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迪非
1.疾病的隐喻
在诗人林柏松那里,疾病具有隐喻意味,就是怎样超越疼痛,或如何面对死亡。疾病如同放慢速度的脚步,提醒我们肉体的滞重。在这中间没有可以缓冲的地带可供逗留。疾病是死亡的提醒,疼痛感加剧了现实和肉体的疏离,在疾病的前提下,人的精神和肉体究竟意味着什么呢?“整个世界崇高的事物尽是淋漓的鲜血”,血提升我们对速度和激情的渴望。起码,我们再不能确认媚俗状态下的意义,日常生活的自明性与合法性遭到怀疑,正是疾病,使诗人可以面对日常生活空白的另外一面,那就是,除了喧嚣,还有极度的孤独,在绝望的向度上人性的清晰度得到强化。人对自己的追问要更紧张更无所顾忌。没有什么是该对自己隐瞒的,人在充满歧义的生存迷宫里赤露无疑。“生活本来就是陷阱”,诗人如是说,我们已经太熟悉生活这个词了,可在疾病的隐喻的提示下,这个词所具有的健康色泽是可疑的,艾略特说过我们惟一的健康就是疾病。
2.一个毫不通融的时代
存在者的存在显然不同于世俗世界所谓的生活。生活,往往与这个时代在习惯和风俗上的意义相同。现在,我们进入了这样的一个时代,这样一种风俗,就是,“金钱成了主宰一切的上帝”,它的特征是极度的自私和冷酷。资本的原始积累使得私欲的膨胀以加速度进行着,农耕社会里的宗法制社会关系被打破,人性摘去了传统道德的温情的面纱,交换原则凌驾于所有其他原则之上,成为统治性的,文化也成了可供消费的商品。在这样的情形下,诗人存在者便正式退至社会的边缘,一个局外人,后退是他们前进的惟一手段。由此我们进入了一个荒诞的现场,面目全非的无物之阵,那么诗人怎样呼吸和行走于其间呢,批判者的利器何在?诗人林柏松提供的是一种更传统的说法,一种建立在“诚”之上的道德理性,帮助诗人分析当下复杂局面下的社会现实。我们也许已经忘掉了,那种建立于“正其心,诚其意”的心灵感应之上的一整部道德书,也忘掉了“格义致知”的自我教育的方法,道德仅剩下压迫人的伪善的余威。我们真的到了该返身而诚的时候了,中国古代的那一整套有关人和自然关系的心学体系,并不像某些人认为的那样仅是陈腐的文化垃圾,在这个意义上,我认为林柏松在文中表现出的道德义愤有提示作用。
3.呐喊
这是蒙克的一幅名画的题目。
而诗人的呐喊有所不同。
他指斥了人与人之间的尔虞我诈,环境的毁灭,贪欲的无限扩张,他的喊叫虽然偏激但也深刻,谁又能否认这发自肺腑的声音所揭示的社会现实呢?
这声音很久没有听到了,它展示了一个思想者奔放的生命情怀,我以这样自由的呐喊为生命之鹄地。
4.爱情
“永恒的女性,引导我们上升”。
诗人林柏松的爱情观无疑是浪漫主义和理想主义的,具有一种拯救灵魂的乌托邦特征,“呼唤爱情,正是我们存在的意义”,在这样一个时代里,这样的爱情意味着什么呢?难道已经真的不存在了么?不,说不存在,只是因为在生命里我们已经无力发出这种强有力的追问。爱,已经是一个奄奄一息的字眼,我们还渴望得到这个曾经光辉的字所具有的照耀和洗涤作用么?我看到的事情是,爱的原始光芒在一个久卧病榻的人的身上的复活,“我应该彻底清醒,应该将真诚磨炼成利刃,在爱情的荒原上发出属于自己的呼吸声和呐喊声来”。这样的呐喊无疑会被湮没于时代的喧嚣声中,但,那偶尔听到的人应该在心里愣怔一下,然后重新思索爱的涵义。在我们每个人的内心深处,不是都有一眼这样如许清澈的爱之泉源么?我愿再摘引几句诗人关于爱情的呼唤:
我不知道你在哪里
但我爱你
不是因为你爱我我才爱你
就是我们见面也不能相识
我们爱着,我们相信爱
相信未来,相信我们
相信我们相信的一切
5.旅行者和风景
何谓旅行,何谓风景?
诗人通过对旅行这一消费现象的深入思考,而反思了风景之于我们的意义。我们时代的旅行者,多是一些毛躁不安心神不定的人。风景之于他们,不过是一次时尚的消费,已经抽空了自然所应有的静穆精神。生活在风景中的人,也不是那些原住民,他们并未唤醒风景里筑居的深意。“风景里的人被异化成一个商品”,这是一个深刻的发现。它指出人类的困境,就是人和环境的脱离,和家的脱离。我们的环境再不是一个家园,而是一个巨大的有利可图的工厂,我们虎视眈眈注意到的是地球里的矿藏,打量树木的目光也是商人的目光,因此无辜的动植物们惨遭戕伐。生活在这里的人,不会超出一个劳力所应有的使用价值,每一个劳动者被标明其价格,机器控制人,表格控制人,人的劳动被当做商品出卖,这样人的主体性被抽空,人本身也就成了商品。
“在家舍如在旅途,在旅途如在家舍”。
真正的旅行者是这样一些人,他们没有行囊,也没有返回的路程。也许,在这个地球上再也找不到家园,但作为短暂的存在者,他们却意识到存在的强烈的光芒,在存在的召唤下,他们敢于无畏地投入无名的未知领地,也许,那里就是他们转瞬即逝的家园。
6.表现主义
林柏松的语言时时透出表现主义的锋芒,极具幽暗的纯粹。我试着把自己喜欢的句子摘抄如下:
“血不能照亮雪,面对血的灾难和速度,我看到了死亡的速度……”
“飞鸟测量着天空的深度……”
“一只褐色的鸟撕开黑夜中的窗纸……”
“风吹过树梢,并把半只耳朵安放在城市最高处……”
“我目睹多少人踏上比镜面更幽深的长廊,最后统统被反射回来……”
“一群人粗暴地穿过我……”
“刺不透的蓝,黑夜一样诡秘……”
“一面镜子里留有昨天的夜晚,一把十分神秘的匕首的影子反复出现……”
等等。
这些句子有着高强的密度和硬度,如同钻石一样,锐利地割破我们的审美极限,给我们打开一个陌生国度里的陌生世界,在这个高度理性又高度想象的世界里,我们接触到和现实世界不同维度的另一级的存在,那是我们得以获救的精神之地,穿越了天堂和地狱的两极,直抵语言的空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