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风华
二贵到家后,一直畏畏缩缩的,藏掖着无尽的惭愧和自卑。整整三年,水香孤零零一个人带着孩子,受尽了委屈。二贵三年前外出打工,一时糊涂拿了老板的钱包,结结实实吃了三年的公家饭,对始终没有开口提“离”字的媳妇水香,二贵感到一辈子也还不了她的情。
水香搂着孩子痛快淋漓地哭了一回。
水香说:“你早年会修车,就在小区里租个车库开个修车铺吧。”二贵说:“好是好,就怕人家不相信我。”水香说:“只要你手脚本份,不愁没生意。”二贵红着脸不吭声了。
车库相中了,出租方知道二贵的前科,提出了一个苛刻的要求:预交三年租金。水香一跺脚一咬牙,当掉了陪嫁的金器,二贵拦也拦不住,只觉得心口火辣辣地疼。修车铺取名“光明修车行”,其中的意思二贵和水香再明白不过了。开门没几天,二贵就惹事了:
一个女同志车子卸了链条,二贵三下五除二给拨弄好了,还帮她往链箱内加注了机油。女同志掏钱结账,二贵执意不收,说这算不了什么。后来估计那女同志回去传播了二贵的古道热肠,小区的另一个修车摊主阿混找上门来,指责二贵干活不讲生意经,搅了他的场子,并在大庭广众下骂二贵是黑道中人,明里修车,暗里偷东西。二贵被揭到了痛处,触电般地跳了起来,抓起活络扳手就打,对方的额头迅疾开了花。阿混伸手要二贵赔偿500元,否则就去派出所。了却此事后,水香将失望、怨恨、愤懑全部泼撒到了二贵身上。
此后,水香稍不如意,出口就骂。
为了挽回经济损失,二贵早开门晚打烊,累得够呛,只是收入不见涨。水香躺在床上思来想去,认为是二贵不懂得时务。二贵不承认,水香胡乱骂了一通,翻身睡去了。但水香的话真的应验了。
不久,小区里一个干部模样的人坏了车胎,到二贵那儿补一下。二贵要两块,对方说身上没带零钱,下班时给。二贵较真说,给了钱才能走人。那干部当时就发怒了:“我是骗子吗!”下午,这个干部神气活现地领着工商所的人来二贵修车铺征收管理费,开出一张票,要收取200块钱,另外附加收取个体劳协会员费30块。水香知道后火冒三丈,奔到修车铺指着二贵骂他糊涂。正蹲在地上修车的二贵被噎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关门后,二贵没回家,一个人跑到外头喝了半斤白酒。二贵想,这种日子过得实在窝囊。
水香带着三年的情绪骂东骂西。
终于,二贵下了狠劲,跑到法院,递上诉状,要求法官判决离婚。水香接到传票后,傻了,眼泪禁不住夺眶而出,苦苦恳求二贵撤诉,柔声说:“我这还不是为你好?”二贵义正辞严地说:“你死了这条心吧,我宁可当和尚去也不和你过了。家产你都拿去,给我带好孩子,我要图个清静!”水香说:“我宁愿死也不离婚。”二贵的火山爆发了,根本不为所动:“那你去死呀!”水香说:“死就死!”说完,她纵身一跳,真的从五楼跳了下去。
水香瘫痪了,同时失去了语言功能,只会点头和摇头。小区周边变得清静了。二贵叹过一声长气后,悄悄地从法院拿回了离婚起诉书,开始单独撑起这个家。不久,二贵跟底楼人家讲了价钱,从五楼换到了底楼。
邻居们早起锻炼、买菜、串门时经常看到这样的场景:二贵天亮起床抱水香上厕所,帮她刷牙洗脸,不厌其烦地为水香梳头。
二贵平静地对邻居讲了一个细节——水香虽不能说话,但心里明白丈夫的艰难,白天尽量少喝水,不给他添麻烦。二贵看不过去,就说:“你放心喝吧,中间我可以抽空回来一次。”水香使劲地张嘴摇头,泪水就出来了。二贵说:“你不要哭嘛,人家以为我欺侮你了呢。”
天气好的时候,二贵让儿子去修车铺待一会儿,他将水香背出屋外晒太阳,看看蓝天白云。邻居们看见了,赞叹说:“你看,这一对才叫恩爱夫妻呢,不像某些人,动不动就闹离婚。”
冬天去了,春天来了,不知不觉过去了10年。水香还躺在床上,二贵添了许多白头发。
有一天二贵正在洗衣服,好像听到水香发出了声音。二贵赶紧跑到床前问:“刚才是你说话吗?”水香憋红了脸,吃力地嚅动嘴唇,蹦出了几个字:“你、你这个畜、畜生,太难、难为你了!”二贵疯了,夺门而出冲着楼院大喊大叫:“我老婆又可以骂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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