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鸟探戈
每一场爱情的缘起总有些蛛丝马迹留存,一个手势一个动作甚至一个眼神。
遇见百分之八十男孩
丁小琪每天早晨急匆匆地起床,换上一身洁白校服,搭公车去学校。有好几次,她差点错过了赶车的时间。最糗的一次,是迎着公车跑过去,一边挥着手,一边踢飞了鞋——这一幕,公车上的大家当然都有幸目睹。
丁小琪为此懊恼了很久。她把鞋子捡回来,三步并作两步上了车,就看见林先明靠在车扶手上,一副怪模怪样的表情。他一定是憋足了气才没有笑出来的,丁小琪心里想。本学期转来的新同学林先明,平时沉默寡言得很,并且不爱和男生一起踢球,因为那样会弄脏裤子和鞋。这样讲究一尘不染的男生,就连丁小琪都有点瞧不惯。但是丁小琪也不得不承认,每次同林先明在公车上遇到,他向她轻轻问候一声早安,那种温文尔雅的礼貌在男生中间不多见。
所以那一次,丁小琪希望是班里的任何男同学看见她的糗样,而不是这个端正整齐的林先明。不知那日是否不宜出行,丁小琪又遭遇了困境。下一站刚开车门,就呼呼挤进好几笼子的活鸡生鸭,拍腾着翅膀,散发着一阵阵家禽的臭味。几个黑脸小贩从鸡鸭笼子堆后面艰难地探出头来,捏着皱巴巴的钞票给丁小琪,“妹妹,帮个忙。”丁小琪皱皱眉,后面一只手伸过来,大拇指和食指贴着纸币的沿儿捏住,把车票钱接了去。这样的洁癖作风,必然是那个林先明了。丁小琪常常想,要是林先明表现得更男人一点,也许她会多喜欢他一点。不过接下来她为之操心的是那些鸡鸭,公车开得不稳,一个大刹车,就让丁小琪猛地往前一倾,在她依稀觉得鼻子里已经吸到了那热烘烘的茸毛时,后面的一只手把她的肩往后一扯,好险,就差分毫而已。丁小琪只能暗暗抱怨自己的运气,离污染源太近,寸步挪动不得。提心吊胆站了一会儿,林先明拍拍她的肩,迟疑着说道:“那个我们换个位置吧?”
丁小琪一点也不感谢林先明的援助,因为他的表示不够及时。但是位置换过来,丁小琪看到她前面的林先明紧紧贴住扶手,脖颈僵硬地往后仰着,一只脚轻轻搭在另一只脚上,金鸡独立似地站着。原来他比丁小琪更怕。
这就是百分之八十和百分之百的区别。一个男生出奇地怕脏,应该不是一个完美的男生。林先明本质上只是个百分之八十的男生,但是他保护丁小琪的时候变成了百分之百。
后来丁小琪和林先明恋爱了,有时候丁小琪会瞧见林先明在大扫除过后用餐巾纸仔细擦拭自己的皮鞋,她微笑着告诉自己,因为自己也仅仅只是一个百分之八十的女孩,所以和这个百分之八十的男孩在一起,刚刚好。
米琪的眼睛
Jason二十八岁那年,喜欢泡吧,每天晚上玩至凌晨才尽兴。有一次喝高了,开车回家的当口撞在行道树上,醒过来发现没有断手断脚,唯独眼睛盲了。当时他已经是一家企业的中层主管,风流多金,女朋友走马观花般地换,每个都身材窈窕娇艳动人,叫兄弟们好不羡慕。
眼睛盲了,倒好似耳朵聋了一样,整个世界忽然安静下来,没有了生意场上碰酒杯的清脆声响,没有了狐朋狗友的调侃和娇羞女友的耳语,Jason的生活好像一下子来了个急刹车,就这样在黑暗中停止。一年以后,通过各种渠道,Jason得到了一纸眼角膜的捐赠,这意味着他将有机会重回世界,那个他想了很久,几乎已经忘记长什么样的花花世界。
捐赠者米琪,和Jason同龄,已经被白血病整整折磨了五年。Jason由朋友领着,摸进这个病房,在米琪的床沿边坐下。他摸到她耷拉在床边的手,感觉就像握着一只被吸尽了血的干柴,片刻,那只软弱无力的手突然颤颤巍巍地翻转过来,和他掌心相对。两个陌生人,在这一刹那,被一种希望紧紧系在了一起。
第二天米琪去世。Jason被推上了手术台,他如愿以偿,得到了米琪的一双眼角膜。数天之后,Jason拆纱布,从迷蒙的阳光里回过神来,看见一群巧笑倩兮的美女正注视着他,Lisa,美娜,世华,晓洁,红颜知己们又同来了。
Jason神气活现地捡回了从前的社交圈,这段意外被他形容成出国度了一年假。只是有一点小小的不同,他忽然对猎艳失去了兴趣。每次同朋友出去派对,一晚上Jason身边走过几十个动人的美女,他都在心里想,不错,她们很美,可是我偏偏不喜欢。
Jason去医院复查眼睛的时候,女护士走过来,仔细登记他的病历,随后安静地坐在一旁,看医生给他检查。Jason检查好,走出医院,一阵风来,眼睛就进了沙子,刚刚想揉一揉,却听见有人急急地叫,“别动!”那人把他的手按了下去,捧着他的脸,轻轻往眼睛上吹气。是刚才那个小护士,她跑出来给他送遗落的病历。Jason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不太漂亮,但是眉目间有种令人熟悉的亲切。
Jason每个月都准时去医院复查,为的是能够见到这个安静的小护士,她总是会出现在他的检查室里。Jason开始发现自己有了一种叫做思念的情绪。某次检查完以后,他走到小护士的身旁,装作若无其事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米希。”小护士微笑着,这微笑中却有一点点忧伤。
之后那个周末,Jason和米希去给米琪上香。没错,米希的姐姐叫米琪。那天下午,米希在姐姐病房的门口,看见米琪握住了一个陌生男人的手。后来,米希发现,在Jason的目光里,她看到了米琪式的温暖和关怀。
原本,他们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爱上对方那种类型。然而,因为米琪的眼睛,他们再也不能分开。爱情,其实一点都不盲目。
他用死去证明爱,而另一个他用三年的时间去获得爱
斯卡每天最精彩的娱乐活动是从午夜时分开始的。套上黑色的皮装,带上糖糖——他漂亮的小女友,跨上心爱的机车,飕地钻进黑夜里去了。风在耳际哗哗直响,尖锐的呼叫划破了夜色,这对情人迎着一排排清冷的灯光不断飞驰,仿佛奔向世界末日。
斯卡说,糖糖,你怕么?糖糖说,不怕,和你死在一起,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斯卡捂住糖糖的嘴唇,说,不会!你是我的马路天使。
飞车党就是这样,上了瘾一样,要把自己的命像风筝似地放到天上去,他们没有想过,线一旦断了,就再也收不回来。斯卡和糖糖也遇到了这一天。斯卡喝了酒,机车开进市区,撞翻了路边摊,糖糖被摔出去很远,像一个无力的布娃娃。斯卡一只腿卡在机车下面,昏昏沉沉之中,想到了糖糖,也好,我们死在一起,斯卡这样想,放松了许多,就此睡了过去。
上帝不愿成全这对情人。斯卡和糖糖都没有死。但是斯卡撞飞了那个路边摊的摊主,他得为这次事故负责。法院判决书下来的时候,糖糖躺在医院里,还没有醒过来。他们没有携手去见上帝,他进了监狱,她日复一日地睡着。
每个午夜时分,斯卡的拳头打落到墙上,发出闷闷的响。是他不负责任的狂欢害了糖糖,这个笑起来有一对酒窝的女孩,整整比他小11岁,却对他交与了无比的信任和爱。很多人都会做错事,可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说对不起。
一年,两年,三年。斯卡在人世间苍老,糖糖还做着飞翔的美梦。每次朋友来探监,总会先去探望糖糖,然后把糖糖的近况转告给斯卡。“她脸色红润,静静地睡着,看起来还不错。”——直到有一天,关于糖糖的话题,像一个隐秘的炸弹,在朋友闪烁的言辞中淹没。斯卡尝试了两个月,没能从朋友口中得到任何消息。两天以后,斯卡的朋友收到了他从狱中捎来的简信,信上只有六个字:我要去见糖糖。他以为斯卡准备越狱,连夜赶去监狱。
狱警撞见他,直呼蹊跷,蒙着白布的担架抬出来,斯卡自杀了。
斯卡的朋友愣在当地,他想起两个月前,在医院参加糖糖的婚礼,也曾像今日一般愕然。糖糖醒过来才几天,就嫁给了那个日夜照顾她三年的男孩一糖糖曾经的追求者之一。糖糖说,他们才是真正的患难与共。斯卡呢?哦,对不起,那个时候年纪太小,根本不懂得什么是爱。一个人思考了三年却永远活在昨天,一个人醒过来就好像一夜长大,这事不奇怪,很多时候,抓住或者放弃,都是一瞬间的事。如今,他们一个在地下,一个在人间,履行着同样的誓约:
我发誓:
无论贫穷或者富有,健康还是疾病,
相爱相依,
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