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了,玛纽尼亚!

2006-05-30 10:48[俄罗斯]弗·普隆斯基张蓝月
译林 2006年4期
关键词:伊凡梅林丈母娘

[俄罗斯]弗·普隆斯基 著 张蓝月 译

弗拉基米尔·普隆斯基,俄罗斯当代知名作家,俄罗斯作家协会会员。1949年出生于梁赞州普隆斯克市。早年丧父,家境贫寒,做过车工,开过车。遍尝生活百味后,立志从文,用心灵深处的笔墨书写记忆、直抒胸臆。曾为俄罗斯《青年近卫军》、《莫斯科》等多家杂志撰稿。长篇小说《泪乡》使他名声大噪。后陆续出版中、短篇小说集若干,作品还被译介到国外。1998年,因为在短篇小说创作中所取得的杰出成就,普隆斯基荣获普希金最佳短篇小说奖。

其短篇小说往往反映凡夫俗子的生活琐事,缺少一波三折的起伏情节,但却因独树一帜的全新视角和不容置疑的个人倾向而令人有耳目一新之感。他善于塑造独一无二的个性化人物,而这恰恰是一位天才作家的特质。

“人总会缺点儿啥,”电工伊凡·阿梅林有时候冥思,“饿鬼——缺面包,款爷——缺┣……”阿梅林自个儿也有缺憾。尽管人们都说,上苍恩赐他一个大高个儿去爬竿——他却缺情。他只爱过一回,就是他老婆,天长日久了,他反倒记不起年轻时享受的甜蜜时光了,所以很想尝尝鲜。他打算背叛骨瘦如柴的老婆玛纽尼亚,尤其被她骂成窝囊废时。

可这样随随便便就“红杏出墙”了——太叫人兴味索然。要是像当初爱玛纽尼亚那样(结婚至今始终忠诚于她),真真爱得死去活来——那倒另当别论了。但要是她无论去哪儿,都硬拖上你,连假日也要在丈母娘家打发,你还能再爱得起来?近些年,在女儿领回一个外地倒插门女婿后,老婆连双休日也开始拽着他往丈母娘家跑。因为家里的两间房因小外孙女的降生而显得过于局促,丈母娘家条件就好多了,地处莫斯科郊区——有林有湖,离车站咫尺之遥。

事实上,就在去年一个拉脱维亚娘们搬到丈母娘家旁边后,一切都乱了套。她比玛纽尼亚年轻,因此受到了玛纽尼亚的密切关注:关键在于——她是个单身,儿子上大学,她又在镇上的理发店上班。玛纽尼亚一得知这些消息,马上警告老公,不准再踏进“妖精洞”半步。要知道此前,老公总是去镇上理发的,那儿的价钱比莫斯科便宜一半。老公阳奉阴违,嘴上答应着不去,有一天却背着老婆偷偷摸摸去了,为的是省点啤酒钱。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就纯属巧合了。阿梅林刚刚坐上金发女人面前的圈椅,她就朝他莞尔一笑,问:

“我和您,好像,是邻居?”

伊凡耸耸肩:

“周末有时来丈母娘家……”

“太好了。来做客吧。”女邻居邀请道,目光落在镜中阿梅林的眸子上,身子则绕着圈椅晃来晃去,挑逗性地让大褂在阿梅林的一只肩膀上蹭来蹭去。

阿梅林顿时乱了阵脚:

“要帮忙吗,有事吗,何事相求?!”

“您,据我所知,是个电工,我家凉台上需要拉根电线……当然啦,我不会赖账。”

“那要瞧瞧。”

“您能答应,这太好了……”

又是一个星期六,他去做客了。

事情是这样的:那一天,女移民似乎料到他会单枪匹马过来,于是傍晚突然出现在他丈母娘家里,邀他前去测一测。

阿梅林本不打算去,但转念一想,与其将来背着丈母娘前去测量,不如现在索性大大方方过去,于是便应承下来。

“这活儿很容易,准备一根十五米左右的电线,一个灯座,一个开关——剩下的交给我做就行了。”

“谢谢,我还不知道请的是谁呢……顺便说一下,我叫柳霞……您呢?”

阿梅林长吁一声,似乎不好意思说出自己土得掉渣的名字:

“伊凡……”

“太好了……凡,让我们喝杯茶吧!”

“不——不——不——丈母娘等着┠亍…她会给玛纽尼亚通风报信的。”

柳霞不由大笑:

“是你老婆,对吗?”

“还能是谁……一辈子把我像狗一样拴着。就算今天,她有点失算,那我也不能随心所欲:她们一通电话我就大祸临头了……”

阿梅林半推半就,并没有急着离开。他满心好奇地打量着女主人的房间和打扮妖娆的女主人,眼睛却莫名其妙地直盯上她一双长着雪青色指甲的素手,不禁陷入对理发时肌肤之触的追忆中,那双手传递给他的是柔情和蜜意。柳霞似乎参透了他的心思,迅速铺上桌子,插上电水壶,摆上茶杯……当水烧开时,一瓶伏特加从天而降。伊凡斜睨了一眼伏特加,咽下一口唾沫,眉头一皱说:

“这是干啥?”

“预付工钱……人情事理嘛!”

阿梅林尴尬地看了看表:

“不能再呆了……丈母娘等着呢!”

柳霞畅笑:

“丈母娘——又不是老婆,用不着跟她汇报……为了我们的相识,应该把酒今朝啊。”

她让伊凡打开酒瓶。酒瓶打开后,伊凡硬着头皮把酒杯一一斟满。他将自己那杯酒一饮而尽,柳霞只呷了一口道:

“吃菜……”她妩媚一笑,眉目传情地盯着伊凡的眼睛。伊凡魂飞别处:玛纽尼亚要是如此待我该多美!

阿梅林尝了口腌蘑菇,又给自己满上酒,一口干了,感到伏特加正在全身上下漫游。换了个更舒适的坐姿,他朝女主人看去,在他们目光交织的时候,阿梅林笑了。

之后,他无法记清他们是从哪一刻起开始亲吻的,确切地说,是她主动献上香吻,而他却在低喃:“丈母娘等着呢……她会向玛纽尼亚通风报信……”心底则暗骂着掐住他脖子的丈母娘和老婆。让她们统统滚蛋——当下什么也不能阻止他和女主人共浴爱河。女主人断肠销魂的香吻啊……欲火被点燃的伊凡把丈母娘和玛纽尼亚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开始情不自禁地亲起了柳霞,呼吸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撩人的香水芳香,欲求永远地拥抚柳霞娇嫩的美颈香肩。

直到激情过后他才如梦方醒:对这个柳霞自己一无所知,她有男人吗,抑或每天走马灯似的换男人鬼混?甚至:一天里有许多男人和她肌肤相亲。换作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拒绝这送上门的欢愉。尽管伊凡畅饮无数,但一想到这些,他马上清醒过来。伊凡从沙发上站起来——他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坐上去的,整理一下衣服,朝窗外看去,发现天阴沉沉的,好像要下雨,赶紧说:

“我该告辞了。”

柳霞把他送到门口,这时,天空突然划过一道闪电,旋即一声霹雳,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他们于是躲到屋檐下避雨,看着路灯下熠熠闪光的一条条雨线落地后汇成一股股银色的水流。风雨交加的街上马上变得清冷,他本该把柳霞揽入怀中,但现在已无勇气,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静静地听着园子里苹果落地的声音。

“又一场阵雨。”女邻居长叹,看得出是在触景伤情,“又要擦肩而过。”

“嗯——雷雨……风把苹果都吹落了,”伊凡马上体味到她绵里藏针的嗔怪,也随之感慨,就像真的心疼苹果似的。这种做作行径令他窘困难当。

当雨稍住时,他像个罪人似的吁声说:

“那,我走了……备好电线,下个周末过来……”

他的确打算下周来看柳霞,诚心诚意要来,因为渴望跟柳霞约会,不想错失这唾手可得的艳情。

回到丈母娘家,罗锅丈母娘疑神疑鬼地打量头发蓬乱的姑爷问:

“吃吗,还是在小霞家吃过啦?!”

伊凡一声没吭,装模作样地翻了翻盘子里的菜。晚饭过后,他马上躺下,但久久不能入睡,不停地回味着当天的艳遇。翌日大清早伊凡就到园子里翻土,希望能看见柳霞的倩影,但她却始终不照面,再加上丈母娘寸步不离地跟着他,让他感到无比厌恶,所以吃过中饭伊凡就返回了莫斯科。此后的多日他失魂落魄。

跟着玛纽尼亚重返小镇是在下一个周末,但因“东窗事发”,他在此只逗留了半个小时。

老婆在和丈母娘窃窃私语了一番之后,走上凉台——开始向他兴师问罪:

“听说,亲爱的,背着我,你在这儿过得蛮滋润啊?!怎么着——没什么要交待的吗?”

“行了……”伊凡打住她,“你这是跟谁争风吃醋啊?就算我有那个心……”

“你有没有那个心——已经不重要了!你什么勾当干不出来啊!你的窝囊劲儿哪去了,在这边,瞧瞧,你表现得多有能耐啊!”

当天玛纽尼亚就把伊凡带回了家,他甚至没来得及看一眼柳霞,没对她说拉电线的事……再去小镇,对他是没门的了,而且老婆无论如何也听不进他的解释,好像根本不想花时间听他的废话。老婆开始周末一个人回娘家,且不定期。伊凡备受熬煎,因为他对柳霞一无所知,还没来得及推心置腹,就迫不及待地亲起来,好像一辈子没亲过似的。

心烦意乱久达——几个月。

半年之后,伊凡终于有了再次到小镇的机会,因为丈母娘家的白桦树被积雪压折扯断了电线:即使不情愿,玛纽尼亚也不得不拖上伊凡了。得知出行,伊凡的心甚至如小鹿撞怀,他马上想到:“该做了断啦,再见了,玛纽尼亚!”阿梅林虽说不知具体会发生点儿啥,但他料定会发生点儿啥:他将抽出那么一二十分钟,定要和女邻居会一会。

到了丈母娘家,他故意鼓弄了半天电线,老婆就在院子里扫雪,寸步不离地跟着他,阿梅林成了泄气的皮球,他知道,老婆在,柳霞断不会现身。就在他们干完所有活计进屋后,玛纽尼亚突然派他去街上打水。打了两大桶水后,他抬头一看——柳霞正手提水桶,沿着积雪小路,迎面匆匆赶来。她离得越来越近了,阿梅林却差点认不出她来。才过去几个月,她如同换了一个人!尖嘴猴腮的瘦脸上皱纹横生……再一看她的素手——成了又红又肿的糙手……衣冠不整、龌龊邋遢……阿梅林内心深处顿时来了三百六十度的大逆转:他对女邻居保存几个月之久、欲在今天一吐肺腑的爱意一下子烟消云散,他看她就像在看一个和自己毫不相干的病态人,透着冷漠和怜悯。“不见面——反而会更轻松!”鼓足勇气打了招呼,还没来得及正眼瞧一瞧柳霞,阿梅林就如是这般地想,好像上了柳霞的当。

等在台阶上的玛纽尼亚看他们彼此仓促分手,心中完全有底了:老公心里有鬼。这时,他垂头丧气地把水拎了回来,水桶里的水有一半都溅飞了。她身着短袄伫立寒风中,俨然一个赢家:满面红光、青春焕发、喜笑颜开,似乎从输家身上赢得了快感。

“去歇息吧,一会就开饭。”她体贴地说,语气中透着相隔久远的温存。

阿梅林倏地悟到,老婆是故意派他去打水的,因为她知道,在她眼皮底下,就算他碰上女邻居也不敢和她多∴隆>」芤练舱整一天都在记恨老婆,但此时还是因玛纽尼亚耍的小伎俩而心头暗笑,出于原则他却没有回应老婆突如其来、令他心酥的关爱。倔强的他一言不发地上楼了,倒在沙发上,合眼,冥思,终于服了:“为什么人总是缺点儿啥:有人缺面包,有人缺钱,还有人缺情?!”

(张蓝月,上海外国语大学俄语系硕士研究生,邮政编码:2000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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