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东论剑

2006-05-30 15:34贺莉丹陈统奎
新民周刊 2006年30期
关键词:斯坦福剑桥尼斯

贺莉丹 陈统奎

美国斯坦福大学校长约翰·亨尼斯说:如果一个有钱人愿把钱捐给斯坦福,希望把大学规模扩建一倍,这笔钱斯坦福不会要。

7月的浦东干部学院,因为中外大学校长的到来而异彩纷呈。7天里,14位全球知名大学校长和6位香港大学校长与中国大陆的同行们共话大学的“昨天今天明天”。

他们不是坐而论道的清客,而是掌握中国乃至世界著名大学命脉的大学CEO,对中国而言,他们的“头脑风暴”将产生深远的影响。

“小大学”与“大航母”

在本届论坛上,美国斯坦福大学校长约翰·亨尼斯因其犀利的语言显得格外耀眼。亨尼斯直言不讳:中国大学必须思考扩大规模与提高质量之间的矛盾。

亨尼斯打趣道:假设有一个很有钱的人,他愿把花不完的钱捐给斯坦福,希望把大学规模扩建一倍,但是这笔钱斯坦福不能接,因为“不可能一朝搞定,需要至少20年的时间才可能把同等质量的老师招到”。

在亨尼斯看来,世界级教授永远是稀缺资源,而聘请这些教授大学都是要花大本钱的,大学扩张谈何容易。约翰·亨尼斯津津乐道的是,斯坦福大学是一所“小大学”,学生们很容易接触到校园里的世界级教授,即使本科生也有25%参与到教授们的科研项目中,“本科生能为教授们做的很少,但是这增加了他们与教授对话的机会”。

亨尼斯说,大学显然可以在短时间内建造大批新建筑,但是在一定时间内,教学质量势必下降,“如果斯坦福的校园增加一倍,学生的人数也增加一倍,那么,我们这所大学要花20年才能达到原有的教学质量”。

亨尼斯就这样对大学合并扩张打造“大学航母”之风大唱反调,几次重复“20年”这个时间概念。他说,最近几十年中,美国几所著名的私立大学如哈佛、麻省理工、斯坦福等,学生人数始终保持在1.5万人至2万人之间。“小大学”格局确实保证了斯坦福大学教学质量的高品质,使斯坦福拥有很好的名声,“我们就像一个磁场一样,能吸引学生来”。

“我们的大学很小。”英国剑桥大学副校长伊安·莱斯利也如此说。剑桥大学的在校生跟斯坦福一样,保持在1.8万人,他也跟亨尼斯一样,对“小大学”情有独钟。

他尽管拥有30个学院,但是剑桥一直保持了“小大学”的格局,莱斯利说这跟剑桥实行的导师制密切相关。“在剑桥,每三四个学生就安排一位导师。学生与导师一般每周见一次面,时间在三四个小时。这使学生的问题,包括课上的和课外的,可以得到及时的解决。”

然而,本科生导师辅导制是一项昂贵的制度,没有大量资金的投入是难以实行的,“这得花很多的钱”。因此,剑桥的本科教育是亏损的,这样昂贵的教育成本就决定了,剑桥只能走“小大学”的道路。

尽管斯坦福和剑桥等私立世界著名大学选择“小大学”之路,但是美国加州大学圣塔巴巴拉分校的华人校长杨祖佑却提供了2个“大学航母”的标本——加州大学和加州州立大学。加州大学是加利福尼亚最好的大学,加州最好的中学毕业生(约12.5%)进入加州大学学习,加州34%的毕业生进入加州州立大学学习。前者是一艘拥有10个校区,20万名学生的“大学航母”,后者是一艘拥有23个校区,40万名学生的巨型“大学航母”。

如今中国大陆也出现了数家拥有几个校区,在校生超过5万人的“大学航母”。不过加州的“大学航母”与中国的“大学航母”体制不同,它的体制有点类似于美国的联邦制,分校其实是一所相当独立的校区,分校的办学自主性其实已经使它成为了一所“小大学”,而办学自主权有效地激励了校长。

杨祖佑是1994年开始担任圣巴巴拉分校第五任校长的,从1998年到2004年,圣塔巴巴拉分校就出了5位诺贝尔奖获得者,成为一个令人传颂的奇迹。这,与杨祖佑校长集中资源办最有可能跃居美国大学前列的学科、专业与聘请最优秀的教授的治校理念息息相关。圣巴巴拉分校原先准备办法学院,经调研,新办的法学院要经过20年才能达到美国大学的100名左右。杨祖佑毅然放弃了法学院而改办更有前景的环境学院。

在加州大学这艘“大学航母”中,杨祖佑在圣巴巴拉分校办“小大学”,不仅办出特色,而且办出成绩。杨祖佑治理“小大学”的得心应手与加拿大阿尔伯塔大学这艘“大学航母”的瘦身疼痛形成了鲜明对比。

创建于1908年阿尔伯塔大学是加拿大5所最大的综合性大学之一,瘦身后依然是一艘拥有36500名学生和12000多名全职和非全职教职员工的小型“大学航母”。在过去的10年中,阿尔伯塔将81个教学单位缩减到61个,削减冗员,从而节省了大量的资金。

在对学生授课上,阿尔伯塔努力减少大讲堂的讲座方式,“500个学生坐在一个大讲堂里看着一个老学究在那里照本宣科,这种方式肯定是要取消的。”名誉校长罗德里克·弗雷泽博士在演讲中指出,阿尔伯塔要求老师将学生分成小组,进行苏格拉底式的互动。

阿尔伯塔走的是一条“反扩张”之路,让学生从大学瘦身中得益,但是这场改革经历了种种疼痛,大胆革新的新校长下令35%的人提前退休,并且顶住了地方政府削减21%的赠款的艰难局面。阿尔伯塔瘦身的疼痛经历或许可以提醒世人,“大学航母”不宜盲目追求。

“做大学校长,千万不要野心太大。”

全球化与囿于一室

变革、全球化、国际经验……

这是大学CEO们演讲中不断地重复的词汇,对于我们身处的21世纪,日本庆应义塾大学校长安西祐一郎的描述颇为精辟:全球化、数字化、知识共有化。

世界潮流浩浩荡荡,大学如何在大变革时代不迷失自我?校长们开出的药方是——open and movability(开放与互动)。斯坦福的亨尼斯是这种理念的践行者。目前,斯坦福已经在全球建立了十几个海外研究中心,在中国斯坦福也与北大共建了一所研究中心,斯坦福本科生中的35%都会有短期或长期到海外研究中心学习的机会,“目的是使斯坦福的学生具有一种国际视野”。

“如果你问那些已经毕业的斯坦福大学的学生,在本科阶段他们印象最深刻的事情是什么,很多人都会说他们在海外的学习是印象最深刻、学习充满活力的时光。”

亨尼斯说,斯坦福的本科生在进校的时候便被告知,大三的时候他们将被派往海外学习,希望前往哪个国家就请学好这个国家的语言。而当这些学生从海外学习归来,“最明显的变化是所去的那个国家的语言他学得更好了。”

“作为全球化的今天,国际之间的竞争越来越激烈,作为知识中心的大学也越来越注意国际之间的合作与交流。”圣塔巴巴拉的杨祖佑讲道,这是加州大学的治校理念。

至今,加州大学已经与35个国家的150所大学签订协议,每年有4500名学生到其他国家学习,其中,2/3去了欧洲,1/3去了亚洲。加州大学已与中国的10所大学进行“10+10”的合作计划。杨祖佑主政的圣塔巴巴拉分校,更是大力吸收外国留学生,人数多达千余,其中多数是东亚的学生。

高举这面旗帜的还有香港大学校长徐立之。目前,香港大学的外国学生已经占到学生数的15%,另外港大也已和54个国家(地区)的150个学院建立了伙伴关系,每年交换生多达1700多名,并与其他著名大学如哈佛大学、剑桥大学等开展1+2或2+2的联合培养方式,“国际化是推动我们大学进步的源泉”,港大的抱负是“培育具国际视野的领袖”。

“卓越是全球意义上的,不仅仅是对当地环境而言。”徐立之强调,港大是一所国际化的大学,倡导的是全人教育的理念。

不仅是香港地区和美国的大学拥抱开放主义,欧洲的大学正在进行一项史无前例的跨国跨校学生互动交流工程——“博洛尼亚进程”。“博洛尼亚进程”始于1999年,其目的是协调欧洲的高等教育体系,其中一项指标是提高学生们在欧洲高等教育区域内的流动性。

葡萄牙里斯本大学校长安东尼奥·诺沃阿介绍说,目前里斯本大学有10%到12%的学生出国学习,随着“博洛尼亚进程”的推进,未来5年间里斯本大学30%的学生在就读期间将拥有出国学习的机会。

事实上,欧洲促进学生国际化最成功的是“阿罗思马斯”项目,该项目利用小额资助鼓励学生到其他国家学习1年,促进学生、教授的国际交流。“在过去15年中许多学生因该项目而获得了国际经验。”诺沃阿介绍说。

目前,欧洲的大学正在构建一个全欧大学学分互认机构,从而实行统一评价学生学业标准的ECTS学分制,使学生的学业情况具备可比性,进而增加了学生流动的可能性。这正是“博洛尼亚进程”的核心理念,合作与共享。

按理说,“走出去”战略定会人人拥抱,但是剑桥大学的莱斯利明确地对记者们说NO,“我们认为本科生还是呆在剑桥安心学习比较好。”莱斯利说,本科阶段剑桥的外国留学生也非常少。

尽管剑桥本科生“囿于一室”,但是剑桥的研究生教育却非常国际化,莱斯利说,剑桥的研究生72%来自其他大学,而42%的研究生是国外留学生。一收一放,剑桥在全球化面前步调自如,令很多中国大学校长叹为观止。

中国大学生“囿于一室”久矣。面对汹涌而来的全球化浪潮,中国大学校长们无不伸出双手作拥抱状,“少壮派”代表、山东大学校长展涛表现得最引人注目,他要把山东大学办成一所“国际化的大学”,“在全球化的浪潮中,任何一所大学都必须成为国际社会的一员”。

展涛说,山东大学与世界上5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70多所大学建立了良好的校际交流关系,每年聘请的长短期外国专家350多人,有来自57个国家和地区的留学生近2000人,每年该校有150名左右的教师和近500名学生到世界各国去学习交流。不过,山东大学是一所拥有5万多名在校生的“大学航母”,其实其参与国际交流的学生尚不足1%,远远落后于前述的外国和香港大学。

“在全球化时代,研究型大学要培养领袖型人才,必须加强学生在国际间的movability。”这是复旦大学校长王生洪在本届论坛上的观点。

然而,即使是复旦大学,每年也只有600名左右的学生参与国际交流,所占比例不过1.4%,即使像校长王生洪所言,5年后达到1500名,所占比例也不过3.4%。在“大学航母”就读的绝大多数学生,“囿于一室”之命运定矣。

科技园PK机构公民

“机构公民”这个概念是耶鲁大学校长理查德·雷文在7月18日的主旨讲演中提出的。他演讲的题目是“大学如何服务于社会”。

雷文说,21世纪的大学已不再是一座象牙塔,时代对大学的要求不但需要大学通过生产知识为人类谋福祉,并要求大学做好一个机构公民——大学通过参与社区建设、提供智力支持的方式直接为当地的经济发展、“邻里”(学校周边)关系的改善、公共教育、健康关怀、社会服务和环境意识的提高做出自己的贡献。

“大学也可以通过以身作则,使学生树立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做好的社会公民的方式来间接地为社会做出自己的贡献。”雷文说。

雷文的话翻译到中国的话语系统,其实就是“大学的使命”。

只不过,中国的大学校长们或许还没想得那么远。“科技园”是本届论坛中国大学校长提及最多的一个词汇,无论是斯坦福的亨尼斯,还是剑桥的莱斯利,都被中国校长们提问。7月16日,莱斯利做完主旨演讲后,南昌大学校长周文斌第一个站起来,请他评价刚刚参观过的江西省大学科技园区。

“江西省3年内建成如此大的大学科技园区令人瞠目结舌。”莱斯利表达了他的惊讶,他说,江西省大学科技园区的规模恐怕世界上许多地方都无法相比的。

这些年,中国的大学校长们一边扩招研究生,一边上马大学科技园,他们视耶鲁和哈佛为研究型大学,视斯坦福和麻省理工学院为创业型大学,而他们在中国做着“鱼和熊掌”兼得的实践。

要理解中国的大学校长为什么那么热衷大学科技园,再听一听新西兰奥克兰大学校长斯图尔特·麦卡钦的演讲就更清楚了——过去的10年,奥克兰大学的研究的成果转化收入急速增长,现在学校来自企业的收入为1.5亿元,占总收入的25%,相当于每取得5元的收入,就有1元是来自公私企业的。

麦卡钦说,尽管他颇为奥克兰大学已经“过多地”关注科研成果转化,身陷商业行为的苦恼,但是此举使大学摆脱了过分依赖政府资源的尴尬处境。麦卡钦一句话就说到了中国校长们的心坎上。

中国的校长们太盼望摆脱这种依赖性了。他们还有点羡慕日本庆应大学的校长安西祐一郎。

在演讲中,安西祐一郎向中国校长们罗列了一串数字:私立的庆应大学一年经费总收入比例,其中学费占37%,捐助占4%,商业活动收入占6%,大学医院收入34%,政府补贴占11%,其他为8%。而国立大学东京大学每年经费总收入比例,政府补贴用于设施维修占10%,学费占11%,大学医院收入占19%,政府拨款用于营运开支占60%。

安西祐一郎得出的结论是,财力上的独立使得“庆应大学可以做真实的自我”,实现教学和科研的自由独立。不过,安西祐一郎话锋一转,提醒中国的同行们:“私立大学与国(公)立大学的目标均是为公众服务,大学的服务是一种公众产品。”

在安西祐一郎看来,大学追求收入来源多样化无可厚非,但是大学做到“真实的自我”要义在于大学是为公众服务。用斯坦福的亨尼斯的话来说,创建公司不是大学的主业。回望中国大学,创办校企,兴建大学科技园,这些步伐都远远超越了“大学的使命”。

即使麻省理工学院,20世纪90年代中期便创立了4000多家公司,并且以每年150家的速度增长,不过那都是麻省理工学院的毕业生所为,而不是麻省理工学院。这是雷文向中国同行强调的一个事实。

在演讲中,雷文对麻省理工学院的毕业生充满赞赏,在他看来,一所大学的毕业生通过直接创业,服务当地经济,改善公众福祉,这就是大学做好机构公民的价值所在。他1993年执政耶鲁大学以来,带领师生积极参与社区建设计划、就业培训、开展扫盲运动等行动,成功地改变了纽黑文市的城市形象,使一度就业低迷、市井混乱的纽黑文市被纽约时报评为最适于旅游的城市之一。

论坛最后一天下午,北京大学党委书记闵维方教授特邀发表了题为“为社会经济发展服务——北京大学的经验”的演讲,为本届论坛画上了完满句号——

“现代研究型大学是新经济增长的发动机,并不意味着要把大学变成一个商业机构……教育是消除贫困的有利武器之一,以教育消除贫困是大学的社会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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