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字的研究

2006-05-30 10:48[英国]尼尔·盖曼饶梦华
译林 2006年6期
关键词:莱斯特雷德

[英国]尼尔·盖曼 著 饶梦华 译

尼尔·盖曼(Neil Gaiman),1960年出生于英国汉普郡,现定居于美国明尼苏达州的明尼阿波利斯市。尼尔·盖曼是一位以奇才著称的科幻、奇幻双料作家,创作领域涵盖奇幻、科幻、恐怖小说、儿童故事、绘本、漫画、报纸专栏、歌词创作,亦参与编写电影剧本。1988年起盖曼以漫画系列书《睡魔》在美国漫画界崭露头角,赢得维尔·埃斯纳漫画奖的诸多奖项,并于1991年赢得世界奇幻文学奖,成为第一部夺得文学奖项的漫画作品。此后他的主要获奖作品有:《永无来处》(获1999年法国朱丽叶·沃兰戈奖)、短篇小说集《烟与镜》(获1998年英国麦克米伦银笔奖)、《星团》(获1999年创神奇幻奖)、《美国众神》(获2002年雨果奖、轨迹奖和星云奖)、《卡罗琳》(获2003年雨果奖)、《绿字的研究》(获2004年雨果奖)。盖曼2005年新出炉的小说《蜘蛛神男孩》被《出版商周刊》评为2005年十大畅销书之一。

盖曼的作品主题广泛,既有对信息时代的探讨,也有对死亡意义的追寻,并且始终以精巧的情节和犀利的叙述风格为特点。盖曼擅长融会现代都市文明与古老奇幻传说,交织人性的幽暗与瑰丽,想象力大胆丰富,笔触诙谐而简练。盖曼的作品被翻译成了28种语言,而且几乎篇篇都被搬上了荧幕。他不但是美国漫画界公认的最优秀剧本作家,也是一位畅销小说家,被《文学传记辞典》列为十大后现代作家之一。

《绿字的研究》(A Study in Emerald)是一篇福尔摩斯式的探案故事,无论在篇章布局还是在情节设置上,与科南道尔的《血字的研究》(A Study in Scarlet)都有相似之处,然而却比后者更富有想象力并且更具现实意义。作者通过一名退役少校的讲述塑造了一个福尔摩斯式的侦探顾问形象,并巧妙地援引了H.P.洛夫克拉夫特所著《恶魔的召唤》中的人物,勾勒了一个亦真亦幻的魔域世界,营造出一种阴森恐怖的气氛。

1新朋友

斯特兰德剧团刚刚结束震撼人心的欧洲之旅,在欧洲,他们为皇室成员进行的激动人心的悲喜剧表演赢得了掌声和赞誉。斯特兰德剧团宣布,他们将于4月在位于德瑞街的皇家剧院演出,届时他们将上演《我的双胞胎兄弟汤姆》、《卖紫罗兰的小女孩》及《回归古老岁月》(该剧是一个盛大欢快的历史剧)。每一部都以独幕剧的形式演出!票房现已开始售票。

我相信这就是浩瀚无边的地下世界。是梦中的黑暗。

我有点心不在焉。真抱歉。我不是搞文学的人。

我一直在找住处,这就是我跟他见面的原因。我希望有人分担我的房租。我们共同的一位熟人介绍我们认识。他在圣巴斯医院实验室工作。“据我观察,你以前在阿富汗待过,”他对我说。我张大嘴巴,瞪大了双眼。

“真不可思议,”我说。

“没什么,”这个穿着白大褂的陌生人说。他将成为我的朋友。“从你抱胳膊的姿势,我看出你受过伤,而且伤得很不寻常。你晒得很黑,举止也很像个军人。在这个帝国很少有地方能把一名军人晒黑,况且从你的肩膀受伤的情况及阿富汗人穴居的习惯来看,你经受过折磨。”

经他这么一说,好像非常简单。但是,说的没错。我曾被晒成深棕色。我也正如他所观察到的那样受过折磨。

阿富汗不论是神还是人都很野蛮,不愿受制于英国、柏林甚至莫斯科,而且不讲任何道理。我被派往山区,隶属于一个团部。只要在山区里进行的战争,我们都能打成平手。可是当游击战转入山洞,我们发现,在黑暗中我们竟然对一切都束手无策。

我永远不会忘记地下湖闪烁的水面,也不会忘记从水下冒出来的那个东西,它的眼睛一张一翕,一边发出低低的像是在唱歌一样的沙沙声,一边缓缓升起。这声音在它周围回旋萦绕,就像有一群苍蝇,比整个世界都巨大的苍蝇。

我的幸存是个奇迹。可我的确活了下来,尽管返回英格兰时我的精神已经崩溃了。我的肩膀开始萎缩,被蚂蟥一样的东西死死叮咬过的地方,长出蛙肚色图腾般的疤痕。我曾经是个狙击手。可现在我一无所有,除了对于地下世界的畏惧,就像是一种恐慌。其结果就是我总是宁愿从军人退休金中拿出六便士坐汉萨姆马车,也不愿花一便士坐地铁。

伦敦的迷雾和黑暗接纳并抚慰了我。我总在夜里尖叫,因此失去了第一处住所。我曾在阿富汗待过。我再也没去过那儿。

“我会在夜里尖叫,”我告诉他。

“有人说我睡觉打呼噜,”他说。“而且我生活不规律,还总是把壁炉台当靶子练习射击。我将在起居室里接待我的顾客。我自私,不喜欢被刨根问底,没有耐心。这些成问题吗?”

我笑着摇摇头,然后伸出手去。我们握了握手。

他为我们找的房子在贝克街,对两个单身汉来说绰绰有余。我记得我的朋友说过他不喜欢被刨根问底,就克制住自己不去问他是干什么的。可是很多事情都引起我的好奇心。随时都有客人来。他们一来我就得从客厅回到我的卧室去,在心里纳闷他们和我的朋友会有什么共同之处。一个苍白的女人一只眼珠是象牙白色;一个矮个男人看上去像个旅行推销员;一个穿着天鹅绒夹克衫的花里胡哨的胖子,还有其他形形色色的人。一些是常客,其他的只来过一次,跟他谈话,然后告辞,走的时候或愁容满面,或心满意足。

他对我是个谜。

一天早上,我们正在吃着女房东丰盛的早餐,我的朋友摇铃叫来和善的房东。“有位先生要来跟我们一起吃早餐,大概四分钟后,”他说。“我们得再添一套餐具。”

“没问题,”她回答道,“我会在烤炉里多放些香肠。”

我的朋友继续浏览晨报。我等着他的解释,耐心在一点点地消耗。终于,我忍不住了。“我不明白,你怎么知道四分钟后会有客人来?你并没有收到电报,也没有人来送信什么的。”

他微微一笑。“几分钟前你没听到一辆四轮马车的声音吗?它路过我们的住处时速度慢了下来——显然是车夫在寻找我们的房门,然后它加快速度驶向梅尔蓬路。在火车站和蜡像馆前,马车和出租车挤作一团,有许多乘客下车,到处是嘈杂喧闹的声音。如果有人想下车而又不愿被人发现,就会趁着混乱下来。从那儿到这儿步行只需要四分钟。”

他看看怀表,这时我听到外面楼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

“进来,莱斯特雷德,”他招呼道。“门开着,香肠马上就烤好。”

那个叫莱斯特雷德的人开门进来,谨慎地把门关上。“我本来不该在这儿吃早餐,”他说,“可说实话,我早上没顾得上吃饭。我肯定可以吃得下这些香肠。”他是我以前见过几次的小个子男人,举止就像是兜售橡胶玩具或者卖祖传秘方的旅行推销员。

我的朋友一直等到女房东离开房间才开口说话:“显然,我认为是一件事关国家的案件。”

“我的天啊,”莱斯特雷德说,他的脸色有些苍白。“这些话一定不能外传。你得保证不外传。”他把盘子里堆满了香肠、鱼片、鸡蛋炒饭和烤面包片,可他的手有点发抖。

“当然不会,”我的朋友说。“尽管过了这么长时间,我仍记得你的汉萨姆马车的声音:比C调尖利的发着颤音的G调。要是伦敦警察厅的警司莱斯特雷德前来拜访伦敦唯一的侦探顾问,却又不想被人看到,可又不得不来,并且还没吃早餐,那我就知道这是个不寻常的案子。故而,这案子涉及尊贵的人物并且有关国家大事。”

莱斯特雷德用餐巾擦掉脸颊上的蛋黄。我瞪大眼睛看着他。他看上去不像个警司,而我的朋友看上去倒是像我想象中的侦探顾问——不管这工作是干什么的。

“也许我们应该私下里谈这件事,” 莱斯特雷德瞥了我一眼说道。

我的朋友顽皮地笑了起来,把脑袋左右转转。当听到一个有趣的笑话时他总是做这个动作。“瞎说,”他说。“两只脑袋总比一只顶用。对我们中的任何一方讲就是对两个人讲。”

“如果我打扰了你们——”我气呼呼地说了一句,但是他示意我住嘴。

莱斯特雷德耸耸肩。“我无所谓,”他顿了一下说道。“你解决了案子,我就能保住工作。你不能解决,我就会丢掉工作。我保证,你可以使用任何办法。但不能把事情搞糟了。”

“如果研究历史可以学到一件事,那就是让我们知道事情往往越变越糟,”我的朋友说。“我们什么时候去沟岸?”

莱斯特雷德的叉子从手中滑落。“太过分了!”他叫起来。“你已经知道了,却要耍我,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你应当感到害臊——”

“没有人告诉我任何有关案子的事情。一名警司走入我的房间,靴子和裤管上沾着不常见的深黄色的泥点,我当然会认为他刚刚去过位于沟岸霍伯斯路的矿区,那儿是伦敦最有可能见到这种特殊的深黄色泥土的地方。”

莱斯特雷德警司看上去有点尴尬。“你那样一说,”他说,“事情倒是明摆的。”

我的朋友把碟子推开。“当然是明摆的。”他带着一点试探的口气说道。

我们坐上一辆出租马车去东区。莱斯特雷德警司丢下我们,步行到梅尔蓬路去找他的汉萨姆马车。

“你真的是个侦探顾问吗?”我问道。

“伦敦,或者可能世界上,唯一的侦探顾问,”我的朋友说。“我不接案子,只是提供意见。别人找我是为了他们无法解决的难题,他们向我描述那些难题,有的时候我可以解决它们。”

“那么那些来找你的人……”

“主要是警员,有的自己就是侦探,就这样。”

这是个明媚的上午,可我们却在圣吉尔斯教堂边的贫民窟颠簸。这一带地处伦敦的郊区,就像漂亮的卖花女脸上长了个瘤子一样,这里到处是贼窝和亡命之徒的据点。马车里只透进来一点昏暗微弱的光线。

“你真的想让我跟着你吗?”

我的朋友一眨不眨地瞪着我看。“我有种感觉,”他说。“我有种感觉我们就该在一起。感觉我们曾经在过去或者以后将并肩作战,我不知道确切的时间。我是个理性的人,但是我懂得一个好伙伴的价值。从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知道我信任你就像信任我自己。是的,我希望你跟我在一起。”

我的脸红了,搪塞了几句。从阿富汗回来以后,我第一次感到我在人世间还有价值。

2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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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位于沟岸的一间廉价的单间租房。门口站着一名警察。莱斯特雷德跟他打了招呼,就带着我们进去。我正要跨进去,我的朋友却在门口的台阶上蹲了下来。他从口袋里取出一个放大镜,检查铁制刮泥板上的泥土,不时用指头敲敲。直到他检查完了,才肯让我们走进去。

我们走到楼上。发生命案的屋子一眼就能认出来,因为那个屋子的两边站了两排身材魁梧的警员。

莱斯特雷德对着他们点点头。他们分开站到旁边让我们进去。

我说过,我不是职业作家。我犹豫着怎样描绘眼前的一切,因为我知道我的语言远远不能对此作出适当的描述。可既然我已经开始讲述,我觉得我必须继续下去。在那间小小的起居室里发生了一起谋杀。尸体,确切地说是尸体剩下的部分,还放在地板上。我看见了尸体,可是不知为什么,我一开始又没有认出那具尸体。我首先看到的是从死者喉咙和胸膛里喷洒出来的东西。从颜色来看,介于胆汁绿和草绿之间,并且已经渗入破旧的地毯并且溅到了墙纸上。有一瞬间我想象这是一幅艺术作品,一个来自地狱的艺术家创作了一幅翡翠绿的习作。

似乎过了一百年,我才低下头去看尸体,想弄明白眼前的一切。尸体被开了膛,就像是屠夫刀板上的一只兔子。我摘下帽子,我的朋友也摘下了帽子。

他跪下来检查尸体,检查刀口和切痕。然后他拿出放大镜走到墙边,仔细地观察正在变干的血块。

“我们已经检查过了。” 莱斯特雷德警司说。

“是吗?”我的朋友反问道。“那你认出这是什么了吗?我确信这是一个字。”

莱斯特雷德走到我的朋友所站立的地方,抬头看了看。在褪色的黄色墙纸上,比莱斯特雷德的头稍微高一些的地方有一个字,是用绿色的血液写成的几个大写字母。“雷切……” 莱斯特雷德拼读着字母。“显然他想写雷切尔,可是却被打断了。所以——我们必须找一个女人……”

我的朋友什么也没说。他回到尸体前,依次抓起他的左手和右手。指间没有血迹。“我想我们可以确定这个字并不是这位公爵所写……”

“你究竟为什么要说……”

“亲爱的莱斯特雷德。请相信我长着大脑。尸体显然不是一个普通人——血的颜色、四肢、眼睛以及脸部的特征,所有这些都说明了王室血统。尽管我不能断定是哪个王室,我敢猜测他可能是德国某个公国的王位继承人……不,第二继承人……”

“真让人吃惊。” 莱斯特雷德迟疑了一会才说,“这是波西米亚的弗朗茨·德拉戈王子。他受维多利亚女王之邀来到英格兰岛。在这儿度假,换换空气……”

“你是说来光顾剧院、妓院和赌场。”

“随你怎么说。” 莱斯特雷德有些恼怒。“不管怎样,你开了个好头,查出有个叫雷切尔的女人。可是我并不怀疑我们自己也会发现她。”

“毫无疑问,”我的朋友回答。

他继续检查房间,好几次尖刻地指出警察不但用他们的靴子遮盖了脚印,而且还挪动了一些物品。这些物品的位置可能会对追查前一晚发生的事有帮助。

他还对门后面的一小块泥很留心。

在壁炉旁边他发现了一些像是烟灰或尘土的东西。

“你看到这些东西了吗?”他问莱斯特雷德。

“女王的警察,” 莱斯特雷德回答说,“不会为壁炉里的灰烬兴奋的。在这儿总会发现一些灰烬。”他为自己的回答咯咯地笑了起来。

我的朋友捏了一小撮烟灰,用指头搓着,还凑上去闻了闻。最后,他把剩下的烟灰全部铲起来,倒入一个玻璃小瓶,然后塞住瓶口放在一个贴身的上衣口袋里。

他站了起来。“那么这尸体?”

莱斯特雷德说:“王宫会派他们的人来。”

我的朋友对我点点头,我们一起走向门口。我的朋友叹了口气说:“警司,你要找雷切尔小姐恐怕会毫无结果。此外,雷切尔是个德语词,意思是复仇。查查字典吧,它还有其他意思。”

我们走下楼到了街上。“在今天早上之前你从没见过王室成员吧?”他问我。我摇摇头。“要是没心理准备,这情景会吓坏你的。喂,伙计,——你在发抖!”

“对不起。我很快就会没事的。”

“我们走一走会让你感到好一些吗?”他问我。我同意了。的确,我要是不走走,恐怕会尖叫起来。

“那就往西走。”我的朋友指着王宫黑黝黝的塔顶说。我们就开始往西走。

“那么,”我的朋友过了一会儿说。“你从未跟欧洲的王室成员有过个人接触?”

“没有,”我说。

“我可以确信地宣布你会见到的,”他告诉我。“但这次不是见一具尸体。很快。”

“亲爱的伙计,你怎么会确信——?”

他指指一辆四轮马车作为回答。马车漆成黑色,停在我们前方五十码的地方。一个戴着高顶丝质礼帽穿着厚大衣的男人站在车门口,拉开车门静静地等着。车门上方有一个金色的盾形徽章,不列颠的每一个儿童都知道它意味着什么。

“有些邀请是无法拒绝的,”我的朋友说。他摘下帽子对着车夫点点头。我的确看到他微笑着爬上那个像盒子一样的马车,舒舒服服地靠在柔软的皮靠背上。

在去王宫的路上,我试图跟他说话时,他把一个指头放在嘴唇上。然后他闭上眼睛,陷入沉思。我尽量回忆我对德国王室成员的所有了解。但是除了知道女王的丈夫阿尔伯特是德国人外,其他人我知之甚少。

我把手伸进口袋,取出一把硬币——有铜板也有银币,有黑色的也有铜绿色的。看着铭刻在上面的女王头像,我心里既感到一种爱国热情又极度恐惧。我告诉自己,我曾是一名军人,从来不知畏惧为何物。我还记得有一段时间我的确对一切都毫不畏惧。闪念之间,我记起自己曾是个狙击手,我甚至乐于把自己想象成一个神射手——可是我的右手在发抖,它好像失去了知觉。硬币在手上发出叮叮当当地响声。我感到很难过。

3王宫

亨利·雅克医生终于骄傲地宣布:世界闻名的“雅克药粉”可以大量生产以供大众消费。它已不再是特权阶层的专用品。释放你的内心!内外都清爽!男人和女人,太多的人忍受着灵魂的便秘!使用“雅克药粉”(从香草和原汁薄荷醇中提取)——快速而低廉地解除痛苦!

女王的丈夫阿尔伯特是个高大的男人,蓄着颇引人注目的翘八字胡,发际很靠后。可他无可辩驳地是一个正常的人。他在走廊里迎接我们,对我和我的朋友点点头。他既没有问我们的名字也没有跟我们握手。

“女王很不安,”他说。他说话带口音,把S音发作Z音。“弗朗茨是她最喜爱的一个孩子。她有很多侄子,可是只有他能使她开心。你们要找到那个对他下手的人。”

“我会尽全力的,”我的朋友说。

“我读过你的专著,” 阿尔伯特君王说。“是我告诉他们要向你咨询的。我希望我是对的。”

“我也希望如此,”我的朋友回答。

这时候大门打开了,我们被带进黑暗中去谒见女王。

她被称为维多利亚,因为在几百年前的战争中她击败了我们;她还被称为辉煌安娜,因为她辉煌荣耀;她被称为女王,因为人类的嘴巴生来就不可以叫她的名字。她的体格庞大,比我想象得还要庞大。她蜷缩在阴影里看着我们,一动也不动。

这事必须解决。从阴影里传来一句话。

“是的,夫人,”我的朋友说。

一只手臂摆了摆,指向我。往前走。

我想走,可是我的腿动不了。

这时我的朋友来救急。他抓着我的胳膊肘,架着我走向女王。

不用害怕。是值得的。是相生相伴的。这是她对我说的话。她的声音是甜美的女低音,带着不明显的磁性。然后她把一只手臂展开伸了过来,碰了一下我的肩膀。有那么一刻,只是一瞬间,我感到一种疼痛,比我以往经受的任何疼痛都钻心而剧烈。疼痛过后是一种全身心的舒适感。我可以感觉到肩膀的肌肉在放松。从阿富汗回来之后,我第一次摆脱了疼痛的折磨。

这时我的朋友走向前。维多利亚在跟他讲话,可是我听不到她在说些什么;我在纳闷,那些话像是从她的大脑直接传递到他的大脑,似乎这就是我在历史书上读到过的御用大律师。他大声地回答。

“当然,夫人。我可以告诉你,那天晚上,在沟岸的那个房间里还有其他两个人和你的侄子在一起。尽管脚印不太清楚,但肯定没错。”然后他接着说:“是的。我明白……我想是这样……是的。”

我们离开王宫的时候他很平静。我们坐车返回贝克街的路上,他什么也没对我说。

天已经黑了。我在纳闷我们在王宫里待了多久。

雾和黑灰的混合体像一只手掌,抚过天空,抚过路面。

回到贝克街,从房间的镜子里,我看到横穿肩膀的那块灰白色的皮肤透着粉色。我希望这不是我的想象,不是月光透过窗户造成的幻觉。

4表演

肝病?胆囊炎?神经官能症?扁桃体脓肿?关节炎?专业的放血技术可以医治很多疾病。我们的办公室有成捆的证明书,随时接受大众检阅。别把你的健康交给业余医生!我们专攻此业年代已久——维·泰波斯专业放血技术。(请牢记!赫赫有名的泰波斯!)罗马尼亚,巴黎,伦敦,惠特比。你已经尝试了其他方法——现在试试最好的!

我的朋友是个易容大师,这是我意料之中的事。可我还是为此感到惊奇。在接下来的十天里,形形色色的陌生人进出于我们位于贝克街的住宅——一个年迈的中国男人,一个年轻的浪荡子,一个胖胖的红头发女人,一看就知道她的老本行是干什么的,还有一个德高望重的老者,由于痛风,肿胀的脚上绑着绷带。每个人都走进我朋友的房间,然后,我的朋友从他的房间走出来,整个过程简直就像是音乐厅里“变化多端的艺术家”。

他不愿谈论他搞这些名堂是在干什么,倒是宁愿舒舒服服地躺着,看着天空,偶尔在手中的纸片上画一些符号。坦白地说,我看不懂那些符号。他看上去恍恍惚惚。我开始担心他的健康状况。后来,一个下午,他穿着自己的外衣回来了,咧着嘴一脸轻松地笑着。他问我有没有兴趣去剧院。

“有点想去,”我告诉他。

“那就带上你的望远镜,”他对我说。“我们去德瑞街。”

我原以为要上演轻歌剧,或类似的剧目,可是我发现自己进了德瑞街最糟糕的一家剧院,尽管它和皇家剧院用了同一个名字——事实上,它不在德瑞街上,而是位于沙夫特斯伯里大道的尽头,与圣吉尔斯教堂边的贫民窟相接。我听从了我的朋友的建议,把钱包藏了起来,而且学着他的样子,带了一根粗短的棍子。

我们坐在前排座位等待的时候(我从一个漂亮的年轻女人那儿买了一个三便士的橙子,此刻我正吮吸着橙子),我的朋友缓缓地说道,“你应该感到幸运,因为你不必陪我去赌窟或者妓院。还有那些狂欢吧——因为我得知,弗朗茨王子喜欢光顾这种地方。可他每个地方只去一次,除了——”

乐队的演奏开始了,幕布缓缓升起。我的朋友没有说下去。

演出安排得很不错,有三个独幕剧的演出,剧间演唱了喜剧歌曲。男主唱是个高个子男人,有些憔悴,但嗓音很好。女高音优雅端庄,她的歌声穿透了整个剧院。喜剧演员的顺口溜说得很棒。

第一出戏是对错号的粗俗喜剧:男主角饰演一对双胞胎兄弟。他们从来没见过面,却因为一连串滑稽的意外,发现他们与同一位年轻小姐订了婚,而这个小姐却以为自己是与同一个人订的婚。随着男主角不断从一个角色转变成另一个角色,舞台上的门也不停地开开合合。

第二出戏是一个让人心碎的女孤儿的故事。一个卖紫罗兰的姑娘在雪中饿死了——她的祖母最终认出了她,认定她是十年前被强盗偷走的孩子,可是已经太晚了。冻僵的小女孩死了。我得承认,我不止一次用我的麻布手帕擦眼睛。

最后演出的是激动人心的历史故事:整个剧组的人扮演了一个海边村庄的男男女女,故事发生在距今七百年前。他们看到在远方的海面上有模糊影子不断升起。男主角欢快地对着村民宣布,那些影子是上古神,他们来自海底鬼城莱尔、昏暗的卡科萨和雷恩平原,他们的到来曾被预言过。他们曾在那里沉睡,等待着,超越了他们死亡的时间。小丑认为村民们吃了太多的馅饼,喝了太多啤酒,所以产生了人影的幻觉。一个胖乎乎的绅士扮演罗马神的牧师,他告诉村民大海中的影子是猛兽和魔鬼,必须铲除它们。

在戏的高潮部分,男主角用他的十字架击毙了牧师,准备迎接那些上古神。女主角吟唱着诡异的咏叹调。这时魔术幻灯在舞台上令人炫目地摇曳舞动。在舞台后方的上空我们隐约地看到了上古神的影子一一闪过:不列颠女王,埃及的黑神(从身影看几乎像人形),身后是带着一千只小羊的黑山羊,大中国的皇帝,无言的沙皇,统治新世界的国王,南极的雪神和其他的人影。每一个影子隐隐绰绰地穿过舞台的时候,整个楼座中每一个观众的喉咙都无法控制地发出“呜—哇!”的声响,整个剧院的空气就像是在随之颤动。月亮在人工粉刷的空中徐徐升起。升到最高点时,在戏剧魔术的最后一刻,月亮由古代传说中常见的淡黄色变成悦目的深红色,正像照耀着我们的月亮的颜色。

剧组人员向观众鞠躬致意。在观众一次次的欢呼声和笑声中,幕布缓缓下降。幕布最终落下,表演结束。

“演完了,”我的朋友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太棒了,非常棒,”我告诉他。我的手因为不断拍掌有些疼。

“矮胖子,”他笑着说,“我们去后台。”

我们走出演出厅,进入一个挨着剧院的小道,到了舞台的后门。一个脸颊上长着一个粉瘤的瘦瘦的女人正忙着织毛衣。我的朋友递给她一张名片,她就带着我们进入楼中,走上一段台阶,到了一间共用的小更衣室。

在满是油污的镜子前方,油灯和蜡烛忽明忽暗地摇曳不定;无论男女都在忙着卸妆、换衣服,当着异性的面,一点也不觉得难为情。我转过脸。我的朋友看上去很镇静。“请问哪位是沃内特先生?”他大声问道。

一个年轻的女人指了指屋子的尽头。她在第一场剧中扮演女主角的好朋友,在最后一场剧中演那个鲁莽店主的女儿。“夏利!夏利·沃内特!”她叫着。

一个清瘦的年轻男子应声站了起来。按照传统的标准来看,走近了看他就不如站在远处显得那么帅气。他疑惑地望着我们,“我好像并不……?”

“我叫亨利·康贝里,”我的朋友拖长了声调说。“你可能听说过我。”

“坦白说,我并不认识你,” 沃内特说。

我的朋友向男演员递上一张烫金名片。

他看着名片,脸上毫不掩饰地露出了兴趣。“剧团赞助商?来自新大陆?噢,天哪。这位是……?”他看看我。

“这是我的朋友,塞巴斯蒂安先生。他不是干这行的。”

我咕哝着说了几句非常喜欢演出之类的话,并和那个男演员握了握手。

我的朋友说:“你去过新大陆吗?”

“我没有去过,” 沃内特说,“不过我一直都很想去那儿。”

“嗯,老弟,”我的朋友用新大陆人惯常的轻松随便的语气说着。“也许你就会实现。最后一场戏,我从没看过这么精彩的戏。是你写的剧本吗?”

“噢,不是。剧作者是我的一个好朋友。可我设计了魔术幻灯影子表演的技巧。你不可能在舞台上见到更好的了。”

“能告诉我剧作者的名字吗?就是你的那个朋友,或许我可以直接跟他谈谈。”

沃内特摇摇头。“我看这不大可能。他是个专业人士,不希望公开他与剧组的关系。”

“我明白。”我的朋友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斗叼在嘴上。然后他拍拍口袋。“对不起,”他说。“我忘记带烟袋了。”

“我抽味道很重的粗烟丝,”男演员说,“要是你不介意的话——”

“怎么会呢!”我的朋友爽快地说。“哎呀,我也抽粗烟丝,”他用沃内特的烟丝装满烟斗,两个人开始吞云吐雾。其间,我的朋友向他描述了他的这场戏在美国巡回演出的前景,说他们将从曼哈顿一直演到大陆的最南端。第一幕将是我们刚刚看过的最后一场戏。其他部分可以讲述上古神对人类和其他众神的统治,也可以讲述假如人民不必敬仰王室成员将会是一种怎样的境况——一个野蛮而黑暗的世界——“那个神秘的专业人士将是此剧的作者。所有的事都由他来决定,”我的朋友接着说。“我们的剧本由他负责。我可以向你保证观众的人数多得难以想象,门票收入分成十分可观。比如百分之五十!”

“太激动人心了,” 沃内特说。“我希望最后不会是个白日梦吧!”

“不会的,先生,不会是白日梦!”我的朋友抽了一口烟,被他的玩笑逗得咯咯笑。“明天早上,吃过早饭后,到我贝克街的房子来,就定在十点吧,和你的作家朋友一起来。我会跟你们签署合同。”

听了这些话,男演员爬上椅子,拍拍手叫大家安静。“剧组的女士们,先生们,我要宣布一件事,”他洪亮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这位是亨利·康贝里先生,一位剧团赞助商。他提议让我们横渡大西洋,踏上荣耀和财富之路。”

有几个人在欢呼,喜剧演员说,“噢,再也不用吃鲱鱼和腌白菜了,”剧组的人都笑了。

在所有人的笑声中,我们走出剧院,走到雾气弥漫的大街上。

“老兄,”我说。“到底是——”

“就此打住,”我的朋友制止了我。“这个城市长着很多耳朵。”

在我们找到马车前,谁也没再说一句话。我们爬上车,轱辘咕噜地驶向查令十字街。

直到那时,我的朋友才从口中取下烟斗,把烟锅里烧了一半的烟丝倒入一个小小的锡罐中。他把锡罐口封好后装进口袋。

“嗯,”他说。“这就是要找的高个子男人,简直难以置信。我们只能希望瘸腿医生有足够的贪婪和好奇能让他明早来见我们。”

“瘸腿医生?”

我的朋友吸吸鼻子。“那是我给他的名字。事情很显然,我们看到王子的尸体时,从脚印和其他方面的线索来看,那天晚上房间里有两个人。除非我猜错了,那个高个子男人,就是我们刚刚见过的这个人,矮一点的那个人有点跛,他用专业技术掏空了王子的内脏,这说明他是个行医的人。”

“一个医生?”

“的确如此。我不愿这么说,可是据我的经验,医生一旦作恶,他比最凶狠的杀手还要阴险卑劣。曾经有个叫休斯敦的,是个愤世嫉俗的人,还有坎贝尔,这个把强求一致的政策带到伊令的人……”他就用这样的语调在我们回程的路上讲完了故事。

马车在路边停下来。车夫说:“一先令十便士。”我的朋友扔给他两先令的硬币。车夫接住硬币放进他的破帽子里。“谢谢二位,”他大声道谢。马车咕隆咕隆地驶进雾中。

我们走到门前。我开门的时候,我的朋友说:“奇怪,车夫没有让站在街角的那个人上车。”

“他们换班的时候都不拉客,”我说。

“的确这样,”我的朋友回答。

那一晚我梦到各种各样的影子,巨大的阴影遮蔽了太阳。绝望中,我对着他们大叫,可他们不听我的。

5皮与核

春天来了——脚下踩着春天!杰克鞋店!靴子、便鞋、镂花皮鞋。挽救你的脚掌!留心本店的特色商品。杰克鞋店!记着光临本店位于东区的服装饰品中心——出售晚装、帽子、饰品、手杖、二人夺。皮卡迪利大街的杰克鞋店。一切就在春天!

莱斯特雷德第一个赶到。

“你在街上部署了你的人吗?”我的朋友问他。

“是的,”莱斯特雷德回答道。“下了命令,要来的人放行,要走的人逮捕。”

“你身上带了手铐吧?”

莱斯特雷德表情凝重,他把手伸进口袋,咣当咣当地拨拉了几下放在口袋里的两副手铐。

“那么,先生,”他说。“我们在等待的时刻,干吗不告诉我在等谁?”

我的朋友从口袋里掏出烟斗。他没有把烟斗放进嘴巴里,而是把它放在面前的桌子上。然后他取出前一晚的小锡罐和一个玻璃小瓶。我认出这是他在沟岸用过的那个小瓶。

“喏,”他说。“这是我们的沃内特大师的棺材钉,我相信它会证明。”他停顿了一下。然后他掏出怀表,小心地放在桌子上。“他们来之前我们还有几分钟时间。”他转向我。“你知道有关保皇派的事情吗?”

“不是件好事,”我回答他。

莱斯特雷德咳嗽了一下。“要是我没猜错的话,你谈论的这些事情,”他说,“我们不该说下去。适可而止吧。”

“说这些太晚了,”我的朋友说。“我们都认为上古神的到来不是一件好事。可那些无政府主义者,他们想看到旧日的重演,每个人都可以随心所欲地把握自己的命运。”

“我不想听这些反动的言论,” 莱斯特雷德说。“我必须警告你——”

“我必须警告你别这么愚蠢,”我的朋友说。“是保皇派的人杀害了弗朗茨·德拉戈王子。他们谋杀,他们杀戮,徒劳地想要把掌权者赶开,让我们生活在黑暗中。王子是被一只雷切杀死的。雷切是一个古代的名字,指一种猎狗。警司,你要是查查字典就会知道的,雷切还有复仇的意思。猎人在发生谋杀的房间墙纸上留下签名,正如一位艺术家在画布上签名。可他不是杀害王子的人。”

“那个瘸腿医生!”我尖叫道。

“很正确。那天晚上有一个高个子的男人——我可以判断出他的身高,因为那个字写在齐眼的高度。他用烟斗抽烟——烟灰和抽剩的烟丝散落在壁炉里。他悠闲地在壁炉台上倒空烟斗,这动作个儿矮的人够不着。烟是不同寻常的粗烟丝掺合而成。房间里的脚印,大部分被你的人踩乱了,可是门后面和窗户前面有几只脚印很清楚。有人在那里等候。从脚步看是个矮个子的人,他的重心落在右脚上。在外面的小道上我看到几只清晰的脚印,并且刮鞋板不同颜色的黏土告诉我一些信息:一个高个子的男子,是他陪伴王子来到屋里,后来他走了出去。等待他们到来的那个人正是把王子如此惨烈地剖割的人。”

莱斯特雷德发出一个难听的声响,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我花了很多天的时间追查王子的活动场所。我去过赌窟,去过妓院,去过饭馆,去过狂欢吧,我要找到那个用烟斗抽烟的人和他的朋友。我的追查毫无进展,直到我想到去查阅波希米亚的报纸,查询王子最近在那里的活动。我从报纸上得知一个英国戏班上个月去过布拉格,并且为弗朗茨·德拉戈进行过表演……”

“上帝,”我说。“所以夏利·沃内特这家伙……”

“是个保皇派。没错。”

我摇摇头,惊异于他的智力和观察力。这时有人敲门。

“我们的猎物来了!”我的朋友说。“注意!”

莱斯特雷德把手塞进口袋里。我确信他的口袋里揣着一把手枪。他紧张地咽了一下唾沫。

我的朋友大声说,“请进!”

门开了。

进来的不是沃内特,也不是瘸腿医生,而是个年轻的在街上当差的阿拉伯人——我小的时候人们常说他们是“跑腿”。“请问先生们,”他问道。“这儿有叫亨利·康贝里先生的吗?一位先生让我给他带个便签。”

“我是,”我的朋友说。“给你六便士,你讲讲给你便签的先生。”

小伙子主动告诉我们他的名字叫威金斯。他先用牙咬了咬六便士的硬币,然后迅速装进兜里。接着他告诉我们,那个给他便签的乐呵呵的男子个子偏高,有一头黑发。他又补充说,他用烟斗抽烟。

我现在拿着便签,斗胆转抄如下。

亲爱的先生:

我不称呼你为亨利·康贝里,因为这个名字不属于你。我很奇怪你不用自己的名字自我介绍,你自己的名字很不错,它能带给你荣耀。我曾读过一些你写的文章。事实上,我和你通过两年的信,讨论关于你所写的《行星动力学》中一些理论上的谬误,并因此获益匪浅。

昨天晚上,竟然遇见你。既然你从事这个行当,给你几个建议,也许可以使你今后少些麻烦。第一,一个抽烟斗的人可能会在口袋里放一根崭新的从没用过的烟斗,而且没带烟叶。但是绝对不可能——至少作为一个戏剧赞助商,竟然不知巡回演出时酬金分配的一般惯例,而且还带着一个不善言谈的前军官(如果我没猜错是在阿富汗)。顺便说一下,你认为伦敦的街道长着耳朵,这没错。可你以后记住不要搭乘你碰到的第一辆马车。车夫也长着耳朵,假如他们愿意使用它们的话。

你有一个猜测是完全正确的:的确是我把那个混血家伙骗到沟岸的房间。

你已经了解了他的一些娱乐嗜好,不知这是否让你感到宽慰。我告诉他我为他从康沃尔德的一座修女院诱拐了一个姑娘,她从来没见过男人,只要一看到他的脸,被他触摸,就足以使她彻底地神魂颠倒。

若真有这么个姑娘,他会在得到她之后尽情享用她的疯狂,正如吮吸一个熟透的桃肉,剩下的只有果皮和果核。我见过他们这么做。我见过做得更过分的。这不应是我们为和平和繁荣所付出的代价。这个代价也太大了。

那个尽职的医生——他和我怀着同样的信念,而且确实是我们的剧作者,他拥有愉悦大众的技艺——他正等着我们,手里拿着把刀子。

我留给你这个便签,不是在跟你们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因为我们——我和受人尊敬的医生已经离开此地了,你找不到我们。可是我想告诉你,有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真让人高兴,哪怕只是瞬间的感觉。这样的对手比那些空有其表的残酷的家伙更值得钦佩。

恐怕那些所谓的侦查高手需要重新找个领导。

我不会签上沃内特这个名字。到了搜捕结束世界复辟的时候,请你记着我只是个雷切。

莱斯特雷德警司一边往外跑,一边召集他的人马。不管三七二十一,他们让威金斯带他们到他接到便签的地方,似乎男演员沃内特会在那儿抽着烟斗等他们。我和我的朋友从窗户里看着他们跑开,摇摇头。

“他们会阻止所有离开伦敦的火车,离开英格兰去欧洲或新大陆的客船,”我的朋友说,“寻找一个高个子的男人和他的同伙,一个矮个儿敦实的医生,腿有点跛。他们会关闭港口。每一条离开这个国家的通路都会被封锁。”

“那你认为他们会抓住他吗?”

我的朋友摇摇头。“也许我猜错了,”他说,“但我敢打赌,他和他的朋友现在就在离我们只有大约一英里的地方,在圣吉尔斯教堂边的贫民窟。那个地方警察只敢成群结队地去。他们会躲藏在那儿,直到搜捕的喧闹声安静下来,然后他们才开始行动。”

“你凭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的朋友回答说,“如果换了我,我就会那样做。还有,你得把便签烧掉。”

我皱了皱眉。“可它是个证据啊,”我说。

“它是谣言惑众的胡扯八道,”朋友说。

我本来应该烧掉它。事实上,莱斯特雷德回来的时候,我告诉他我烧了便签。他为我的明智之举庆贺。莱斯特雷德保住了他的工作,阿尔伯特君王写了封短信给我的朋友,赞扬了他的推理能力,同时为犯罪分子依然逍遥法外而感到遗憾。

他们一直没有抓获夏利·沃内特——不管他到底叫什么名字,也没有发现那个嗜杀成性的同伙的任何踪迹,只是暂时认定他以前是军队的一名外科医生,叫约翰(或者可能叫詹姆斯)·华生。很奇怪,有人说他曾在阿富汗待过。我怀疑我们曾经见过面。

我的肩膀被女王碰过之后不断好转,新肉长出来,伤口愈合。很快我会再一次成为神射手。

几个月前的一个晚上,我们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我问我的朋友是否记得,那个自称雷切的人在便签中提到与他通信之事。我的朋友说他记得很清楚,那个“西格森”(男演员当时的名字,他说自己是冰岛人)被我的朋友的一个等式所激发,提出了一些疯狂的理论,进一步论证了物质、能量和假定的光速之间的关系。“当然,都是些胡言乱语。”我的朋友表情严肃地说着。“然而却是些野心勃勃而又危险的胡言乱语。”

王宫最终传出话说,女王对我的朋友在此案中的表现感到满意,事情就算是了结了。

但是我怀疑我的朋友会就此住手;在他们杀害下一个人之前,这事不会结束。

我保留着便签。在复述这个事件的过程中,我说了一些不该说的事情。我若是个聪明人,我就会烧了这些信纸。可是,我的朋友曾教导我,即使在灰烬中也会藏有秘密。因而,我把这些信纸放进银行的保险箱里,并留下指示说直到每一个活着的人都死了以后才能打开保险箱。然而,从近来发生在俄罗斯的一连串事件来看,恐怕这一天比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所希望的都要迫近。

S.M少校(已退役)

贝克街

1881年,伦敦,英格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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