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猫的方法不止一种

2006-05-30 10:48西蒙·布雷特
译林 2006年5期
关键词:吉吉勒斯萨拉

西蒙·布雷特

唐克胜/译

杀死猫的方法不止是用奶酪噎死它。

——民间谚语

1 鸡犬不宁

萨拉芬那·费罗斯对自己感到非常满意,这并不是一件不寻常的事情。萨拉芬那·费罗斯常常对自己感到满意。她以前并非这样,但在过去十年中,她在写作上取得的成功,使她的自负提高到了一个几乎不容别人质疑的地步。

仅仅十二年前,她还只不过是一个头发暗灰的怨妇。她的丈夫名叫乔治·费罗斯,作家,天主教徒,喜欢“提炼思想”而不是为商业市场写作,再加上与酒瓶子的关系越来越密切,因此他的事业与婚姻受到了威胁。

萨拉芬那清楚地记得那个改变了一切的夜晚。确切地说,是改变了她的一切。尽管乔治不乏改变生活的新颖理念,但他的运气并没有多大改变。这个细节是萨拉芬那在她就如何取得成功这个话题接受媒体采访时往往掩盖的细节之一。乔治也许曾经给她提供过些许帮助,但他与她的关系好久以前就停止了,不管是事业上的关系,还是与她个人生活上的关系,都停止了。

当初想到这个主意的时候,萨拉芬那甚至还不是萨拉芬那。她那时还仅仅是萨利,而“萨利·费罗斯”不是一个成功作家的名字。在她创造新角色的过程中,这个细节也被改掉了,这是第一个被改掉的细节。

当时还叫萨利的她走出房子,来到她丈夫工作的棚子里,她发现乔治趴在桌上睡着了。威夫勒斯——一只斑猫,靠着他的头蜷缩着,也睡着了。怎么说呢,从外表看来,这只猫属于“他们俩”,但实际上,它属于乔治。乔治全权负责这只猫的饲养工作,而萨利不太喜欢这只猫。

才晚上六点半,使他恍惚不觉的罪魁祸首——半瓶伏特加酒,已经躺在他的废纸篓里了。这就足以让萨利粗暴地把他摇醒,引发一场对他酗酒的攻击。随后,乔治抱起那只受到惊吓的斑猫,威夫勒斯先生,并抚摸了一阵儿,这又使萨利旧话重提:“你比关心我还关心那只猫。”

乔治也予以还击。可以设想,他还击的内容是这样的:“与你相比,这只猫对我更有感情。”这又不可避免地将争论引向性生活这个话题——乔治渴望更多的性爱,更多热烈的性爱,他相信有了孩子之后就可以解决很多问题,而萨利则一再声明,他让她感到反感,还说他整天就想着这个,从来不考虑别的事情。

这场风暴过后,萨利又开始把攻击目标转向他的写作生活。他为什么老是写一些没有人愿意发表的“附庸风雅的狗屁文学作品”?他为什么不写一些犯罪小说之类的东西?这类小说也许才是广大读者真正想读的东西。

“是吗?”乔治回答道,语气中带着嘲讽。“什么?我应该写一些侦探小说?在这些小说里,地毯下的血迹清扫得干干净净,负责调查的全是一些古怪偏执,一点儿也不真实的侦探?或者,”他继续说道,对这一主题变得热心起来,对斑猫的抚摸也更加有力,“我为什么不让猫来做侦探呢?我为什么不写一大串推理小说,让可爱的威夫勒斯先生解开其中的谜团呢?”

就在他提出这个建议的一瞬间,萨利·费罗斯的愤怒烟消云散。她知道,重大转折即将来临。从那一刻开始,她看清了自己前方的路。

当时,在美国犯罪小说中,关于猫的系列推理小说已经成为一种刚刚兴起的小说类型,但在英国,关于猫的图画书、挂历、格言警句和问候卡十分畅销——特别是在圣诞节期间——但是,国内还没有一部成功的关于猫的系列推理小说。

萨利·费罗斯——确切地说,萨拉芬那·费罗斯,同时想到了这个名字和这个主┮狻—决心改变所有这一切。

刚开始的时候,乔治帮了她很多忙——不过,这是她在接受采访时避免提及的一个细节。他以市场情况为根据,从理性角度进行了阐释。她要出售的产品叫做“威夫勒斯先生的神秘故事,作者萨拉芬那·费罗斯”。他没有提到合作者,因为这样会把买书的人弄糊涂。

乔治似乎并不介意。他仍然把威夫勒斯先生系列小说看作是一场游戏,就像完成一个填字游戏那样的一个严肃的游戏。她每次遇到困难的时候,她就通过安装在棚屋中的用于内部交流的蜂鸣器来传唤他;而他呢,用一两个空想的冷漠的句子就能改变她的思路,使她进入下一阶段的创作之中。理论上,乔治仍然写他的“文学”小说,把设计推理小说的情节当成一种精神上的口香糖。

事实证明,萨拉芬那学得很快,也勤于研究。她与当地警察保持着良好的关系,请求他们给予她法律程序上的帮助;她甚至还买了一支枪,一直放在自己的抽屉里,好让自己对武器的描述更为可信。

随着威夫勒斯先生推理小说的出版,她传唤乔治的次数越来越少了。萨拉芬那绞尽脑汁写作第一本书的时候,棚屋中的蜂鸣器每十分钟就要响一次,她丈夫来回奔波在花园的棚屋和她房屋的路上,耗费了大量时间。创作第二本书的时候,蜂鸣器减少到每天响一次。写第三本书的时候——除了解决一两个重要的情节方面的问题之外——萨拉芬那的丈夫就几乎没有受到什么打搅了。

这其中的原因就是,乔治使她的第一本书成了一本具有独创性的样板,其余几本书的撰写,不过是一件做一点研究,将同样的模式应用于新的背景之中的事情罢了。不用说,萨拉芬那从来不承认这些,到第三本书出来的时候,她真的认为,整个创作过程中只有她独自一人。

随着乔治被排斥在妻子的写作生活之外,他也被她排斥在了她的个人生活之外。随着威夫勒斯系列小说国际版税源源不断地汇入,萨拉芬那拆掉了乔治花园中的工作棚屋,建起了一座崭新的设备齐全的平房。在那里,她丈夫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不管他是继续对小说形式进行实验,还是更加迅速地沉溺于酒精之中,萨拉芬那·费罗斯既不知道也不关心。

不过,她并没有一脚蹬掉乔治。她是天主教徒,不允许这样做;而且萨拉芬那也需要他在她外出时,负责喂养威夫勒斯先生。由于她要出去为作品做广告,或者参加在国外举行的推理小说大会,不在家的时候越来越多。而且,再次遇到困难的可能性总是存在,她需要乔治为她解决情节方面的问题。

而且,幕后有一个朦胧的丈夫的影子还有其他用途。每次采访被问及他的时候,她总是含蓄地说他病了,还暗示她在默默无闻地照顾他。这对他并没有什么伤害。在推理小说大会上,超级性感犯罪作家或者评论家与她相遇的时候,把他抬出来也是非常有帮助的。她的论文中有“也要彼此分开两人忠诚”这样一个说法,——“对乔治来说,这不公平”——虽然不是事实,但却是一个好得多的借口——事实上,她并不喜欢性爱。

随着版税的上升,萨拉芬那把自己和她的房子都改造了一遍。她把暗灰色头发染成了墨黑色,像头盔一般,并且不辞辛劳地用昂贵的美容费予以保持。她擦的是最贵的化妆品,使那张脸成了一个一成不变的面具;她穿的是最贵的衣服。她的房子变大了,而且进行了内部装修;花园建得更加优美,新增了鱼池,鱼池中有精心设计修建的喷泉和瀑布┚肮邸*

萨拉芬那总是用最先进的电脑来写她那些赚大钱的小说。每次收到最先进的机器,她第一个仪式性的动作就是按“M”键,随即在屏幕上打出“威夫勒斯先生”几个字。

因此,从改变了她一生命运的那个晚上起,十二年来,萨拉芬那·费罗斯有充足的理由对自己感到满意。就在一天前,她实现了自己一生的抱负。她通过电话订购了一台最新款的法拉利汽车。等待购买的人已经排到一年半以后了。这给萨拉芬那以极大的满足感,她开了一张全价购买的支票,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她得意地环视自己宽大的书房。书房的装饰色是柔和的粉红色和淡雅的蓝色,墙纸绚丽多彩,窗户上挂的是悬式分段窗帘。墙上挂满了镶嵌在画框中的威夫勒斯先生大事记:小说的护封、作者拥抱主人公在公共场合的玉照、报纸上畅销书的排名、推理小说机构的引文和奖品等等。壁炉架上,在小一点的匾额和小雕像之间,伫立着她最为自豪的财产,迄今为止威夫勒斯先生系列小说获得的最高奖赏:美国推理小说作家埃德加的小雕像。是的,萨拉芬那·费罗斯确实对自己感到非常┞意。

尽管她对自己感到非常满意,但她仍然有些不安。她又听到了那个不吉利的声音,这个声音日益威胁她的安宁与满足。那是碰到邮箱和用橡皮筋包扎的邮件掉在门前擦鞋垫上的声音。她胆战心惊地来到大厅,看看邮递员今天给她带来了什么样的威胁。

萨拉芬那在桌上把信分为两堆。左边的一堆是写给“萨拉芬那·费罗斯,威夫勒斯先生系列小说的作者”的;右边的一堆是写给“威夫勒斯先生”的。她知道,写给“威夫勒斯先生”的,都是猫的主人们根据猫的口吻写出来的。而实际上,在那天早晨写给威夫勒斯先生的信中,有一半以上的信封背面都有猫爪印。

但这并非萨拉芬那·费罗斯担心的事情。真正使她烦心——不,不仅是烦心——扭动她心头那把冰冷的嫉妒之剑的是,右边那堆比左边那堆多得多。这实在是一件再糟糕不过的事情,这证明在过去一两年中形成了一种可怕的趋势。

威夫勒斯先生收到的追星族的来信比她的还多!

她嫉妒的对象,九条命至今完好无缺,好像对时间的选择很有天分,此时走进了萨拉芬那·费罗斯的书房。严格说来,他是不受欢迎的——他的大部分时间是在乔治的平房中度过的——但是,她在所有的门上都开了一个猫洞,以便记者采访她的时候,好显示她对猫是友好的。威夫勒斯先生也的确露过几次面。要去书房,他必须通过四个猫洞,从花园到走廊一个,从走廊到厨房一个,从厨房到大厅一个,从大厅到书房一个。

他抬起头来,用猫那不仅属于有权有势之猫,也属于普通猫的傲慢,看着他的主人,萨拉芬那·费罗斯心中再次升起一股妒火。她冷漠地俯视着这个小动物。他从来都没有漂亮过,只不过是一只阉过的雄性斑猫而已,跟其他千千万万的猫没什么两样。萨拉芬那抬头看看墙上的照片,将照片中五年前的这只猫和眼前的这只猫作了一番对比。

时间并不仁慈。威夫勒斯先生确实有点不成样子了。毕竟,他已经十四岁了。他消瘦了很多,外衣也变得破旧不整,嘴的四周满是浮渣,尾巴根部甚至长了一块兽疥癣。

“可怜的老伙计。”萨拉芬那·费罗斯轻轻地说道。“你不再年轻了,是不是?恐怕你要跟我一起去看看医生了。”

说完,她取来装猫的篮子。

在诊疗室,所有的人都对威夫勒斯先生表示出极度的关心。虽然总的来说,他的身体不错,但他也偶尔生一些猫科小病要去看医生。随着系列小说的名气越来越大,他在那儿受到的待遇越来越像一个小皇室成┰绷恕*

萨拉芬那对他受到的关注没有太在意。她正在忙于策划一个新闻发布会。她要向媒体公布一个不幸的消息:威夫勒斯先生快要死去。她曾向媒体说到生病的丈夫,那些词汇已经烂熟于心,届时她会将这些痛苦的表达方式用在威夫勒斯身上。是的,“那种痛苦很可怕,我觉得现在是不要让他继续痛苦的时候了。”这句话要恰到好处地说出来。

“怎么会失禁?”他们一走进外科手术室,兽医就问道。威夫勒斯站在板凳上接受┘觳椤*

“喔,恐怕会越来越厉害。”萨拉芬那悲哀地说。“刚开始的时候,我并不担心,以为那不过是暂时的。但现在我们再也不能坐视不管了。不说别的,它给威夫勒斯先生带来了这么多的痛苦。”

“如果他感到痛的话,很可能是尿路感染了。”兽医无助地说道。

“恐怕比这更糟吧。”萨拉芬那·费罗斯止住抽泣说道。“要做的这个决定很可怕,我想,是不是把他结果了算了。”

对此,兽医反应很强烈。他大笑起来。“天啊,还没有到那一步呢。”他抚摸着威夫勒斯先生,威夫勒斯先生哀求地看着他,用胡须擦着兽医的脸。“我可以说,这位老兄再活个五年没有问题。”

“真的呀?”萨拉芬那意识到自己语气中不满的成分太多,于是又重复了一遍,“真的吗?”语气较为柔和、宽慰,更像一个试探性的询问。

“是的。我给他注射一点抗生素,尿路感染很快就会好的。”兽医关切地看着他。“你不要让这件事老是压在你的心头。你不要本末倒置,知道吗?”

“我不是本末倒置!”萨拉芬那·费罗斯粗暴地喊道。

“也许你应该去看一下医生。”兽医建议道。“也许这与您的年龄有关。”

开车回家的时候,萨拉芬那还在因为最后那句话而激动不已。她的心情并没有因为威夫勒斯先生从篮子中抬起头来看着她而有所改善。威夫勒斯先生的表情好像是在说他基本上胜利了。

萨拉芬那·费罗斯把嘴巴抿成了一条线。形势并不是不能扭转的。除了请求兽医的帮助之外,杀死猫的方法还有很多。

2 猫狗大战

“您真的不介意我把根吉斯带来吗,萨拉芬那?”

“不介意,不介意。”

“但是我想,您是养猫的,您不会喜欢那么大一条狗在您的房子里走来走去吧。”

根吉斯确实是一条巨犬,体重跟夜总会的一个普通保镖不相上下。他们之间的相似之处还不止这些。与嘴巴相比,根吉斯的牙齿显得太大了,结果,除了总是流口水之外,没有任何别的表情。

“没问题。”萨拉芬那·费罗斯向她的客人保证道。

“但是他不喜欢猫啊。”萨拉芬那知道这一点。这也正是她邀请这位客人的原因。“我不想看到他给著名的威夫勒斯先生带来任何伤害。”他继续说道。

“不要担心。威夫勒斯先生在乔治那儿很安全。”那只巨犬发出低低一声吼叫,食肉成瘾的他很久不知肉味了,“也许根吉斯想到花园里去转一转……发泄一下多余的┚力。”

她一打开后门,根吉斯便狂奔而出。萨拉芬那自鸣得意地看着那棵树,在那棵树下,一只猫正在那里睡大觉。“不要,不要!”她的客人尖叫道。“威夫勒斯先生在那儿!”

“噢,天啊。”萨拉芬那·费罗斯没有一点诚意地说道,然后关上后门,通过走廊,来到厨房,透过窗户,观看着这场实力悬殊的┙狭俊*

那张巨大的流着口水的嘴巴差一点就要碰着他了。他突然惊醒,向一侧跳去。随后的追逐异常激烈,但谁掌握着主动权是不言而喻的。威夫勒斯先生没有选择飞身上树这一容易的方式来逃避根吉斯的追击,而是利用自己灵活的特点,在草地里穿来穿去,将那只虎虎生威的猛犬累得筋疲力尽。

最后,威夫勒斯先生好像也累了。他放慢速度,选择了逃避,像受到了挫折似的向房子直奔而去。根吉斯吃力而又贪婪地跟在他的身后,垂涎四溢。

威夫勒斯突然加速,根吉斯也突然加速,他的动力似乎更强。他在他们中间的地上咬了一口。

在他快要咬到的那一瞬间,威夫勒斯先生一个箭步,干净利落地穿过了花园通向走廊的猫洞,随即又穿过另一个猫洞来到┏房。

萨拉芬那·费罗斯刚看见瓷砖地面上的猫,就听见根吉斯以极快的速度撞在了门上。

威夫勒斯先生抬头看着女主人,脸上的表情好像在说:“你应该安排得更巧妙一些,亲爱的。”

在萨拉芬那·费罗斯送她的客人和满脸是血的根吉斯上路去看兽医的时候,邮递员第二次送信来了。如往常一样,又是一大叠用橡皮筋捆扎起来的信件。

这天,三分之二的信封背面有猫爪印。

3 泄露秘密

乔治的母亲死了,她很伤心,确切地说,她替乔治伤心。萨拉芬那从来不关心老┨太。

这就是说,乔治要去爱尔兰参加葬礼,见律师、整理和卖掉母亲的房子,以及处理其他一些事情,他要离开整整一周的时间。

太不巧了,萨拉芬那正好要去纽约见她的美国代理人。太难办了,这意味着整整一周时间,他们两个人谁都饲养不了威夫勒斯先生。

不用担心,萨拉芬那向乔治保证道,一个乡下女孩可以早晚来给他放一些吃的。虽然这个女孩不十分精明,萨拉芬那高兴地这样想着。但她并没有跟乔治提到这些细节。

“威夫勒斯先生吃东西很挑剔。”她向那个乡下女孩介绍道。“他不想吃东西的时候,不要担心。如果一盘食物他完全没有动过,尽管扔掉吧,下一次换一盘新的——好吗?”

萨拉芬那等待着,直到乔治乘坐的出租车消失在她的视线之外。然后,她抱起疑虑重重的威夫勒斯先生,安慰道,“谁是可爱的男孩啊?”说着,她打开了通向地窖的活板门。

她将困惑不已的威夫勒斯先生放在第二级台阶上,并趁他紧张不安地熟悉新的环境时,砰的一声将活板门关上,并把门闩上。

她钻进“宝马”——虽然还没有法拉利,但她等不及了——开往希思罗机场附近的富人停车场。她每次搭乘协和式飞机去美国时,总是把车停在这里。

萨拉芬那表现出很有个性的样子,纽约的代理人很难和她相处。她提出了很多要求,尽管很小,却很麻烦,这使她的出版商很恼火。她在他们面前表现出很有能耐的样子。她知道,对出版商来说,威夫勒斯先生系列小说的销售情况太重要了,百分之十的版税对她的代理人、对任何一方都很重要,不可能不好好谈一谈。

她向外界放风说,一段时间以来,她一直有一个想法——她也许很快就要开始另一部系列推理小说的创作。是的,还是关于猫的系列推理小说,但主人公是一只雌猫。

她的代理人和出版商对此都非常谨慎。他们总的看法是,“还没有彻底垮掉,就不要去修它。”况且,人们对威夫勒斯先生系列小说还有极大的需求呢,为什么要放弃这到手的成功,而冒着危险开始新的事情?

萨拉芬那要让她的代理人和出版商明白,她对他们的意见根本不感兴趣。

在返回伦敦的协和式飞机上,她反复琢磨自己要在新闻发布会上使用的措辞,她要宣布威夫勒斯先生在地窖中不幸饿死了。她要痛斥那个愚蠢的乡下女孩,首先是无意将他锁在了地窖之中,其次是不够精明,没能注意到他一直没来吃东西。任何一个具备基本智力的人,都肯定会根据事实推理,发现这只猫是不是失踪了?

萨拉芬那回来之后,确实召开了一场新闻发布会,发布会实况还上了晚间新闻——跟那些具有人间温情的新闻放在节目的最后,以博观众们的抿嘴一笑。

但是新闻标题跟萨拉芬那想像的并不一致。“勇敢的超级猫在监狱般的地窖中呼唤救助”,“威夫勒斯先生请求消防队救他于弥留之际”,“杰出的威夫勒斯先生用掉了他九条命中的一条命,他将继续活下去,侦破更多的案件。”

使萨拉芬那更加心烦的是,她这时必须接受许多采访。接受采访时,她表示对那只猫能够活下来她甚感欣慰。在许多照相的场合,她不得不带着喜悦的神情,抱着那只老态龙钟、长满疥癣的斑猫。

由于宣传的作用,寄到萨拉芬那·费罗斯住所的邮件飙升。现在几乎所有的信件都是寄给“威夫勒斯先生”的。萨拉芬那想,如果她再看到信封后面的猫爪印,她就要呕吐了。

4 欲擒故纵

1985年7月,马格里特·撒切尔夫人在伦敦美国律师协会上说:“我们要设法饿死恐怖主义分子,切断劫机者呼吸的氧气。”

性格迥异于玛格丽特·撒切尔夫人的萨拉芬那·费罗斯,决定将这些策略运用于反对威夫勒斯先生的斗争中。媒体对它奇迹般地逃出地窖进行了长篇累牍的报道。公众暂时对威夫勒斯先生也有点厌倦了。现在正是向公众推出一位新的公众人物的时候了。

她叫吉吉,跟威夫勒斯先生截然不同。这只白色的波斯猫,有两只深邃的蓝眼睛。她有着高贵的血统,这种血统的传承使她看起来活像一个新贵。如果说威夫勒斯先生是一位合格的马路斗士,而吉吉则是一位她见过的无可争议的皇后。在新闻发布会上,萨拉芬那·费罗斯让大家注意,吉吉将成为新的系列推理小说的女主人公。抚摸着新主人公,萨拉芬那向媒体透露,她已开始创作第一本书,《吉吉与死去的鱼商》。既然“亲爱的年老的威夫勒斯先生已临近退休,现在就要为前途着想了。”将来是属于一位活跃、漂亮、年轻的名叫吉吉的侦探猫。

这番言论实际上并没有引起公众的注意。原因是这个消息来得太快了,媒体刚刚完成对威夫勒斯先生逃生的地毯式报道。虽然从萨拉芬那的角度来看,两只猫的故事截然不同,而对媒体来说,这只不过是另一个“猫故事”而已。

这番言论带来的唯一影响是,她收到的邮件更多了。刚开始时,她看到大多数信件都是寄给她而不是给那只老猫的,她还着实受到了鼓舞。但当她发现所有给她的邮件都是谴责她排挤威夫勒斯先生的时候,她就不那么高兴了。

然而,萨拉芬那是乐观的。她想还是等新书出来之后再说吧,到那时,我们会受到公众猛烈的抨击。到那时,她就会谴责那只猫,不再创作威夫勒斯先生系列小说,让公众对他失去兴趣,并在一段时日之后将他彻底┩掉。

因此,萨拉芬那·费罗斯在她的电脑里键入了字母“G”作为“吉吉”的缩写形式,然后开始着手她新书的创作。这谈何容易。但她绝对精明,知道不能按照威夫勒斯先生那个模式去写。一只像吉吉这样的白色波斯贵族猫需要一个与大马路上的斑猫完全不同的故事情节。萨拉芬那当然无意再请求乔治的帮助了。

于是,她步履艰难地开始创作了。她知道可以及时完成这项工作。一旦第一本书写出来,即使达不到威夫勒斯先生系列小说的标准,仅凭萨拉芬那·费罗斯的名字就能卖掉很多。

在写作的时候,她对威夫勒斯先生的出现——他的存在——的厌恶没有丝毫减少。她试图除掉他,在猫食盘子的周围放了一些灭鼠灵,但威夫勒斯先生极其轻蔑地对这个诱饵不予理睬。萨拉芬那看到吉吉贪婪地走过来时,只好赶快将盘子拿开。

威夫勒斯先生喜欢待在铺着地毯的书房正中,从容地洗澡,时不时地用他那绿色的眼睛,嘲讽而又怜悯地看着她在那儿绞尽脑汁地写作。

萨拉芬那·费罗斯一边写作,一边咬牙切齿,在心里盘算着使他更加痛苦、使自己更为满意的复仇计划。

5 不同凡响

“我写完了!我写完了!”萨拉芬那·费罗斯大叫起来。她冲进花园,温顺的吉吉女士紧紧抓住她的手臂。她穿着一件崭新的高档丝质上衣。威夫勒斯先生正在杂物间的一堆脏衣服上打着盹,他懒洋洋地睁开一只眼睛,观察着这一切。他看到萨拉芬那匆匆忙忙地冲到冰箱前,取出一瓶冰冻的法国顶级香槟。

这是一个仪式性动作。在庆祝威夫勒斯系列小说第一本完成时,萨拉芬那和乔治砰的一声打开了一瓶廉价的西班牙费斯酒。使他感到吃惊的是,那晚他们是以做爱来结束的。自那以后,仪式就发生了变化。他们当然没有再做爱了。香槟酒的档次越来越高,在第二次庆祝之后,由于他不合时宜地喝醉了,乔治再也没有被列入参加庆祝活动的人员名单。现在,萨拉芬那·费罗斯完成了一本书,她要穿上为这个特别场合买的一件新衣服,然后坐在餐桌前,慢慢地喝完这瓶上好的香槟。这是她理想的庆贺方式——彻彻底底地与自己最喜欢的东西待在一起。

女主人坐下时,吉吉那一贯缺乏教养的特性又表现出来,很快就蜷缩在桌上睡着了。因此,这位小说中的明星听不见疲惫不堪的作者一边喝酒,一边不着边际地独白。

威夫勒斯先生躺在一堆脏内衣和丝质睡衣做成的摇篮中,听到了这些。由于不像小说中的对手那样,享有人类中心说的敏感性,他自然不能明白只字片语。但从她的语调中搞清楚大概意思一点问题也没有。很显然,他要时刻保持警惕。

萨拉芬那·费罗斯喝干了最后一杯中的最后一滴酒。她站起来时,脚跟有点儿不稳。正在摇摇晃晃之际,她从杂物间的门缝里,瞥见了威夫勒斯先生。她木然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想出了一个主意。

萨拉芬那向他靠近的速度可以跟她喝香槟的速度媲美。他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她就来到了他的身边。她用丝质睡衣的袖子把他紧紧裹住,然后死死地夹在右胳膊下。“你年纪大了,也变得肮脏不堪了。”从她嘴里发出咝咝的声音。“现在,你要好好洗个┰枇恕!豹

尽管过去十年来,她一直请人来家里缝补浆洗,但她仍然有一双巧手。威夫勒斯先生挣扎着想跑出来,但丝绸像紧身衣那样紧紧地裹住他的双腿。虽然他使劲撕扯着,声色俱厉地“喵喵”叫着,但仍然无济于事。萨拉芬那的手臂像老虎钳一样牢牢地夹住他,连他的爪子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她用另一只手将其余的脏衣服放进了洗衣机,最后又使劲将那堆不守规矩的睡衣也放了进去。她用膝盖把门推开,开始朝塑料盒里面装洗衣液。

威夫勒斯先生用爪子挡着滑溜溜的衣服,拼命地挣扎着。不知怎的,他知道她还会打开一次洗衣机的门;不知怎的,他知道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洗衣液弄好之后,萨拉芬那弯下腰把门打开,把洗衣液放进去。由于突然改变姿势,香槟酒开始发挥作用了。她摇晃了一下,抬起一只手放在前额,又摇摇头想摆脱酒精的┳饔谩*

“安静了一点,是不是?”她对着那堆缠绕在一起的衣服问道,然后猛地将门关上。“你现在变成了一个干净的棒小伙了吗?”她用实际行动加强了这几个字的语气。她将转速拧到最大,然后又报复性地拔出旋钮,要以致命的几圈置他于死地。

萨拉芬那·费罗斯第二天早晨醒来的时候,受到了一点点威胁。她睁开眼睛后,第一个与她受伤的眼睛打招呼的便是一个幽灵。

威夫勒斯先生坐在她的床头,翘着后腿,若无其事地舔着自己。

萨拉芬那尖叫起来。他懒懒地跑出了她的卧室。

她头昏脑涨,记不清昨天发生了什么事情,威夫勒斯先生一定是趁她酒精发生作用的那几秒钟,从洗衣机里跑出来的。确实,她对大多数事情都太糊涂、太困惑。

她将不甚清楚的视线移到那把椅子上,昨天晚上迷迷糊糊之中,她将那件崭新的名牌裙子搭在了那把椅子上。

那件华丽的丝绸裙被复仇的爪子撕成了一根根破碎的五朔节花柱。

6 焦躁不安

九个月以后。夏天快要结束的一天。

在这种时候,一台像猫这样的寻找热源的精密仪器,总是会知道,哪里是白天最后一丝温暖停留的地方。威夫勒斯先生根据多年的经验发现,屋子前用砖块铺成的车道是留住太阳最后一丝光线的地方,周围的草地和花圃都凉下来好久了,它们仍然能够留住那些温暖。因此,随着白昼的消失,人们总是见到他躺在路上,让砖块中贮存的热量舒舒服服地流入他的体内。

萨拉芬那·费罗斯对自己感到非常满意。虽然,在最后几个月中,她的自负受到了一些震动,但是,现在正在慢慢恢复。她即将赢来前所未有的巨大成功。而且,为了让自己感觉更好一些,那天早晨她提回了那辆崭新的法拉利。

萨拉芬那从《吉吉和死去的鱼商》的首发式上回来,驾驶着那辆绝妙的红色法拉利,她感觉自己威风极了。参加首发式晚会的都是一些文人学士和评论家,出版社老总的发言让人们相信,他们是多么重视这位畅销书作者,似乎每个人都相信,新的系列小说一定能超过威夫勒斯先生系列小说。

噢,是的,新的系列小说要形成气候也许还需要一段时间,但是,威夫勒斯先生系列小说会很快永远的暗淡无光。

萨拉芬那怜爱地看着吉吉。漂亮如常的吉吉,在乘客的位置上睡着了。在首发式上,吉吉极为温顺,人们使劲为她们两个拍照。与威夫勒斯先生比起来,吉吉是一个比他强得多的时装表演家。萨拉芬那在买衣服的时候,甚至开始考虑与猫的颜色的搭配问题了。她估计,有朝一日,她们可以登上《时尚》杂志的封面。

她俯身感激地抚摸了一下吉吉,但她的这一动作使法拉利突然转向。她轻轻打了一下方向盘,使车子回到了正道上,她提醒自己要小心。在首发式上,她也许喝得多了点。近来这样放纵自己不是第一次了。要当心。只有乔治才会出现这样的问题,她不会。

这样想着的时候,她平静了一些。她又想起首发式上她与一位重要书评家的谈话。他表达了自己独到的意见,认为她不可能写出超越威夫勒斯先生系列小说的书来。那些书只适合他,就公众的喜爱程度来说,任何其他的侦探猫都不可能代替威夫勒斯先生。

她变得极度不安起来,这种不安几乎要把她的头皮撕成碎片。那只卑鄙的老斑猫收到的追星族的来信仍然比她的多!他妈的,什么东西上面都有他妈的猫爪印!

转弯的时候,她已经愤怒到了极点。就在那儿,在暖和的砖块上躺着一只睡得正香的目标,对萨拉芬那·费罗斯来说,这是她一生中见到的最有诱惑力的目标。

她想都没想,猛地将脚踏在油门上,引擎获得强大动力的时候,汽车颠簸了一下。

不用说,不知是受到了第六感觉还是第七感觉的警告,威夫勒斯先生像箭一样从巨大的车轮下飞了出去。

法拉利撞在了车库边上的砖柱上。萨拉芬那·费罗斯头上缝了五针。吉吉因为惯性被抛了出去,脸撞在了仪表板上,鼻子上留下了一块难看的、永远抹不掉的伤疤。在以后的广告中,出版商不得不使用首发式上拍摄的那张照片,因为从那以后的照片都是破了相的。

不用说,法拉利彻底报废了。

7 开枪射击

几周后的一天早晨,萨拉芬那·费罗斯收到了出版商广告部寄来的一封信,同时收到的还有用橡皮筋包扎起来、像砖块那么厚的一叠追星族来信——几乎每封信的背面都有一个猫爪印。她将信撕开,读着不带一丝个人色彩的“留言条”(“这些是到目前为止收到的对你作品的评论”),她觉得也许应该喝一大口伏特加酒,才能度过接下来的几分钟。

实际上,这并不是她那天早上喝的第一口酒,但是,萨拉芬那找到了为自己辩解的理由:过去几个星期以来,她一直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一旦进入吉吉系列小说第二本书的创作,她就会喝得少了。

拿起伏特加酒,透过酒瓶,她看到威夫勒斯先生在壁炉架上蹲着。玻璃的折光使他的脸有些变形,她放下酒瓶的时候,他那嘲讽的卷曲的嘴唇仍然没有消失。

萨拉芬那·费罗斯果断地转动转椅,不再面朝壁炉,她深吸了一口气,开始读对《吉吉和死去的鱼商》的书评。

在前几个星期里,她从出版商那里隐隐约约了解到,人们对这本书的反应不是很强烈,但也没有这些评论中普遍的谴责。那些机敏的双关语和嘲讽的警句就暂且不说了,这些评论给人的一个总的信息就是:“这本书简直就是垃圾。吉吉是一只完全不可信和令人生厌的侦探猫。还是回去写威夫勒斯先生吧——他才是了不起的!”

她把那包剪报放在桌上,萨拉芬那·费罗斯又瞥见那只斑猫蹲在壁炉上。她敢发誓,他嘲讽的表情此时变成了柴郡猫柴郡系英国一地名,柴郡猫指常露齿嘻笑的猫。的傻笑。一股无名怒火从她胸中升起,萨拉芬那打开抽屉拿出手枪。这支手枪是她多年前为写第一本书准备素材时买来的。她颤抖的手慢慢稳定,瞄准了壁炉上的猫。她扣动扳机时,感觉自己好像在用柳叶刀割开身上的一个疖子。

是她瞄得不准,还是威夫勒斯先生的第六感觉在保护着他,不得而知。但有一点是肯定无疑的,那就是子弹打偏了。枪声还没有完全消失,猫洞上的活板门便急促地响了几下。

威夫勒斯先生再一次死里逃生了。

不过,“美国推理小说家协会”颁给萨拉芬那·费罗斯的宝贵的埃德加陶瓷小雕像,几成齑粉。

8 猫在黑暗中通通都是灰色的

刚开始的一件区区小事,发展成一件时时让人愤怒的事情,到现在则完全变成了一个心头之患。萨拉芬那安不下心来做任何事情——当然也不可能继续写吉吉第二部。对她第一本书的谴责使她至今心有余悸。萨拉芬那·费罗斯很久没有对自己感到哪怕是一丁点儿满意了。

她整天懒洋洋地靠在新款电脑前的那把转椅上,盯着屏保那无穷无尽变换着的图案,或者漫无目的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她不再注意早晨起来穿什么衣服——或者,下午起来穿什么衣服。她的睡眠变得越来越古怪。她的头发根部有了越来越多的白色,但她没有精力也没有热情给理发店打个电话。她从来没有离开过她的伏特加。

萨拉芬那·费罗斯越来越相信,只有一件事才能使她重新获得本应属于她的自尊与┏晒Α*

只有威夫勒斯先生的死才能挽救她。

终于有一天,她决定不要再这样谨慎行事了。毕竟,他只不过是一只猫。如果真如谚语中所说,猫有九命,他剩下的也不多了。萨拉芬那那天真的决定非要杀死他不可了。

在伏特加酒的作用下,她坐下来盘算着。

乔治一整天都不在家。他去见他的代理人去了。他并不常去见她。他的代理人抱怨说,他的最新“文学小说”没有人买。趁乔治不在家的时候,萨拉芬那来到平房里,看看威夫勒斯先生是不是在里面,并将猫洞的活板门严严实实地关上。

然后,她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寻找吉吉。一点儿也不出众、脸上还有一块伤疤的那只白色波斯猫,跟往常一样,在女主人的床上睡着了。萨拉芬那把卧室门和门上的猫洞活板门锁好。不过,那扇小小的扇形窗仍然开着,吉吉是决不会有精神跳起来,爬过那扇扇形窗的。

萨拉芬那走到厨房,准备了一盘可口的火鸡胸脯肉,并以几只剥开了壳的虾子予以点缀。然后,她坐在猫洞的活板门口守株┐兔。

她一只手里拿着伏特加酒,另一只手里拿着置威夫勒斯先生于死地的工具。

萨拉芬那想了很多方法,最终选择了传统的方法。自古以来,这种方法是人们消除讨厌的小动物的首选方法。她不明白,为什么对像威夫勒斯先生这样年迈的斑猫,也同样适用。

他一定在打瞌睡。她听到外面活板门响的时候,厨房里漆黑一片。

然而,萨拉芬那立即警觉起来,她非常清楚,她该做些什么。

她的猎物在花园中那一小段路上好像徘徊了几十年那么久。终于,一只猫爪伸进了厨房门上的活板门。

萨拉芬那·费罗斯屏住呼吸。她是不会因为一时冲动,而将自己精心设计的计划毁于一旦的。

她等待着,直到活板门慢慢打开。她等待着,直到猫的整个身体,包括尾部和其他部位,全部进了房间,她才对他采取突然袭击。

这只毛茸茸的动物踢打着、扭动着。然而,反抗过程非常短暂。他很快就被放进了装有三块砖头的袋子中。随后,萨拉芬那将袋口用绳子系紧。

她一刻也没有停留。她不允许自己有丝毫良心发现。萨拉芬那·费罗斯冲进花园,猛地将那只“喵喵”直叫的袋子投进了鱼池的┱中。

那溅起的水花使她感到满足。鱼池中鼓了几个泡泡之后,又恢复了平静。

第二天早晨,萨拉芬那醒来时一脸幸福,几周来,她第一次本能地没有伸手去取伏特加酒,而是舒舒服服地依偎在绒毛棉被中,享受着吉吉压在胫骨上给她带来的舒适感。她盘算着如何打发这一天。

她要去伦敦,几个月都没有去过伦敦了。整个上午可以花在头发上,然后去逛自己最喜欢的几家商店,买几件昂贵的衣服,提提精神。她一整天都没有想起要喝酒。但是,那天傍晚五点钟回来的时候,她想起要喝酒了。通常,这个时候是她最具创造力的时候,她坐下来开始写《吉吉和被谋杀的送奶工》的第一章。是的,今天将会是不错的一天。

萨拉芬那·费罗斯伸了个懒腰,然后坐起来,看着床的另一头。

那儿坐着威夫勒斯先生,他不紧不慢地舔着自己不太整齐的软毛,两只绿色的眼睛傲慢地逼视着她的眼睛。

9 猫的摇篮

从那以后,萨拉芬那·费罗斯真的要垮掉了。她常常连衣服也不换就上床睡觉。在被伏特加麻醉的世界里,时间变得极具伸缩性和没有丝毫意义。稀疏的头发披散着,好久都没有洗过,白发比黑发还多。

她只有一个想法,必须干掉威夫勒斯┫壬。

既然吉吉已经不在身边——从鱼池的麻袋中拖出的是一只令人沮丧的、白色的、全身污泥的东西——那么,不管采取什么样的方法来干掉他都不受任何限制了。再也不会冒抓错受害者的风险了。

威夫勒斯先生显然意识到了这场针对他的谋杀行动,开始把自己隐藏起来。萨拉芬那切断了他的逃生之路,告诉乔治那只猫已经死了,并安排木工将通往平房的猫洞堵上。乔治听到这个消息非常伤心,但萨拉芬那跟往常一样,丝毫不顾及丈夫的感受。

与此同时,在她自己的房子里,她精心设计了一张陷阱网。“网”,是当时谈得最多的一个字眼。萨拉芬那在猫洞前设下了一系列用电线做成的陷阱。她把地板变成了一个用电线圈套布下的“地雷阵”。这些电线圈套绷紧的时候,滑轮上的平衡锤就会猛地将猎物拉到天花板上去。房间里装饰一新的墙面上钉满了勾子和环形物,闪闪发亮的木建部分全是螺丝和楔子。那个越来越疯狂的女人整日生活在用电线构筑的纠缠不清、纵横交错的猫的摇篮之中。她什么东西也不吃,只靠伏特加维生。

她等待着。她知道,有朝一日,威夫勒斯先生会回到她的这座房子,她的死亡陷阱├锢础*

一天——确切地说,一天晚上——他终于回来了。

结局很快来临。威夫勒斯先生想通过两个猫洞前的陷阱进入房子。他敏捷地跳过了厨房地面上的陷阱。然而,在进入大厅时,他正好落在了陷阱里。他想跳开,一只后腿却被套得越来越紧。他想挣脱出来,电线却深深地扎进他的肉里。他发出一声沮丧的┖拷小*

就在那一瞬间,一直守候在楼梯平台上的萨拉芬那,啪的一声打开灯,兴奋地喊道,“终于逮住你了!”威夫勒斯先生被这个突然出现的幽灵吓得呆住,他抬起头来看着她。

如果萨拉芬那·费罗斯这时有一点同情心的话,她也许会注意到,那只猫看起来是多么瘦弱,多么缺乏人的照顾。然而此时,她脑子里再也没有容纳这些想法的空间——事实上,此时除了能给她带来幸福的那些想法之外,没有容纳任何别的想法的空间。她伸出手,洋洋自得地准备松开那只将把她的猎物送到天花板上去的平衡锤。

然而,她被绊了一跤,脚被绞在了一条较低的电线中,头朝下从楼梯上滚了下来。

萨拉芬那·费罗斯的脖子折断了,当即┧廊ァ*

威夫勒斯先生赶紧躲开正在倒下的她的身体,向那个套住脚的绳套固定处靠近。拉力松弛之后,具有弹性的电线也松开了。他终于干净利落地走出了那个金属圈。

威夫勒斯先生重获新生。

10 自鸣得意

刚开始时,乔治·费罗斯对他妻子的死感到非常震惊。然而,当这种震惊散去之后,他又不得不承认,他并不是那么在意。而且,她的死去确实还带来了某些积极的东西。

首先,在花园另一端的屋子里,他再也没有那种郁闷和老是不满意的感觉了。他顺理成章地继承了那台新款电脑。起初,他对此还嗤之以鼻,但当他摆弄了几下之后,他很快感到了它的许多方便之处。

其次就是钱。在萨拉芬那·费罗斯逝世的新闻报道中,她近来想创作一部有关猫的新的系列推理小说的想法很快被大家遗忘。但是,人们对威夫勒斯先生的兴趣却越来越大。所有有关他的书均以平装本重新发行。多年来用电脑动画技术制作一部好莱坞影片的想法突然再次火爆起来。巨星们的代理人纷纷与制片公司联系,小心谨慎地为自己的客户们提供一个这一年中薪酬优厚的好差┦埂—吐露威夫勒斯先生的心声。

于是,钱财像浪潮一样开始滚滚而来。因为乔治·费罗斯与妻子没有离婚,因此他继承了她的一切。

更重要的是,萨拉芬那的死把他从天主教的教义中解放出来,从而使他能够再婚。为了达到这样一个目的,多年来,他心中已经有了人选。

为萨拉芬那举行葬礼的那天晚上,乔治趴在桌子上已故妻子的电脑前,睡着了。电脑屏幕上屏保不停地转动着。因为睡着了,所以他没有听到猫洞上活板门打开的声音。即使威夫勒斯先生悄悄跳到他的桌子上,他也没有意识到。然而,当这只老猫将鼻子凑到他的耳朵边的时候,他很快醒了过来。

“你好吗,老伙计?”乔治问道,伸出左手挠了挠威夫勒斯先生的耳朵后面。这是威夫勒斯先生最喜欢别人挠的地方。与此同时,乔治本能地伸出右手,去取桌子边上的那瓶满满的伏特加酒。

然而,威夫勒斯先生另有自己的打算。他从桌子上跑过的时候,故意绊到了酒瓶。酒瓶倒向一侧,酒汩汩地流出来,流进了废纸篓里。

威夫勒斯先生走到电脑前,乔治·费罗斯吃惊地看着那只猫。他用一只前爪牢牢地抓住鼠标。(这个很容易办到,多少个世纪以来,猫总是用前爪去抓老鼠。)然而,当屏保变成了可以写作的白色屏幕时,威夫勒斯先生又做了一件事情,一件非常不平常的事情。

他将另一只前爪放在键盘上,并不是键盘上的任何一个地方,而是一个特定的键“M”上。

按照电脑里已经编进的程序,“威夫勒斯先生”几个字出现在屏幕上。

乔治·费罗斯感到那双绿眼睛向他发出了挑战。此时,这双眼睛正转过来看着他。一时间,他有点不知所措。随后,他大声说道:“哎,如果我总是写一些所谓的‘文学小说的话,肯定是没有什么出息的。”

他将手指放在键盘上,接着“威夫勒斯先生”几个字写下这样一个题目:“威夫勒斯先生和被杀的推理小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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