洋彼岸的家里电话,电话那头儿子一个劲儿的喊着“爸爸,我们想你!爸爸,我们爱你!”而我呢,把电话举了十多分钟,叫了一声“儿子”后便哽咽着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后来得知,妻子、儿子那天晚上也抱头痛哭了一个晚上。
到任后不到一个月,我便成功地为大连市代表团安排了一场大型招商会,时任大连市长的薄熙来以熟练的英语和精湛的口才所作的演讲,在当地引起了轰动,也为我们树立了榜样。三个月后,我接待了第一个部领导访美工作组,安民部长听取了我们的工作汇报,也视察了我们的居住环境。回到部里,安部长在党组会上夸奖我们“生活上没有抱怨,工作上任劳任怨”。这席话让我们感动,也给我们鼓劲。
有人以为外交官在海外,肯定会游遍国外名川美景,其实中国外交官在当地出行要受到严格的限制,允许活动范围只有方圆25英里,超出界限,就要向美国政府打报告,而且必须得到批准。
最痛苦的事,莫过于生病了。到美国后,我患上了花粉过敏症,春季三个多月,每天要打无数个喷嚏,经常打得头疼欲裂,嗓子失声,眼睛红肿。有时发高烧,也只能自个儿撑着。怎么办,消极点儿说,硬撑过去;积极点儿说,锻炼身体,增加免疫力,争取少得病。
在外界看来,外交官总是有机会到外面吃吃喝喝,其实外交官常常是为了工作而吃饭,每顿饭吃的都不轻松,吃饭的时候要谈话、倾听、琢磨、反馈、记录、总结、汇报,带着任务吃饭,只会感到压力,没有“美食”可言。
做外交官必须学好当地语言。美国是汽车轮子上的国家,出门就离不开汽车。那时候,在车上我天天听英文广播,不但听还要跟着说,这帮助我在后来的英文演讲中说得更加流利,表达更加自如。直到现在回到国内,别人在车上喜欢听流行音乐,我却一直坚持收听FM91.5和AM846的英文广播,这似乎已成了我的职业习惯。在对外经贸大学上学时,外贸系的英语不如外语系的基础扎实,刚毕业时我也曾为此苦恼过一阵子,但我坚信毛主席说过的话,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用英语说,就是:Where there is a will thereis a way。
我特别想告诉那些不太了解外交官工作的朋友们,外交官的职业是伟大的,外交官的工作是光荣的,但外交官的酸楚也是不少的。有人说,电视镜头前,五星红旗下,外交官的形象是那样光鲜亮丽,他们可以代表国家出入各种场合。其实,外交官们也是有血有肉的普通人,思乡、疲惫、生病、流泪,他们也有七情六欲,也要面对各种风险,甚至出生入死……然而,这风光背后的苦衷又有多少人能够理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