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蕾西·安德森
我的父亲患有糖尿病,这使得他性情急躁,经常大喊大叫。每当看到其他人的父亲温柔地亲吻自己女儿的额头,或情不自禁地紧紧拥抱她们时,我总是充满嫉妒。我知道父亲爱我,而且爱得很深,然而他就是不知道如何表达他对我的爱。
对不太配合的人说“我爱你”是件不容易的事。在多次遭到父亲的拒绝而心灰意冷以后,我开始不再那么热情洋溢地显示自己的爱了。我不再主动伸出双臂拥抱或亲吻父亲。我和父亲之间的爱仍然是强烈的,不过却是无声的。
那是一个难得的夜晚,我母亲终于说服我那通常是非常孤僻的父亲和我们一起去市中心逛逛。我们坐在一家优雅的餐馆里,这家餐馆拥有一只虽小却很活跃的乐队。当乐队奏起一首熟悉的华尔兹舞曲时,我看了一眼父亲。过去感情上受到的所有伤害在我心里翻滚着,但我还是想再大胆试一次,这是最后一次。
“爸爸,您知道,我从来没有和您跳过舞。即使在我很小的时候,我恳求过您,可您却从来不愿意。现在如何?”
我预想他会像以往一样粗暴地回答我。然而没想到的是,父亲看着我,眼神里闪现出令我惊奇的光芒:“那么说,我一直就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职责喽。”他开玩笑地说,这可不是他的性格。“咱俩到舞池里去,我要让你看看我这个老头子还能跳出什么样的舞步!”
父亲用双臂将我拥入舞池。从很小的时候起,我就没有被他拥抱过,这下我真有些受宠若惊了。
跳舞时,我专注地看着父亲,但他却回避着我的眼神。他的眼睛扫过舞池,扫过其他的就餐者,扫过乐队的成员……他搜索似的观看每个人,每样东西,可就是不看我。我觉得他一定在后悔答应和我跳舞。
“爸!”我终于低声说道,眼睛里含着泪水,“为什么您看我一下就这么难?”他的眼神终于落在了我脸上,认真地注视着我。“因为我太爱你了。”他轻声回答。我惊呆了,这是我没有预料到的,但却是我最想听的。父亲的眼睛也湿润了。
我知道父亲是爱我的,只是没有想到我浓厚的情感竟使他害怕,让他哑口无言,他不苟言笑的样子掩盖了在内心涌动的深沉的情感。
“我也爱您,爸爸。”我轻柔地回应着他。
“对……对不起,我不善于表达,”他结结巴巴地说,“我已经意识到我没有表达出我的感受。我的父母从没有拥抱过我或亲吻过我,我想我是从他们那里继承了不善表达的性格。那……那……对我很难。也许我太老了,难以改变自己,但是要知道我是多么地爱你。”
“我明白。”我露出微笑。当舞曲结束后,我把父亲带回在桌旁等候的母亲身边,然后去了卫生间。我只离开了几分钟,但就在那几分钟的时间里,一切都改变了。
等我穿过餐厅准备返回我们的餐桌时,我听见尖叫声、喊声和椅子的碰撞声。当我走近我们的座位时,我才知道是父亲出事了。他瘫倒在他的椅子上,面色苍白。餐馆里的一位医生冲过来进行急救,也叫了救护车,但一切都为时已晚。父亲走了,就是眨眼的工夫。
那天晚上在餐馆里,我所看到的就是父亲瘫倒的身体和苍白的面孔,周围是表情严肃的就餐者和救护人员。但现在我所记得的完全是另外一幅情景:我记得我们在舞池里跳华尔兹,父亲突然热切地向我表白。我记得他说“我爱你”。在我回想这些情景的同时,脑海里不知怎么有些不相称地反复回荡着唐娜·萨默演唱的一首老歌的歌词:最后的舞……最后的机会……为了爱……
那的确是我和父亲跳过的第一个舞,也是最后一个舞,一生仅有的一个舞。感谢上帝,我们得以有机会说出(在并不是太迟的时候)那三个字。那三个字永远鲜活,即使我们离开这个世界,也会天长地久。
(曲波宏摘自《世界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