佚 名
去过重庆的人大多要参观渣滓洞和白公馆,因为《红岩》这部红遍一时的小说,这两个地方数十年前就已经名闻遐迩,现在更是青少年爱国主义教育基地。我去的时候,正赶上成群结队的中小学生排队参观,我不知道他们的老师事后会对他们进行什么样的教育,以我的阅历和见识推测,大约一是要学习革命先烈艰苦卓绝的斗争精神,二是要认识到敌人残酷和险恶的本质,三是要无比热爱我们今天的幸福生活。这样的总结模式和教育模式差不多已经成为我们的本能反应。我身边的一名女同事听了辣椒水和老虎凳的介绍后在那里抽泣,一向温文尔雅的她狠狠地说,那些毫无人性的反动派真应该千刀万剐。
然而,身处这个曾经对包括妇女和幼儿实行集体灭绝的屠戮之地,想像着那个被母亲压在身下而仍然被特务翻过来枪杀的襁褓婴儿,想像着只看过方型天空的“小萝卜头”,想像着那些用来穿入囚犯锁骨和脚踝的锈迹斑斑的铁丝,我的内心是沉郁的,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难以言说的沉痛。在我看来,这里曾经发生的,首先是人对人的残酷虐待和屠杀,是人对同类的最野蛮行径,其次我才想到阶级、种族、政治这些词汇。而长期以来的教育,首先就是进行简单的阶级分类,并因此引发朴素的情感对峙,“敌人对我们残酷无情,所以我们更要对敌人残酷无情”。针对“如果说资本主义国家是资产阶级对无产阶级的专政,那么我们社会主义国家就是无产阶级对资产阶级的专政”这一命题,杰出的共产国际领导人、德国共产党创始人卢森堡曾尖锐地批评说,“照此说来,社会主义不过就是一个颠倒过来的资本主义而已。”她敏锐地认识到,如果说一个阶级对另一个阶级的压迫和剥削是不正当的,并不意味着另一阶级反过来的压迫和剥削就必定是正当的,人类幸福的实现,最终需要彻底消灭不平等的、野蛮的、非人道的人际关系。
我想,如果我们能从渣滓洞和白公馆看到人的悲剧,并因此更懂得珍惜和尊重人类先天就被赋予的权利和尊严的话,也许就不会发生后来的许多惨剧。遗憾的是,历史的悲剧留给人们的常常不是对生命尊严的敬重,而是成为了愈加狂热地进行“复仇”、“镇压”、“捍卫”的铁证和理由,因此,逃脱过白公馆劫难的《红岩》作者罗广斌终于没能逃过“自己人”的迫害,而更多像老舍、翦伯赞、范长江、傅雷、邓拓、容国团这样的人被任意地打入了“敌人”的队伍,在“正当的正义”面前死去。
二次世界大战的惨痛经历使西欧人普遍认识到,人们“应以兄弟关系的精神相对待”,因此很多欧洲国家都规定《世界人权宣言》作为中学生的必读书,以让每个人从少年时期就开始懂得对生命尊严的敬重。我真诚地希望在渣滓洞、白公馆这样的教育基地,教师、家长和讲解人员在进行爱国主义教育的同时,还需要“爱人主义”教育。告诉他们,作为人类,起码应该懂得爱人,懂得对生命尊严的敬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