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兴顺
一
人心是什么,直接说它是一个肉团,长在人的小腹之上,胸怀之间,和机器上的零件没有什么两样,一张一收,一静一动,把血液运往全身,这本来应该是一种有限的机械动作。可是这颗心的容量有多大谁能计算出来。说它大,可以张开双翼,包容宇宙,可以包容到任何可以想见的地方。说它小,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把它充足胀满。撑满了又不是太要紧,慢慢消化进来,扩散开来,又可以迎接下一个事物填充进来。人的一生在心的洞里要装下多少内容呀!“人之初,性本善”,实际人之初,心是一条空洞的布袋,只是往里边装什么不装什么由不得你说,想装的东西遇不到,不想装的东西你必须一点一点装进去,豪情壮志、建功立业、两性相悦、生老病死、喜怒哀乐,人生一路走到尽头时,我们用这一条布袋装走了很多东西。同时到了这个时候,伴着一缕青烟,我们又把所有东西连同这条布袋一并交还了自然。就像我们去赶集,集市上讨价还价,把布袋装得满满的。回来就交给了主人或老板,一切与我们没有了关系,我们获得了一个过程,获得了一个过程的感受。这些话不能讲给开始出发的人,知道得早了,就失去了赶集的兴趣,对人世间这个大集市的兴旺和繁荣没有好处。
二
男女之爱,是上帝造人时最费脑子,设计得最神秘的一道机关。神秘的是在这种机械动作里附加了欲望和感情,在无限美好的感觉里双方主动自觉地劳动和运作。男女个体,初显性象,各自生命内部便滋长起两性相悦的主观要求,心相追驰,惊涛拍岸,不可遏止,使人类繁衍在不依靠外力的情况下风走云行。但生命之核、人类之根就在这里实现。
食的问题也是一个神秘的问题。身体这部机器会有“饿”的感觉,会有“吃”的要求。这中间的距离和空间,是欲望滋生的肥沃良田。为了解决“饿”的问题,人类演绎了一部风景万千的劳动生产历史,劳动工具、劳动组织、劳动分配,每一个环节都有激动人心的细节和故事。这样“食”和“性”两大部件完成了生命的基本构造,应该是上帝用最优良的工艺造就的最杰出的作品。当然,类似的情况肯定也发生在宇宙间的其他物质上。比如地球的“公转”和“自转”。这种性能的设计就和人类生命的设计非常相似。“食”应该解决“自转”的问题。“性”应该类似是“公转”的问题。
三
子女因我们的快乐而生,他们是我们每个个体生命最直接的产品,这种因果派生出父母子女,兄弟姐妹,爷孙叔侄等等树枝一样纷繁密密匝匝的网络。这些关系之间的感情应该是每个人一生中所拥有的最重要的最伟大的感情。每个人都是父母,也都是子女,每个人都扮演着不同的角色。来到人世,行走一生,我们要产生多少感情,对物质,对权力,对金钱,对美色,我们有时候是那样的心旌摇荡,胸中像张满的风帆,不惜一切代价要在“社会”上找一个“位置”。这种欲望和感情占据了我们的全身,惟独把亲情排在了末位,以为已是己有,不重自在。直到身心成为一个空空皮囊,才转过身来面向亲情,在亲情中滋润复苏生命的性灵。只是这些场景的触发点大都已发生在病床前、殡仪馆、遭难受屈时。许多场景直惹得人一脸一脸落泪,一声一声叹息,只变成故事和戏文在人间流传。比如父母子女的关系,是一种直接的血脉关系。作为父母,子女就是我们生命的延续,我们的生命直接留存在这个世界上的就是子女,他们身上有我们生命中的一切,这在生命科学的微观世界里应该是一个非常确定非常生动的图画。而作为子女,我们就是父母之树上生出的新枝,父母在树林里也许只是一个不起眼的树根。但他们是我们的根基和源头,没有比这个更直接更重要。再比如,兄弟姐妹,一奶同胞,同出一源,我们是一样的水,我们流往了不同的方向。我们承载了不同负担,我们逐渐有了世俗社会中各自的不同,尊卑贵贱,兴衰荣辱,但是我们永远流在一个大的河床里。如果要讲“关系”,这应该是所有生命关系中一种最亲近的“关系”。你拉这个关系,套那个关系,都不如生命之链给我们的“关系”。
【原载2006年10月16日《广州日报·每日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