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雪挥 刘 芳
“我们那么早就被卷入一个商业和文学混杂的不干净的领域里。更容易受到一些不明确的力量的牵引,有种沦陷的感觉。这是个人的力量没有办法摆脱的。”
2006年7月5日,曾经与郭敬明一起被媒体定义为“80后金童玉女”的张悦然,在自己的博客上发表了题为《80后:一场奥斯维辛悲剧》。
文章针对郭敬明抄袭官司,旗帜鲜明地提出对自己这代人的反省与反问,“由于太多敏感的背景,又害怕引起各种猜忌而伤及自身,我很长时间对郭敬明‘拒绝道歉一事噤口不言。现在看,我们的沉默已经清楚显示了我们这代人已经缔结了一桩不道德的交易:我们在场而不作为,我们明了而不声张,我们围观而不援手,我们爱惜自己的羽毛但不善良”“郭敬明事件的灾难性还不在于抄袭行为本身,而是它拍打整个社会的回响,冷漠和没有负罪感才是最可怕的。”
这份公开的、罕见的,“80后”自己反省反思“80后”成长困惑的文章登出后,在文学圈内外引发议论。张的这篇文章,也被认为是自己或其代表的一部分“80后作家”的成长宣言。
“我们是被一些无德的商人利用了”
中国新闻周刊:这是不是你第一次公开表达自己的“成人”宣言?
张悦然:是,是一次“成人礼”吧。虽然我觉得这个“成人礼”对我来说太晚了。
一开始出版社在提到“玉女作家”的时候,我就坚决希望把这种名称肃清。“美女作家”“青春美少女作家”“青春玉女作家”这些名词就像嫁接水果一样,特别奇怪。我每次听到心里都一凛然,但是当时我没有反抗。
中国新闻周刊:你文章中提到不久前与中年作家残雪的一次见面给你很大触动。它促使你写了这篇“成长宣言”?
张悦然:因为她的生活非常纯粹。她是一个不怕热的人,家里没有空调,我和朋友去了之后她发给我们一人一把蒲扇。她说她平常是穿毛衣的,怕吓到我们才把毛衣脱掉了。
我们坐下就觉得有很大压力,因为(除了她)每个人都不停地出汗。当然我觉得有可能是身体的不同,但也许可以映衬到内心:一颗浮躁的心和一颗特别静的心是有区别的,心静自然凉。
不过,这些话其实在我心里已经酝酿很久了。我觉得应该说出来,不管是不是有一些读者会离开我。郭敬明说“不要骂我的读者,要骂就骂我。”这让我想起美国70年代的“人民圣殿教”的琼斯策划的集体自杀事件。琼斯说,“都朝我来吧,不要朝我的崇拜者来。”这种话实际上是一种劫持民意的行为。
中国新闻周刊:为什么采取公开博客的方式,而不是与郭敬明本人沟通?
张悦然:我不觉得这个事件是我针对他个人的。他的那些崇拜者把他绑在了一个战车上,推着他不停地往一个方向走过去,已经没有办法回头了,这不是他自己的意志。所以我跟他个人说是没有意义的,我只是想向其他人说明,我有自己的立场。
我觉得我们这代人可能越来越没有道德标准。但我们毕竟是被一些无德的商人利用了——我特别希望这些力量能够同情一下我们——当然这不太可能,因为他们也是杀鸡取卵的,只要我们身上还有一分利在,就把我们榨干。
这(种利用)确实是很残忍的,会给我们带来非常大的影响。
“人必须逼着自己去成长”
张悦然说她挺懊悔的一件事,是当年没有拒绝上央视的抖潦槭奔洹贰D谴渭伪龌褂型样被归入?0后作家”的春树、彭杨和李傻傻。“我们四个像排排坐、吃果果的小朋友一样被领着上了台,问题关于文学的非常少,更多的是关于成名,把每个人都当成小明星。”
中国新闻周刊:你是否认同,现在很多80年代生人生理成年了,但精神还处于一种“孩子”状态?
张悦然:郭敬明很多发言当中都会把自己当成一个孩子,这个说法对已经这个年龄的他,或者说不管年龄,对经历过这么多事情受到这么多人瞩目的他不再适合了。他应当把这个责任担当起来。
我也希望做孩子,希望有一种强大的力量,可以庇护我帮助我,但是人必须逼着自己去成长。
中国新闻周刊:你们其实也是受利者。你们之所以这么快得到读者认可,很大部分是来自“80后”的概念。
张悦然:我们那么早就被卷入一个商业和文学混杂的不干净的领域里。乍一看我们的理想更高远一些,追逐的东西更明确一些,但其实我们比他们可能更茫然一些,因为我们更容易受到一些不明确的力量的牵引,有种沦陷的感觉。这是个人的力量没有办法摆脱的。
可是包括上一代人在内,我没有看到有人有明确的态度,没有人给我们一个救命的绳索。
“80后”其实一开始就是分化的,我就觉得应该把这个概念彻底的打碎,该商业的归商业,该文学的归文学,该娱乐的归娱乐。有些人可能会朝着自己的文学梦想去走,有些人可能会心满意足地抱着自己的商业成果离开。
中国新闻周刊:你觉得“80后”这个标签有没有带给你一些好处?
张悦然:我还是觉得这个概念对“80后”这个整体可能有好处,但对我个人,真的很少。我不认为这个标签会增加我的书的销量。
更多的是浮华的噱头,比如说“80后”有很多的排行榜,最后你都会觉得是一场闹剧,都是有商业目的的。
“我觉得我的文字肩负的东西应更多”
中国新闻周刊:为什么选择在这个时候发表“成长宣言”?
张悦然:这是一件刻不容缓的事情。其实很多人都被压抑很久了,很多人都做了商业化的奴隶,很多人因为不断迷失找不到自己成长的方向。但我一直特别害怕犯错又不认的感觉,这样你就会走得很远,忘了你想要追求的东西。我觉得文学是一个很耿直的信念。
中国新闻周刊:来自个人的成长与否,它会影响到你的文学创作吗?
张悦然:现在有一个不好的现象是,虽然我们的作品影响了很多人,但这种影响只是一种共鸣,它不在更高的高度上。我希望我的作品能够牵引读者,这就要求我自己的成长要先于他们。
可能因为独生子女的关系,以前我们的作品更关注自己,这个过程就像是鼹鼠在挖洞一样,不停不停地深挖自己,直到挖到底,才可以看到周围。我在创作短篇小说的时候,对细节的偏爱可能就足够支撑一个故事,但对现在的我来说这是不够的。
现在我觉得我的文字肩负的东西更多了,可能落笔的时候会更慎重一些。以前我认为如果把读者弄哭了,我就赢了,但是后来我觉得其实有一种东西是共通的,就是一种打动,这种打动这种震撼是能够比较长久的存在于人心的。
我现在在创作一部长篇小说,两年前就开始了,是关于人们在大航海时代面临的很多灾难和选择,挺像成长的过程。
中国新闻周刊:你一直提到你的文学梦想,就是跟商业隔离开,你已经想好这种梦想、这种写作状态,对现在的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张悦然:我说的纯文学状态并不是说一定要像残雪那样。我不想给大家一个感觉,说我以后就要开始过残雪那样的生活。
我也希望我的新书的封面做得好看一些,希望我的书能被更多的读者看到。
但是我更希望创作的过程、找到我读者的过程中,我是比较独立的。像之前要赶暑假档期等等,这里面已经不是我自己的意志了,有非常多的力量搅了进来。
我希望能够独立寻找我的读者,而不是被胡乱贴上什么“玉女作家”的标签推给读者。那样的话,读者只是想看看这个“玉女作家”写了什么,(而不是看我本人)。
中国新闻周刊:你觉得在文学方面,你真正成熟的标志是什么?
张悦然:文学方面是很难说的,因为每部作品都会觉得比以往的成熟了。可能你自己的要求在每部小说中会不一样,比如我小说中的落笔不同了,观察的人群不同了,探索的东西也不同了,这些都是成长的标志,但是不会有一个具体的呈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