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杰卓
旧货市场上,我看见一盏马蹄灯,看见后便觉得有一股遥远的风,拂过心中极微妙的记忆。于是买下了它。
我没有想过能用它做什么,也没有想过将把它放置何处。
现在它就在我拥挤的书桌上,在舍友们好奇地打量中静默。它是一件工艺品,有着来自西洋的古色古香,墨漆的马蹄型灯架上,挂着两只深蓝色的精致的小灯。也许,多数人更愿意在平和的阳光下欣赏它,无法把它想像成一盏真正意义上的灯。但我第一眼望见它时,就觉得它是一盏灯,一盏燃着的灯。它深蓝色的玻璃灯罩,就像黑夜里的一双眼睛,结着幽怨的、失神的眼睛……
这是没有方向的追溯。
记忆像一枚飘零的落叶,在不知来自何方的风中摇曳,然后默默地定格在一个遥远的陌生村落。深深的黑夜模糊了时间与空间,也模糊了梦境与现实。清晰的只有那盏沉静的马蹄灯,与灯下的少女。
那盏不知来自哪个年代的马蹄灯,小心翼翼地怀抱着两团微弱得叫人心痛的火光,执著地守在女孩黑暗的窗口。女孩瘦削的身影,就刻入了夜的静谧,与夜一起静谧的,还有她的忧伤。她一动不动地坐着,凝望极远或是极近的地方,或者她什么也没有凝望,只是在用心灵与黑夜对峙。马蹄灯的火光一点点地舔过她上下左右的黑暗,她却仿佛停滞在自己的暗影中。她眼前凝固着的忧郁与伤感,还有那比马蹄灯的火光还要微弱的欲望,像一枚钉子深深地钉入黑暗,也钉入我的心。我不敢去感受它的深度和锐度,生怕会刺痛了自己,却又不情愿放弃投去一份关注。
风是在这个时候吹来的,轻轻地掀起女孩散在额上的碎发,随后是马蹄灯轻摇发出的微响。女孩意外地扬了扬眉,陡然专注起来,像是在捕捉某种细微的触动,风很快响应了她的专注,马蹄灯有节奏地敲打寂静,火光终于抛开了古老的陈旧,闪烁起来,跳跃起来,明着,响着,一次又一次冲击着沉寂的黑夜。女孩的影子也在随之跳跃,终于,她捕捉到了那声响,那闪烁。细小的兴奋爬上她的睫毛,淡淡的笑意在那里闪动了几下。她伸出手去,修长的手指轻轻地划过夜的肌肤,有些茫然,有些无助,也有些激动的颤抖,她触到了一丝柔和温暖的光亮,当她兴奋得想去抓住它时,却是一声刺耳的破碎声——马蹄灯落在了地上。那破碎的声响,烫痛了夜,正如灯油烫痛了女孩。她惶恐,却又无声无息,等待着黑暗吞蚀她仅有的兴奋。她的指尖停留在空中,停留在马蹄灯曾经响动和明亮过的地方,停留在她感知了片刻的光亮里。
“你的眼睛看不见,三更半夜坐在这儿干什么?灯都摔坏了。”一个男子的声音抱怨着。院中被惊醒的牲畜也极不乐意地哼了几声。这是静夜最后的声音。
没有了马蹄灯,也没有了它的低吟,只剩下风和女孩的眼睛。她的眼睛,在漆黑的夜里是深蓝色的。没有声响,也没有光亮。风中摇曳着的,只有女孩的欲望,比马蹄灯的火光还要微弱。
没有人会用我面前这盏精致的小灯照明,但我希望能够将它挂在一个忧伤女孩的窗口,让马蹄灯点燃她的黑夜,照亮她的窗口,安慰她那些摇曳在风中的希冀。
(覃莹摘自《文艺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