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种声音(三篇)

2006-08-11 01:34李英杰
岁月 2006年4期
关键词:雨果食指森林

李英杰

食指:智慧的方向

衡量一个诗人的历史价值,常常需要漫长的时间尺度,因为现实的价值取向和功利目的大多时是占上风的,这符合一部分人功成名就,声名赫赫的媚俗心理。但经济扛杆的作用似乎取代不了文化的作用,虽然文化的作用和经济的关系是密切的,表面看来脆弱的事物也许恰恰相反,它的内部也许深含着巨大的精神能量。

诗人与诗人之间能够类比吗?金汝平先生在《食指是大诗人吗?》一文中说:“和四十年代的诗人穆旦相比,食指对自己精神的探求,显得表面、浅乏和狭窄,没有‘蛇的诱惑,也看不到‘观念的丛林缠绕我,‘善恶的光亮在我心里明灭,更多的是浪漫色彩的单纯抒情,而这不能不和揭示人类精神世界奥妙莫测的现代诗拉开距离。”(载《诗选刊》2002年第5期)我觉得不以为然,拿金文中同时提到的大诗人艾略特和穆旦相比,他们之间的价值如何使之相等?这从来就不是后者评论他们的目的。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一位诗人在谈到海子的时候,似乎也说过海子的诗比穆旦高出许多等等的话。我想,后者发现和探求他们之间的不同,显著的差异和美学之间的独特光辉才是目的,因为不同才是艺术,个性亦即共性,这一点对写作者来说犹为重要。

问题是,食指在特定历史条件下写出的诗篇,怎么能用所谓的“现代诗”、“第三代诗”去“揭示人类精神世界的奥妙莫测”?何为现代诗?第三代诗?马悦然博士说过,“一切创作于现代的作品,不都是现代主义吗?”而另一位多次获诺贝尔文学奖提名的瑞士当代大诗人特朗斯特罗姆在我国云南访问时回答记者的话更为意味深长,他说,“在瑞典,20世纪80年代后现代主义诗影响较大,后来就越来越小,今天已经更小了,我对之有些陌生。也许后现代主义对年轻人的影响要大一些,而我呢,写诗只是想要表达一种最深刻的存在感觉与经验,包括深层的经验,没有别的。”(载《大家》2001年第三期)是的,没有别的,诗只是一种力量超群的艺术,是有别于其它的,有着自身尊严的独立个体。

在人类穴居时代,原始人中的艺术家将自己的手印在石头上,人们相信手掌上的纹路代表了一个人的命运。古希腊人对5个手指的称呼更令现代人感到惊奇,他们将大拇指叫“力指”,代表力量和果决;食指叫“方向指”,代表通向智慧之门;中指叫“侮辱指”,因为常用它来做表示轻蔑和侮辱的手势;无名指叫“医生指”,因为当时人们相信无名指上有一条直通心脏的心脉;小指叫“耳朵指”,因为常用它来掏耳朵。这有趣的称呼似乎给我们以启示,和其它动物不同的是,只有人类才能用手指书写神圣的文字,指出人类走向智慧的方向。中国古代伟大的屈原先生的《天问》就是一个明证,他给人类文化带来盗火者的光辉是不会熄灭的。在一个诗人面前,他触摸到的物质世界是真实的,而他的智慧之手——食指,更渴望触摸的另一个精神世界是无穷尽的,他代表了人们美好的愿望,理想的栖居。

在德国的沃尔恩察赫市著名的手博物馆里,有一件这样的展品,一幅奇妙的画面上,手掌和五个手指代表了基督教中的神圣家庭:大拇指是耶酥,食指是圣母玛利亚,中指是圣约瑟,无名指和小指是玛利亚的父母。在这幅象征着人类好运的画前,诗人应该流下高贵的眼泪,虽然他个人经受过或正承受着种种的不幸,但他给予这个世界的终将是爱,以及对生命、人性的悲悯。

曙光:神曲的福音书

《神曲》作为一本惊世骇俗的伟大奇书,在已经有了多种优秀译本的同时,有没有必要再出现新的译本?我想,答案是肯定的。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对真理认知的完善过程,语言会焕发出更新的色彩和意义,以符合现代人日趋多样的审美趣味和内心要求。

作为诗人的但丁,我想不例外的也具有贪欲(母狼)、野心(狮)和逸乐(豹)这些人所共有的劣性。当这三只野兽挡住他的去路时,靠他自身的力量是难以穿过象征着罪恶的黑暗森林的。一个孤独迷惘的人,需要一个精神上的父亲,以及更为实在的肉体上的母亲。没有谁能比维吉尔、贝特丽齐更胜任这两个角色了,他们是但丁心智的向导。在引领但丁走向天堂之路的途中,理所当然也会出现我们这些芸芸众生的影子,因为人从来就不是天生的智者,所以他的灵魂需要完善。

张曙光先生在差不多历经一年的时间里,重新翻译了但丁的《神曲》,顺便说一下,这本书获2001年平安高特约出版奖,是由知名的刘丽安女士提供援助出版的。这是一件需要胆量和勇气的工作。说实在的,在乱马樱花、粗制滥造、一两个月就翻出了本匆忙出版的译文图书市场,好的译文版本可谓凤毛麟角。毫无疑问,本土文学的兴盛是离不开异域文学的影响的,从某种意义说,新鲜血液的注入会使生命延续得更长久一些,心跳也更加有力。

我手里有多种《神曲》的不同版本,在对比着读它们的时候,我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那就是,译文基本内容和意思相同,同译本的质量往往相差悬殊,而一些被公认为权威版本的译著,其语言和语感也颇值得商榷。下面,我将几个不同版本中《地狱》第一篇第一段的诗句抄下来,做一下简单的对比:

当人生的中途,我迷失在一个黑暗的森林之中。(王维克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54年版)

就在我们人生旅程的中途,

我在一座昏暗的森林之中醒悟过来,

因为我在里面迷失了正确的道路。

(朱维基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4年版)

在人生的中途,我发现我已经迷失了正路,走进了一座幽暗的森林。

(田德望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

当走到我们生命旅程的中途,

我发现自己在一片幽暗的森林里,

因为失去了不会迷失的道路。(张曙光译,2001年版)

“在人生的中途”,三者译的基本相同,但“我迷失在一个黑暗的森林之中”,“我在一座昏暗的森林之中醒悟过来”以及“走进了一座幽暗的森林”三种译文,带给读者的却是不相同的理解,一个“迷失”,一个“醒悟”,另一个“走进”森林。我个人觉得,森林无论如何用“一座”和“一个”都是不准确或者说是缺少诗意的。我当然无意否定以上的译文质量,他们是文化史上的巨人,我们需要他们的肩膀将后来者托起,为了文化的流传,这些都是自然和必须的。但我想说的是,一个成熟的诗人也许更适合翻译诗歌。只有诗人的眼睛不断擦去上面因时间而形成的尘垢而重新发出了的晶莹的色泽。眼睛能看到“生命旅程的中途,发现自己在一片幽暗的森林里”,因为他知道但丁和人都“失去了不会迷失的道路”,像张曙光先生说的那样:我们从不同时代的译本中看到了伟大作品的不断更新和再生,就如同一件美丽的瓷器不断擦去上面因时间而形成的尘垢而重新发出的晶莹的色泽。

另一个雨果

二百年的时间对于光阴的链环来说是微不足道的一环,但对于人的生命来说又是相对漫长的。伟大的雨果已经逝世一百多年了,他在这其间却始终扮演着一个光明使者的身份。他的诗和小说也早已超越时空的界限,就是在经济发达、网络统治着相当范围的话语霸权时代,雨果作品远非过时,却有千真万确的现代性。

雨果作为十几世纪的重要作家,我们透过他的《悲惨世界》,看到欧洲文明面具后面的另一张脸,一个贫苦卖出,社会买进制度下将自己“全卖了吧”的女人芳汀的故事。他在《基督救我们》一篇中悲愤地写道:“耶稣基督的神圣法则统治着我们的文明,但是没有渗透到文明里面去。一般人认为在欧洲文明里,已经没有奴隶制度。这是一种误解,奴隶制度始终存在,不过只压迫妇女罢了,那便是娼妓制度。”在这些惊天骇地,鬼神也为之哭泣的文字中,我们应该看到在欧洲众多教堂、皇宫和城堡等辉煌建筑的群落之间,还有另外的两间屋子:第一间是暗的,第二间是黑的。

然而,雨果的另一个杰出身份,即天才画家这一事实却没有被中国的读者所认知。《雨果绘画》一书所收的四百幅画,在雨果近三千五百幅画中可谓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无论是他彩画《三棵树的风景》、《鹰首雨果城堡》,还是他的黑白画《女巫的诗篇》、《英吉利海峡群岛》等画作,都让我们看到一个流亡者的良知内心。雨果将绘画作为手段,融入自己的感情生命,以弥补文学创作的空白期,在这些画中可以找到雨果文学作品的源头。

雨果这位法国的艺术大师,无疑已成为一个国家文化传统的象征。我们有趣的发现,雨果为情人朱丽叶在根西岛的居所“高城仙镜”亲自设计和制作的“中国题材画”,也许有着某种神秘的渊源,雨果的黑白画和中国画的传统有着风格上的相通和精神上的不谋而合。这使我们想起雨果在1861年得知中国的圆明园被掠后写给布特勒上尉的著名的一封信,他愤怒的谴责了这一对中国文明肆意践踏的强盗行径。

艺术的形式如果缺少内容的重量,只是一件简单饰品而己。内容的化身是一些事物的抽象化的具体结果。在《雨果绘画》中,高大的城堡和宁静的河水诉说着阳光的回忆,他在建造了艺术的大教堂时,也造出令人温暖的小鸟窝,让我们不得不说:天才啊,你这颗心真好!

(责任编辑:一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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