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心良苦

冯庆楠

1. 怪事连连

这天，龙口村贩猪仔的林焕忠，和往常一样一早起来骑着运猪仔的摩托车去赶场。当路过黄桷树垭时，他无意间看见黄桷树边有枚一元的硬币躺在那儿，特别扎眼。按说，这年头拣到个硬币并不稀罕，稀罕的是在这荒坡野岭之上也拣到了硬币。这地方是他独自新开出的一条捷径，是除了他之外，再没有第二个人走过的。

接下来，他来到了黄连场。在场上，他转了个大圈，见当天猪仔的价格和别的场镇没多大差别，就没有下手。散场时，他买了两条五牛烟，打算去常和他结伴上山挖药的毛老爹家一趟。几天前，毛老爹告诉他说，他在广东的两个儿子，最近要带钱回来盖小楼。他当时就在想：看来还是外出打工强些，这不，毛家两兄弟都要起小楼了。

他今天去，就是想问清楚两兄弟回来的日子，到时他好从他们嘴里了解些情况，要是行自己也跟着他们出去挣钱。

眼下各乡镇都通了班车，周边场镇的猪仔都一个价，再干他们这一行，已经赚不到钱了。

黄昏时，他来到了毛家，毛老爹却不在家，门上铁将军把守。他有些不解：在他们这地方，不出远门是不会锁门的，难道毛老爹出了远门？毛家住的是单门独户，他想找个人问问都没法子。无奈之下，他围着房子转了一圈，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便回了家。

想不到这天夜里，他睡到半夜，头被什么东西突然砸了一下。他伸手一摸，发现额头上起了个大包。他赶紧开灯坐起来，这时，他一眼就看见被子上有个包着石头的纸团。发现纸团他骂开了：“是哪个吃饱了，半夜三更和老子开这种玩笑！”

骂声吵醒了和娃儿睡在隔壁的妻子，妻子以为他做梦呢，就吼他：“你半夜三更啥癔症？”听见妻子吼，他本想没好气地回她几句，又怕她知道了实情担心，就懒得理她。他随即把纸团打开来看，见上面写着两行字：

“不管你看到啥，都给老子把嘴闭紧，否则要你的命！”

他见到这两行字，顿时就傻了。

这一夜，他躺在床上再也睡不着了，他把白天遇到过的事情翻来覆去想了又想，想找出个原因来。终于，他想到了一件事：今天在猪市上，曾看见个小偷，那小偷他认识，是苏家湾的苏老二，当时他正把手伸进别人口袋里，一回头突然发现了他，还狠狠瞪了他一眼……

但他又想：好像这个苏老二也犯不着跟他来这套呀？

贩猪仔赚不到钱了，第二天，焕忠就背了药兜上龙洞山采药，眼下已经秋凉，正是挖药材的好时节。然而，令他怎么也想不到的是，在接下来的三天里，当他每天路过黄桷树时，竟然在他第一次拣到硬币的同一地方，又连着拣到了三枚硬币。

2. 荒冢钻出个大活人

当焕忠在荒坡上拣到第四枚硬币后，他忍不住了：这硬币究竟来自何方？是什么人将它们丢在了这里？目的是什么？这一个接一个的疑问，搅得他终日寝食难安。要说起来，他也是个沉得住气的人，因此，虽说脑子里装了这么多疑问，可他至今还没告诉过任何人。

这天，他早早起了床，摸黑上了黄桷树垭。他想了个办法，他要弄清这硬币之所以出现的究竟。他到垭口时，离天亮还早，他先看了看那树根边，确定没有钱后，便蹲在树背后等。这期间，他每过大约10分钟就拿手电筒照照那地方，看硬币究竟什么时候会出现、如何出现。就这样，他一连照了好几次，一直没见有钱。

天刚开亮口的时候，他眼皮有些打架，就在这时，突然，他见到一枚硬币从垭口上方的坡上忽忽悠悠滚落下来。一开始，他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使劲揉了揉，当他确定了不是眼花之后，但见那枚硬币披着初升的朝霞，一闪一闪地朝下滚着，一直滚到黄桷树根边。

那硬币滚到根边，被黄桷树老根一挡，刚好就停在了他每天拣钱的地方。

见到这一幕，他头皮一下就炸了。

原来，那朝下滚落硬币的荒坡上，除了毛家那座老坟之外，再没有别的什么。

毛家老坟始建于光绪年间，里面葬着毛家祖辈中出过的一位秀才。秀才坟早在民国年间就被盗过了，后来又在文革期间“破四旧”时被砸过一次。那之后，里面就什么东西也没有了，只剩了空空的石砌墓室。

当下，焕忠顺着硬币滚落的路线搜寻上去，见到了那座荒坟之后，他不敢相信：难道硬币竟是从这荒坟里钻出来的？

为弄清楚硬币究竟是不是从荒坟里钻出来的，焕忠第二天又去了黄桷树垭。

这次，他直接就守在了荒坟前。他嘴里叼支烟，蹲在一块石头上，两眼不转睛地盯着坟头看。当天边发白的时候，他就清楚地看见一枚硬币果然从荒坟前的乱石缝里钻了出来。那硬币钻出来后，便顺着坟头下的斜坡骨碌骨碌一路朝下滚。

焕忠见了这一幕，顿时惊呆了。心想：“莫非这坟里有人？”他这样一想，也就顾不得害怕了，冲着坟头就喊了起来：

“里面有人吗？”

他喊过之后，见坟头里没有回声，这时候他的心就跳得厉害。此时，他是既想听到回声，又害怕听到回声。他也算是够胆大的了，但经不住一个人在这荒坡荒坟前经历这等怪异之事。正当他有些六神无主之时，突然，从乱石缝里一枚接着一枚地连着钻了三枚硬币出来。

这么一来，他竟不害怕了，就认定里面有人。与此同时，他脑子里也“蹦”出了个主意来。于是，他对着坟头喊道：

“里面要是真有人的话，就按我说的办。我叫你朝外丢硬币时，你才丢；没叫你丢时，你就不要丢，你听好了没有？”

他就这样打过招呼之后，便朝坟头里喊道：

“丢硬币一枚。”

想不到他喊声一落，一枚亮闪闪的硬币果真从石缝里钻了出来。

待硬币钻出来后，他便喊了声：

“停。”

接下来，他盯着表看。等过了三分钟，他又喊：

“连丢两枚硬币出来。”

他话音刚落，坟头里真的又连着钻了两枚硬币出来。

这一来，他认定里面有人了，就顾不了许多，上去就扒坟头。到这时，他才发现堵坟头的乱石是新垒的，他扒开乱石就见到里面果真有个大活人。

被关在墓室里的人见坟头扒开了个洞，便迫不及待地一头撞了出来。

这时天已亮了，明明亮亮的朝阳直射在荒坟前。阳光下，焕忠看清了，原来呆在墓室里的人不是别人，竟是毛秀才的后人毛老爹。

3. 等我死上一回

从坟头里钻出来的毛老爹，双手被反绑着，嘴上贴了胶布。焕忠见状，忙上前动手帮他解开。毛老爹被解开后，竟“扑通”一声跪到他面前，双手抱拳，连连给他作了好几个揖，嘴里说道：“焕忠老弟，你这是对我们毛家做了件天大的好事！”毛老爹一边作揖一边说，眼里流着泪。“毛老爹你快起来，我担当不起。”焕忠一边扶他，一边说。“焕忠老弟，我这里先拜你了，求你件事，千万不要把你今天做过的这件事说出去。”“那是为什么？你怎么会被关在这里面？是谁把你关到这里面的？”面对眼前发生的这一切，焕忠很难理解，因此，他问毛老爹。“焕忠老弟，我求你啥也不要问，我也不会给你说，你赶快带我去大龙洞吧！”想不到毛老爹竟这样回答他。

毛老爹说的大龙洞，就在龙洞山上。该洞高约数丈，进洞后朝前走十数步，便是一垂直向下的深坑。坑有多深，没有人知道，只知道它通向三十里外的大清河。土改那年，大地主王卓汉怕吃枪子，跳大龙洞畏罪自杀，三天后，他的尸体在大清河浮了起来。自那之后，陆续也有人跳过，却大多是因为家庭不和，一时想不通去寻死。

焕忠陪着毛老爹来到了大龙洞口，毛老爹要了他身上用来记账的纸和笔，给自己两个儿子写了封信：

“……儿呀，你爹这是遭了说不出口，活、活不下去的大难了！当你们读到这封信的时候，你爹已经不在人世了。

“儿呀，爹虽然离你们去了，但你们要明白，这世上没有哪个当爹的不替自己儿子想的。同样，也没有哪个当爹的做出的事，不是为了自己儿子好。你爹今天作出了跳大龙洞的决定，就是为了证明爹是爱你们，为你们好，才不得不这样做的。

“儿呀！这是爹最后一次对你们说话了，你们要听爹的：千万要走正道呀！最后，你们不要为难给你们送信的焕忠叔，他对你爹为啥要死，也一无所知……”

写完后，毛老爹要焕忠去他家将信塞进门缝里，他说他两个儿子就这两天回来，他交待完之后就要焕忠下山。而此时的焕忠，明明知道他要去死，又哪敢离开？从毛老爹写给自己儿子的遗书上，他清楚地看出老人已下了必死的决心，自己要是这个时候离开，岂不是见死不救？

想到此，他决心要阻止毛老爹。他说：“你有啥过不去的坎可以说出来嘛，你说出来我也好帮你呀。就是退一步说，我帮不了你，你还有两个儿子呢。就算你两个儿子也帮不了你，不是还有公安，还有政府吗？再说了，眼看你们家就要起小楼了，你还没享你两个儿子的福呢，你就真舍得去死？”

听了他的话，毛老爹两眼挂着泪，他说：“你快去送信吧，你是帮不了我的，我遇到的事是任何人也帮不了的。只有等我死上一回，也许才帮得上自己的忙。”

听毛老爹如此一说，焕忠更急了，他骂他：“你好糊涂！难道一个人还有几回好死？你死了才能帮上自己，你人都死了帮上了自己，还有啥用！”

然而，任凭焕忠怎么劝说，终归是无济于事。

万般无奈下，焕忠只好按照毛老爹的吩咐下了山。他原本是想先稳住对方，待自己下山后找个电话打110报警。

想不到他刚一下山，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闷响。

他知道毛老爹跳下去了，此时他心里十分难过，欲哭无泪。于是，他打消了报警的念头，一边朝山下走，嘴里一边喊道：

“毛老爹掉进大龙洞了，毛老爹掉进大龙洞了……”

这是毛老爹事先给他安排的，他要他告诉村里人：是他在大龙洞里抓壁虎时，不小心掉进了大龙洞的深坑里。

毛老爹不想让别人对他的死产生怀疑。

听老人们说，只要有人在山上跳了大龙洞，山下各家各户的井里就会朝外冒浑水。

这天，山下各家各户的井里果然朝外冒浑水。

4. 鬼节见到鬼

焕忠按照毛老爹的交待，把信塞进他家门缝里。第二天，毛老爹的两个儿子就回来了，两个儿子一进屋就找他来了。他见了毛老爹两个儿子，便将自己如何在荒坡上连着拣到几个硬币；自己又如何去弄清究竟；结果又如何从坟里救出了他们爹；以及他们爹从坟里出来后对他说了些什么……都详详细细地告诉他们。那之后，他又将怎样陪他们爹去了大龙洞；他们爹又怎样给他们写了信；最后他们爹又怎样逼他下山；他下山后他们爹怎样跳了大龙洞……总之，他把什么情况都说了。

末了，他对毛家两个儿子说：“我今天要带你们上山去，去给你们爹烧炷香，这是你们爹生前特别交待过的。”

这天，焕忠将毛家两个儿子领到了大龙洞前，两个儿子进了洞，摆上了供品，点燃了香烛，就跪下来磕头。

按照毛老爹的吩咐，焕忠将两个儿子领到洞前后，自己便下了山。

谁知他刚走到半山腰，就听见后面有脚步声传来。他回头一看，见毛家两个儿子正惊慌失措朝山下跑，一边跑，一边喊：

“有鬼呀，有鬼呀……”

焕忠见状，忙停了下来问他们见到了什么？他们也不说，只是不住地连声喊着：有鬼呀，有鬼呀。停也不停地朝山下飞跑。

……毛老爹究竟遇到了什么事？他是被谁关进了老坟里？他又为什么一定要去死？他两个儿子在山上又见到了什么？这一个又一个猜不透的谜，一股脑窜进了焕忠心里，搅得他白天黑夜没有片刻安宁。他想去报案，又害怕因此把毛老爹的祸端引到自己身上。再说，毛老爹也一再叮嘱他，要他不要报案，并且说了：如果他报了案，那就会给他两个儿子带来严重后果。他当然不想对不起死去的毛老爹，也不想给他的两个儿子带来任何麻烦。然而，不报案吧，自己心里装着这么多“谜”过日子，他又实在吃不消。

这天夜里，他睡在床上睁着两眼躺到半夜，最后实在憋不住了，就起身穿好衣裳去了毛家。他想与毛家两个儿子谈谈，大家一起来破解这些谜。

他半夜三更起来，一个人朝毛家走。黑夜里，他看见各家各户烧过纸钱的余烬在野地里一闪一闪的。当他赶到毛家时，后背已被冒出的冷汗湿透了。

此时，毛家两兄弟还没睡，屋里还亮着灯。他走拢时先没敲门，而是贴着门缝朝里望了一眼。这一望，令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见到了鬼！原来，在昏暗的灯光下，他分明看见屋子里坐着三个人，除了两兄弟外，那第三个人不是别人，竟是那个跳了大龙洞的毛老爹！

见到这一幕，他吓坏了。

联想到白天兄弟俩在山上撞见鬼，此时，兄弟俩半夜三更又在家和亡灵这样面对面坐着……

想到这里，他已不敢再往下想，拔腿就朝回跑。

这天正好是农历七月半，是民间所传的“鬼乱窜”的日子。

他被自己看到的这一幕吓傻了，回到家就大病了一场，躺在床上发高烧说胡话。他病了几天之后起来，妻子告诉他说：

“毛老爹没有死，他从30里外的大清河里爬了上来。”

妻子把自己所知道的都给他讲了一遍，她说：那天一大早，清河镇上有个姓罗的老汉去河边放牛，他一眼就看见河岸边躺着具尸体，上去仔细查看，却发现死者面色红润，一点都不像“水打棒”。他伸出手去试了试对方的鼻子，还有热气，就赶紧喊人来，把毛老爹抬往镇医院。结果抬到半道上，毛老爹就醒了。毛老爹醒了之后，跳下担架，一个人就走回来了。

听了妻子的讲述，焕忠先是不相信。后来妻子又告诉他说：“这件事全村人都知道了，好多人都去他家看过了，好好的呢。”他这才相信了。他问：“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妻子告诉他说：“是五天前了，也就是你病后第二天。”

他听了这话又糊涂了，怀疑是不是自己脑子出了什么毛病？

正当焕忠对自己遇到过的这一连串的怪事将信将疑的时候，毛老爹却到他家看他来了。

5. 天下父母心

这天，毛老爹割了一刀肉，买了两瓶酒上他家来。

毛老爹一进门就对他说：“焕忠老弟，我是特意来感谢你的，你这次帮了我们毛家一个天大的忙！”

当时，他见了毛老爹，一时之间还闹不清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究竟是人还是鬼？

毛老爹跳大龙洞，三天三夜冒出来，竟然没有死！这事早已在四乡八村传开了。因此，这天当毛老爹来到他家时，村里人闻讯便“呼”地一下来了好多人。当村里人见到毛老爹一切都好好的时候，就都当他是神人，争着问他，想听他说说跳下大龙洞之后是个什么情形？他都看见了什么？遇见了什么？他们觉得这其中一定有神灵在保佑，他们当然希望听到一个很精彩的神话故事。

谁知，面对众人的提问，毛老爹只是淡淡地说了句：这也许是天意。他说他当时跳下去之后，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直到三天之后，自己被清河镇的人抬着抖几抖，把他抖醒了过来。

等村里人走了，只剩下他俩时，毛老爹才说：“焕忠老弟，你想知道真实情况吗？”

这还用问？他当然想知道真实情况了。这些天来，他一直有种身在梦中的感觉，脑子里装进了太多的疑问，太多的谜，他都快被这些谜逼疯了。

这天，毛老爹给他讲出了个让人惊心动魄的真实故事。

话说毛老爹一直喜滋滋地盼望着外出打工三年的两个儿子能带上一大笔钱回来，届时一家人好欢欢喜喜地起小楼。皇天不负苦心人，这一天终于让他盼来了。这天黄昏，两个儿子回了家。然而，一起到家的却不仅仅只是自己的两个儿子。和自己两个儿子一道回来的，还有个七八岁的小男孩。

这个穿得漂漂亮亮的小男孩，是装在一个旅行箱里被提进家门的。

不用说，两个儿子干了蠢事，他们把老板的小儿子绑架回来了。

两个儿子告诉他说：他们辛辛苦苦给老板干了三年活，到头来，却带不回来早就答应给他们的起小楼的钱。两个儿子一气之下，就把老板的小儿子绑架回来了。他们给老板留了条，要他拿欠他们的工钱来赎他的儿子。

当毛老爹弄清情况后，惊呆了，他预感到一场灾难就要临头了。自己两个儿子犯下了王法！他当时双腿一软，就给两个儿子跪下了。他求他们不管自己有多大的理由，都要赶快把小孩送回去。工钱要不要，小楼起不起，那都是小事。自己要不犯王法，这才是大事！

他跪着求了两个儿子老半天，把当爹的所能想得到的规劝都说尽了，只可惜两个儿子对父亲的规劝，却怎么也听不进去。他们是被老板欺负得太过分了，他们再也忍不下这口气！他们累死累活给老板干了整整三年，到头来老板一句：“没钱。”就想打发他们走人！那老板别墅住着，情妇养着，轿车开着，却说没钱！

毛老爹见自己两个儿子不听他的劝，就只好来硬的。他说：如果他们再不按他说的办，他就要打电话报警。想不到他一句威胁的话才出口，两个已昏了头的儿子，竟动手将自己亲爹捆了起来，最后竟将他关进了他家祖坟里。

两个儿子将他关进祖坟时，跪下来哭着对他说：“爹，你就委屈一下吧，等儿子拿到了我们该要的钱，就放你出来。那时候你老人家想怎样惩罚我们，就怎样惩罚我们，我们都认账。”

两个儿子用石头堵死了墓道口，他们每天夜里做好了饭，送到坟里来喂他。

毛老爹告诉焕忠：多亏自己过去每年清明节，都要到祖坟上去烧炷香，并朝空空的墓室里丢几个硬币，这也是按风俗说的：给祖宗垫棺材脚脚。

正是因为墓室里有这些“垫棺材脚脚”的钱，他才有机会让焕忠救他出来。因为他知道焕忠每天都要从这荒坡上过，因此，他每天用脚趾头夹一枚硬币从石缝里朝外塞，他成功了。

毛老爹还告诉焕忠：他并没有跳大龙洞，他只是掀了砣大石头下去。

当然，那天他两个儿子也并没有撞上鬼，是他预先用藤条将自己吊在了坑洞里，待两个儿子跪下来磕头时，他就拖长了声音在下面低声喊道：

“……放了小娃儿走正道，放了小娃儿走正道。”

他就这样反反复复地喊。

那声音和着坑道产生的共鸣，听上去既阴森又诡异。他原以为通过这样一吓唬，两个儿子就会把小男孩放了。于是，当天夜里，他偷偷下山回了家。然而，令他失望的是，他回家一看，发现那小男孩仍被关在地窖里，他就很痛心。

那天，他内心斗争很激烈，摆在他面前只有两条路：一条是把小男孩偷偷放了，一条是去报案。然而，这两条路都不能避免自己两个儿子受法律制裁。因此，作为一个父亲，这两条路他都不想选。

后来，他想到了另一条路：他要用自己的老命再赌一回两个儿子的良知。他已经用自己的老命赌过一回了，两个儿子没有醒悟。但他想，那是他用的假命，这回他是要将自己真的老命，搭上去赌了。

这也就是鬼节那天深夜，焕忠为啥能在毛家看到他父子三人坐在一起的原因。当时，他正把自己的生死摆在两个儿子面前，让他们挑选。他对他们说：“你们要么杀了我，反正在别人眼里我已经跳大龙洞死了。你们杀了我，也不会再担杀人的罪名。他对他们说：到那时，你们想怎么干就怎么干，这也算是我这个当父亲的，为你们所能尽的最后一份力了……否则，你们就听我的，把孩子送回去。”

值得欣慰的是，两个儿子作出了明智的选择。

于是，接下来，毛老爹便按照自己预先想好了的方法，连夜起身朝清河镇走。他要赶在天亮之前到达那里，他要为自己的“死而复生”演一幕戏。那天，天快亮的时候，他来到了大清河边。他先把自己在冰凉的河水里浸透了，然后爬起来躺倒在岸边上，他要等着别人来发现他。

由于又冷又累，他躺下不久就昏了过去……

毛老爹说：“接下来的事，大家都已经知道了。”

焕忠听完了毛老爹的讲述，多少天来一直萦绕在他心中的一个个疑团，顷刻之间全消失了。原来毛老爹是被自己的儿子关进坟里的，这一切都是他两个儿子所为，包括半夜三更朝自己的头上扔石头，那是因为两兄弟以为他发现了他们的秘密。

然而，听了毛老爹的讲述，最令焕忠感动的还是毛老爹那份让自己儿子走正道的良苦用心。他在心里想着：什么时候，我们这个社会能不再让当爹的为自己儿子付出如此良苦用心？什么时候，我们这个社会能不再把靠诚实劳动生活的年轻人朝犯罪的道路上逼……

（责编：非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