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１１９：灵魂日记

朱力亚简历

朱力亚，女，1983年出生，武汉某大学学生。2004年4月被检测出感染艾滋病毒并被劝退学。2005年，自愿公开身份呼吁人们关注和预防艾滋病。面对各种舆论压力，她拒绝了很多媒体的采访要求。2005年7月1日，她，走进《面对面》讲述自己的经历和感受。朱力亚——目前中国艾滋病群体中，惟一有勇气公开自己病情的在校女大学生，2006年初，北京出版社出版了她的真实故事《艾滋女生日记》。

预防艾滋病宣传大使濮存昕认为，朱力亚“心底有善，品行有德，性情有爱……在网上，她勇敢地公开自己的身份，坦诚讲述自己的教训，她在用自己受苦的灵魂竖起一块警示牌”。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社会性学家李银河表示：“感谢朱力亚面临个人不幸还念念不忘他人福祉的高尚情操。祝福她在所余不多的生命中获得快乐、充实、幸福。”

艾滋病逼近高校

在校学生性教育是被讨论了多年的话题，然而七嘴八舌的争论并不能阻止这些大孩子们探索那永恒的神秘地带。随着社会多元化进程的加剧，各种信息可以被越来越轻而易举地取得，从前感觉神秘的性信息通过各种媒介，带着强烈的商业目的，披上炫目诱人的外衣潜入人们生活的每个孔隙。风华正茂而又似乎懵懂无知的大孩子们该怎么办呢?事情远远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单纯。事实上，一方面是性知识的极度匮乏，另一方面，性开放的潮流却被当作“时尚”在校园里公然肆虐。

2004年，首都师大性健康教育中心对中国近30所大学1万名在校生性行为观念进行的调查结果表明：有性行为的男大学生高达15．7％、女大学生为5％；而且，赞成婚前性行为的男大学生为57％，女大学生为26．7％。而2005年9月间，一项对2000多名大学生的民意调查表明：中国大学生性观念呈现日趋多元化的倾向。调查显示：42％的大学生对未婚同居表示理解和认可，另有近30％的大学生对此表示反对，其余的大学生对此不置可否。

2006年2月8日《南方都市报》报道，湖南湘潭大学三年级一个化名晓姗的刚满20岁的女生，却有着难以计数的性伴侣，两次怀孕经历。她将自己的经历写成《妓女日记》发在网上，引起极大的争议热潮。据报道，星期一到星期六，和学校的课程表一样，晓姗的恋爱表排得满满的。到了星期天，则全凭兴趣和喜恶选择跟哪个男友共度周末。除此之外，她也在酒吧里跟许多不相识的男人发生一夜情。品尝堕胎苦果的同时，还在自豪地宣称：“至今还没有一个男孩甩过我，只有我甩别人。”更令人不安的是，性与金钱在这里不可避免地紧密勾搭在一起，类似晓姗这样的女大学生还有坐台的经历。

2005年7月，国家卫生部发言人毛群安一语惊人，他向媒体表示，大学生是艾滋病传播的高风险人群，相对较容易成为受害者，艾滋病逼近大学校园。据发现中国艾滋病第一高发区——河南省上蔡县文楼村的武汉大学中南医院教授桂希恩透露，中国性传播艾滋病不断增加。近两年他诊治的新感染艾滋病患者中，多数是性传播的。本地区与他有过联系的“艾滋病大学生”已有7人。他所在医院的性病门诊也常常见到大学生的身影。这使他深感不安。在国外，有人提出预防艾滋病性传播的ABC:A(从stinence)，节欲；B(Be Faithful)，忠诚；C(Condoms)，安全套。而这些普通常识那些高校学生居然都不了解。艾滋病威胁校园直指学校教育的失败。

与网络《妓女日记》形成强烈反差的是，目前中国艾滋病群体中，惟一有勇气公开自己病情的在校女大学生朱力亚也写了一本《艾滋女生日记》，记录了自己——一个善良女孩从幸福的天堂跌入地狱，又从死神身边重返人间的1119天亲身经历，旨在用亲身经历告诉她的同龄人，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还不了解的人，是轻率而危险的。我们选择大篇幅发表这本真实的日记，希望不仅能为朱力亚的遭遇奔走呼告，也能敲响那口早该轰鸣，但仍然哑口无言的警钟。

(陈甜)

第一章最初，我是灰姑娘和青橄榄

2002年9月5日晴

对很多处境得天独厚的同学来说，大学就像一场嘉年华的舞会，一切都是奇妙美好的经历，而我，只是角落里的灰姑娘，一点一点咀嚼着属于我的青橄榄。刚来大学没有几天，我就学会了去适应这完全陌生的环境。和舍友认识，和同学认识，和校友认识，和一群老乡认识。我要为我的未来努力奋斗，一切就这样慢慢地好了起来。

我出生在一个极其普通的家庭里。爸爸没文凭，不认识几个字，但是，爸爸从事了当时非常吃香的司机职业。在我两岁时，妈妈就下岗了。妈妈今年已经45岁了，爸爸比妈妈大3岁。没有工作，就要想方设法生存，妈妈自学农业技术，种菜，冬天就搞大棚温室。

为了能让我过得更好，父母付出了很多心血。他们将希望都寄托在我的身上，千方百计让我受最好的教育。我从小就在当地比较好的学校，和一些家庭背景很好的小孩一起上学。伴着父母的辛酸我一天天地成长，我的成绩始终是父母的荣耀，我成为了家庭的主角，即使他们每天再累、再忙，也不会忘记提醒我不要熬夜学习，那样对身体不好。我也爱他们，凡是我力所能及能做的家务我都抢着做，我多希望快快长大，来分担父母连年满负荷的劳作啊!终于我的知识有了用武之地，我凭借着自己优秀的英语成绩去做兼职，从那一天起，我就能够承担我的学费和自己的日常开销了。父母为我的懂事而欣慰，在他们眼里我始终是他们的乖乖女。

虽然家里条件差，我一样扬着高傲的头，从3岁就开始学英语，从小学到中专，我一直都是班里的佼佼者。在老师和同学眼里我是一个这样的女孩：这个温柔中带着倔强的女孩，仅用两年的时间就学完了3年的课程，阳光和青春一直是她生活的主题。

而我却认为阳光和青春最大的发挥场地就是我梦寐以求的大学校园。在这个我印象中熟识而环境陌生的象牙塔里，我像一个上紧了发条的时钟按部就班地开始了我的大学生活，清晨踏着柔软的落叶在校园里朗朗地背单词，课余在图书馆里总有固定的位子。校内外各项活动都有我积极参加的身影。没有起伏和波澜，只是恬静平淡的生活，我的大学生活就这样充实而有节奏地继续着……

第二章我本可以和他擦肩而过

2002年9月13日晴

这个周末的夜晚，平静一如往常。在参加了班上组织的同学会后，我一个人走了出去，想独自感受一下秋夜的味道。我喜欢秋天。你看那飘落的金黄色的叶子引起人们多少遐想，就像夏天最后的蝴蝶。

我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不知不觉走到一家音像店的门口，那悠扬的曲调正好和着我走路的节拍，不由你不注意。门口的一张宣传画夸张得让人忍俊不禁，上面写着：“急速跳楼大甩卖《xxCD》，新到绝版某某歌星专辑。”心想你急速跳楼加速度还不是

九点八?都绝版了你怎么还这么多?不过挺赞赏商家的经营技巧，没准是人家故意逗你呢。推门进去，这里还很大啊！

很快，我找到了一张自己喜欢的碟到旁边的座位上试听，就在这时，一阵嘈杂的言语声从旁边传了过来。

我摘下耳麦，转过头去，是一个老外，个子高高的。他用英语问店员有没有新的CD，可是没有一个店员能听懂。他又尝试着用汉语说，但是他的汉语水平有问题，店员还是不明白。他仍不甘心，就一边打着手势，一边用夹着英语的生硬汉语不停地解释。看他很着急的样子，我决定帮帮他，反正只是举手之劳。

“Can I help you(我能为你做点什么)?”我走到他的旁边问道。听到我会说英语，他像找到救星一样，立刻兴奋起来。他告诉我想买一些新的CD，并说出了歌手的名字。对我来说，这是很简单的事情，很快，我就帮他买到了他想要的东西。随后，我到刚才试听的地方拿上自己挑选好的东西，付账准备离开。

没想到，在走出店门的那一瞬间，他也赶了出来，“Miss，thanks very much just now．Mayl have your telephone number(你能给我留电话号码吗)?”我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我愣了一下，然后婉转地告诉他，中国女孩没有第一次见面就把自己的联系方式告诉别人的习惯。他好像不太明白，也很失望。可是，有什么办法。只不过萍水相逢，我们仍然只是陌生人，没有理由这么信任他。我歉意地笑了笑，然后离开了。

2002年9月17日晴

又是一周过去了。天气也好像更凉了一些。不过，城市的街道还是那么迷人。今天既没有家教，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活动，那就出去逛逛吧。正好上次那张CD已经听完了，想再去买一张。

店里的人不太多，大家都在安静地挑选。我刚拿起—张碟，就听到一个怪怪的声音从旁边传了过来：“你好，我们又见面了。”侧过头—看，原来是那天我帮着买碟片的老外，这么巧!?不过，他的汉语还是那么蹩脚。

我还没来得及答话，旁边的一个店员就笑着走过来，跟我说：“知道吗，整整—个礼拜，这个老外每天晚上都到这里来，却很少买东西，挑碟的时候也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总盯着门口进出的人看，刚刚看见你进来高兴得不得了，他原来是在等你呢!”

我感到有些奇怪，抬头看了他一眼，虽然他听不懂店员说什么，但是应该猜到了，挠了挠头，也不好意思地笑了。他的汉语很差劲，我们只好用英语交谈，为了不影响别人，我们走出了店门。

他叫Sydney，中文名字马浪。他告诉我，上次在音像店里，他对我的印象很好，觉得我是个热心的人，想和我做朋友，因为他刚到这里不久，没有亲人，一切都很陌生，感觉很寂寞，他希望至少能结识一个朋友，可以一起聊聊天，说说话，而且还能了解一些东方的文化。

看看他孤单的样子，想想当初我刚离开家乡的感觉，这一次，我没有拒绝他，把宿舍电话留下了。不过，我们的谈话并没有继续下去。同宿舍的伙伴有急事Call我回去。

没想到的是，刚回宿舍不到5分钟，就接到了他打来的电话。从电话里，我对他的了解更多了—些，他就在我们旁边那所大学的医学专业读研究生。初到中国，言语不通，所以处处碰壁，那天晚上幸亏我帮忙，所以心存感激，念念不忘。听了他的话，心里甜甜的，毕竟，受人夸奖的感觉总是很舒服的。

然后，我们就开始漫无边际地聊了起来。我知道了他来中国才一个月，所有能说清楚的汉语就是“你好，谢谢，再见。”在电话里他把来中国遭受到的尴尬和挫折全部向我倾诉。他说他来自巴哈马，在美国读的大学本科，现在来中国读研究生，他甚至主动给我讲了他家的一些情况，以及每个人在家中所扮演的角色。我对他的坦诚和健谈产生了好感。并在挂电话前补充了一句，如果有什么事，我非常乐意帮忙。他也很高兴地说，能认识你这位中国的朋友真好。就这样我们在愉快的气氛中结束了这次通话。我一看时间，两个小时了，第一次通话居然跟他聊了两个小时。

第三章我的爱情有如春天疯长的小草

2002年9月21日晴

今天是我离开家上大学的第一个中秋节。我买了月饼，邀请马浪一起去江边过节。因为江边有烟花表演，每年的中秋那里都非常热闹。从没见过他拎着这么大一个包。我惊奇地看着他。“又不是去夏令营，你干什么弄这么大一个包啊?”他神秘地说：“当然有它的妙用了。”

去往江边的路用拥挤已经形容不出人群的密集程度了，平常也就半个小时的路，我们走了将近两个小时，看他笨重地背着那个大包，形象特别可笑，有些像只笨狗熊。他肯定感觉这条路的漫长了。我边走边给他介绍中秋节的来历。他也不停地问这问那的，问得我许多问题都答不上来，他倒满不在乎，每当我回答不上来的时候，他就看着大街上的花灯，我感觉到他分明是在坏笑。不过路边的花灯装饰各异，特别好看。

到江边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我们在江边沙滩的茶座上坐下了。刚坐下来，他就拿过我给他的月饼咬了一口，看来确实把他累到了。“中国的月饼真好吃，中国的月饼节真热闹。”听到他说“月饼节”这三个字后，我和坐在旁边的几个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哦，叫中秋节，我只顾着吃了。”他有些不好意思。

“你看他们都成双成对的。”这时我才发现江边的沙滩上大都是情侣。“我们不也是一对嘛?”“是啊!是啊!我们也是情侣!哈哈!”他急忙用特别肯定的话应着。我望向江边，装做没听见，并没否定他把“一对”的定义扩展。

这时，一道道五彩的烟花射向空中，黑夜的天空被烟花渲染得美丽斑澜，我也深深地陶醉在这迷人的景象之中。这让我想起一句话：它们总在升到最高点才会绽放美丽，也把最美丽的时刻留在了生命的最后，一种毁灭因为那刻骨铭心的美而获得了永恒。

“我要送给你—首诗，朱力亚。”马浪从他那个巨大的包里摸出一页小纸片，含情脉脉地朗诵道：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你不必讶异，更无须欢喜，／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芒!

我知道这是徐志摩的《偶遇》，他朗诵得很不流利，但是对于一个外国人来说，能用汉语说到这种程度已经不错了。至少他让我听明白了。连“中秋节”三个字都要学半天的他，这么长一段话，我想他肯定也练了很多天吧。突然想起他这些天总问这个字怎么读，那个字怎么念的，原来是早有预谋啊!听完他蹩脚的朗诵之后，心里竟涌起一种莫名的感动。为了掩饰我即将掉下的眼泪，我一把抢过那张小纸片，看到那上面标满了英文音标。

“你作弊!你作弊!”我顺势偷偷擦去流下的泪水。他嘿嘿地在一旁傻笑着。满天迷人的烟花，一首抒晴的小诗，尽管对于许多人来说这算不上什么浪漫，但我已经被他感

动。因为他竟然知道我最爱的一首小诗。

“我多么希望时间能够在此时此刻暂停，”马浪带着一副严肃的表情说道，“这样我们美好的时光就永远不会消逝了。”“我已经感觉时间在我们身边停止了，你真的没感觉到吗?”我望着烟花绚烂的夜空小声地对他说。“你看那烟火即使绽放只是一瞬间，但在我心中印象长存。”他随着我的目光望向天空。“有好多年没放烟火了，真想念亲自点燃烟花的那种感觉啊。”我惆怅地对他说。

抬头望望天空中的月亮，今晚它变得好圆好亮啊!虽说今天是合家团圆的日子，可是我却一点儿也感觉不到自己身处他乡的孤独，难道是因为有马浪陪着我吗?我突然有了一种感觉：我已经有点喜欢他了。

“祝你‘月饼节玩得开心！他大声说。我又忍不住笑了起来：“教了你几十遍了，怎么还是‘月饼节呀?那好吧，我也祝你‘月饼节快乐!”“你知道吗?有人说在烟花下许愿，也可以实现呀!现在我们就许愿吧！”说着我就闭上眼睛开始许愿了。这时，在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他的笑容，那种感觉真的好幸福。我在心里默默地许下了两个愿望。我睁开眼睛的同时，看到马浪也学着我的样子在许愿。突然，他睁开眼睛问我：“你许的什么愿望呀?”“不能告诉你，说出来就不灵了。”我故作神秘地说。

人群渐渐散去，江边的风吹着我有些瑟瑟发抖，我告诉在一旁摆弄着背包的他：“一起回去吧。”他跑过来把外套披到我的肩上说：“你运动运动，去旁边那个小亭子帮我买瓶水好吗?”“这不是有水吗?”“这不够，帮帮忙好吗?”

买水回来，看到他坐在椅子上凝视着挂在半空的满月。“想家了?”他没有回答，递给我一盒火柴，说：“虽然我不知道你许的什么愿望，但是你刚才的愿望我听到了，去点燃你的梦想吧!”

惊呆的我看着沙滩上竖满了一支支烟火筒，又一次激动起来。等烟火全部点燃了，我才发现天空中出现的竟是一颗巨大的心。这一刻，我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我们就在焰火中跳起了舞。

我并没有阻止他拥着我的肩把我送到学校门口，虽然我性格开朗，但是我还没有跟一个男生在外面呆这么晚，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来表达我的内心，就只好低着头往学校里跑了。跑了一段，我才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披着他的衣服呢。于是，赶忙又折了回去。当我转身的一刹那，我看见他仍站在那里看着我。我的心猛地一跳。

“我忘了还你的衣服了。”我低着头对他说，“你怎么还没回去?赶快回去好好休息呀！”我听见他认真地说，“我要看着你进去了再走。”听了他这句话，那种温暖的感觉再次弥漫了全身!我不想让他看到我的表情，赶紧一路小跑地溜回了宿舍。从宿舍的窗户旁边，我远远看到他刚转身离开。窗外，那皎洁的月光好像看透了我的心事。

2003年2月1日雪

除夕夜，每家每户都会团聚在一起吃年夜饭。晚上，和爸爸妈妈吃过年夜饭，出去玩了一会儿就回来了。按照惯例，马浪就要打过来电话了。可我等了一个多小时，就是不见他打来，心里觉得空荡荡的，好像丢了什么。虽然外面阵阵的爆竹声，阵阵的欢乐声，但是我的心情却始终好不起来，好像这欢乐的气氛不属于我一样。

独自站在窗前，感觉很孤单，也很失落。寒风从窗外呼呼吹过，它像是要吹走我的忧伤，吹走我的寂寞。可我知道吹不走的是我的想念，我对马浪每天每时每分每秒的想念。想念他的笑，想念他的话，想念他甩臂走路的样子，想念他的—切，想念他带给我的快乐。面对这样的自己，我有些恍惚，更多的是惊讶。

不知从何时起，自己变成了一个拿不起放不下的人。以前总是笑话别人，说他们是大情圣，我从来没有想过谈恋爱，因为我要努力学习，为了我的父母，也为我的将来。可是现在我不得不想得很多很多，因为我中了爱情的魔咒。以前没有谈过恋爱，总觉得它可有可无。对我来说努力学习是最好的选择，因为我要报答我的父母，要让他们过上幸福的生活。可是自从遇到他以后，我的这种想法被慢慢改变，我已不再是以前的那个我了，我希望我也有一场恋爱。我希望可以和他有一段姻缘，就算最后心事成灰，我也不会后悔……唉，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爱情是美好的，怎么能有这样不好的假设呢?

有了这个念头以后，这种欲望在我心中就越来越强烈了。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我也怕如果谈了恋爱，学习是不是就会变得很差，因为在我周围，许多同学都是因为谈恋爱而把学业荒废了。但我又感觉我放不下这份感情。我的心里十分矛盾，不知到底该怎么办。

我只是知道，自己愈来愈想他。思念有如春天疯长的小草，密密匝匝、蓬蓬勃勃，长满人的心。直到现在我才明白思念的真正含义，才真正体会到了思念的痛苦。体会到爱一个人的感觉。这时，我不禁想起了一首词：远方的你可否感受我撕心的牵挂，也许此时的你，早已进入了甜美的梦乡：也许你也如此时的我，将远方的人儿挂念。在这特别的时刻里，我愿将自己的思念，化为一杯陈年的美酒，淳美中，享受弥笃的温馨，回味你的记忆。亦愿自己的祝福，化为一股甘甜的泉水，带着我的问候，我的期盼，流入你的梦乡……

新年的钟声刚刚敲响，可我的心却仍停留在以往的记忆中，因为我无法抑制对他的万般思念。这时，窗外飘起了鹅毛大雪，又让我想起平安夜里，他为我唱的那首歌，让我想起他的点点滴滴。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真正渴望谈一场恋爱。

窗外，不知道哪里放起了那首歌曲——《你是我的幸福吗?》。这首歌正如我的心情，虽然我也很快乐，但内心深处好像有一丝孤独。我强迫自己不再想他，可这是徒劳的，当一个人占据你的内心时，要把他从脑海中彻底抛开，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2003年2月15日—9月28日

自从和他一起过了情人节后，我们之间的关系已经跨越了正常朋友之间的简单问候、祝福了。虽然还没有正式确定男女朋友关系，但是却像一对小恋人一样，彼此已经开始牵挂对方了。

坦白地说，刚开始与他交往的时候，在没有一点感情的基础上，里面还的确搀杂着一点点虚荣心，但是，现在我渐渐发现，我们彼此都开始依靠对方了。比如，我没有时间陪他去一个陌生地方的时候，都会提前帮他在地图上圈出目的地的具体地点，他在打车时，就告诉司机：“我就到圈圆圈的那个地方。”有时，变天了，他会打电话说：“今天温度下降了，记住多穿点衣服。”总之，生活中的方方面面，他都会提前告诉我，叮咛我。让我觉得自己好幸福，让我觉得自己像一个受宠的小孩一样。我们就这样简单而平静地生活着，每个周末都会见一次面，通常都是一起去吃晚饭，然后简单谈一谈这周所发生的事情，有时，我也会买上零食和水果，租几盘最新的电影CD，到他的公寓去聊天。

有一个周末，我还是照往常那样，买了许多零食，带了几盘电影就到他的公寓找他聊天。我们看了一个爱情片，讲述的是一个男孩和他的23岁女友在艾滋病笼罩下的爱情故事。

那个女孩在一次献血中传染上了艾滋病，这就意味着她不久将离开这个给她快乐的世界。她的男友并没有因此而抛弃她，她怕传染给他的男友，就拒绝他的任何亲密行为。

女孩非常痛苦，虽然很爱他，但是却不能和他在一起，甚至让自己的朋友去劝她男友离开自己，真的好伟大。她的男友却说：“我知道这是她的意思，但是，我绝对不会离开她的。她这样只会让我对她的爱更铭心刻骨。如果说事先我知道她有这个病，我肯定不会去追求她的。但是现在，我无论怎样都不会抛弃她，这不仅仅出于人道主义，更主要的是：我爱她!我要让她坚信这一点……”在女孩最后的日子里，他每天都陪着她，然后带她去游玩，为的是让她在所剩不多的日子里，能够开开心心地生活，拥有一个对爱情的美好回忆……

我们两个观众，看完电影之后，有了一段少有的沉默。然后，我疑惑地问他：“马浪，这个电影太感人，现实生活中有这样的爱情吗?”他没有肯定回答，只是感慨地说：“也许有吧!”“艾滋病太可怕了，把一对相爱的人活活拆散。”“你也不要想得那么多，只是一部电影而已。再说，现在科技发展得那么快，说不不治疗艾滋病的药物很快就会研究出来了。”他又用安慰的语气说：“虽说艾滋病折磨死了许多人，但是像咱们这么善良的人，上天根本就不会让这样的病降临到咱们身上，不要想那么多了。”

“是呀!我在一张报纸上看到，截止2001年6月5日，全世界已经有5810万人感染上艾滋病，其中，2200万人已经永远地离开了世界，3610万人正在忍受艾滋病的折磨。”我有些悲伤地说道：“希望治疗艾滋病的药物尽快发明出来，不然，会有更多的人受到煎熬的。”

他清了清嗓子，很深沉地对我说：“其实，也没什么，反正生老病死都是早晚的事。与其难过，还不如开开心心地过完每一天呢，做人就应该想开一点。”他时话很有道理。“你想得倒是挺开的!虽然艾滋病是一个世界性的话题，但我们只是学生，现在没必要考虑得那么多。其实，艾滋病离我们是非常遥远的，我们的任务就是好好学习。”我认真地对他说。“你能这样想就对了。”马浪说。

这一段时间里，我们经常会在一起吃饭、逛街等，和他在一起，我感觉自己非常幸福，他总能说些让我开心的话。听了他的话后，我会很快忘记所有的烦恼。我感觉到我们彼此之间越来越近了。日子就这样平静而又快乐地过着。

第四章他反复发烧，嘴角有明显的疱疹

2003年10月4日多云

昨天上了一天的课，很累，所以晚上很早就睡了。可奇怪的是我晚上居然梦到他了，以前的我可是从来不做梦的。在梦里，马浪要和我说再见，当我正要问他为什么时，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把我吵醒了……

“喂，谁啊?”我迷迷糊糊地抓起电话问道。“朱力亚，我是马浪，你好吗?”“我很好，你怎么了，怎么现在打电话，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一听是马浪，马上提起精神。“没什么大事，只是生病了，肚子空得难受……”他有气无力地回答道。

“你怎么会生病了呢?严重吗?有没有看医生?得了什么病?”我的心立刻提了起来，恨不得立马飞到他身边。“我自己就是医生，这只是重感冒，发烧了。我昨天一整天没有吃东西，现在肚子很难受，浑身没有一点力气。”他无力地回答道。“怎么能不吃东西呢?先努力吃点，然后马上把药吃了。你怎么不早一点说呀，现在这么晚了，宿舍门和校门全都关了。”我埋怨道。

“我本来不想打扰你的，但是我真的好想你能在身边……”“明天早上我没有课，一大早就过来看你。好，再见!”我松了一口气，还好他没什么大病。我说怎么会做那个怪梦呢?原来是他有病了。俗话说：心有灵犀一点通。难道我们的心是相通的?看看表，才一点半。

清晨的大街上没有太多的人，都是匆匆赶路的，大家好像和我一样，心里都很急。天气特别冷，我在花店门前站了半小时，才买到了一束刚送来的康乃馨，又买了一些新鲜水果，就急忙向他的公寓奔去。

进了房间，我发现他躺在床上，额头上裹着湿毛巾，嘴角有明显的疱疹，俊朗的脸上也出现了一些小红疙瘩。我放下手中的东西，走到他的床前。“你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好一些，怎么会突然感冒呢?”“我没事，只不过是重感冒，过一段时间就会好了。”这时的他倒有点无所谓了。

“我一周没见你，你就消瘦了这么多。你还没有吃饭吧?我给你做点东西!”看到他有气无力的样子，我突然想起他肯定没吃饭，因为他下床都成问题。“谢谢你，朱力亚!”他极力给我一个笑容，尽管当时身体的难受让他的笑容变得不那么灿烂。我把湿毛巾拿下来重新洗一下，再给他放上，希望他能快点退烧。

说句心里话，我倒宁可生病的是我。我不禁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难道我真的喜欢上他了，唉，我也说不清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总之就是不希望看到他生病，想让他健健康康的。他快乐，我就感觉到很快乐。喜欢上他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呢?他喜欢不喜欢我呢?我不知道，不过有一点似乎是可以肯定的：我在他心里的位置是至高无上的。他也总是有意无意地暗示我。

2003年10月13日—10月20日

今天是星期二，下午第一节没有课，我就打电话给马浪，让他中午等我，我们一块吃饭。可是他却说他还有事，让我自己吃，而且不等我说完就把电话挂了。他今天好奇怪啊!怎么这么急就把电话挂了，而且还拒绝和我一块吃饭，在以前他总是主动邀请我呢!难道出什么事了?终于还是放心不下，我找到了他的公寓。

让我无法接受的是：他居然在家，正边听音乐边吃比萨。看到我，他连忙停了手中的叉子。“你有什么事吗?”他少了往日的热情，冷淡地说。“没什么事，我就想知道你是否出事了，怎么一下子就变了呢?骗我说你有事，自己却在这儿吃饭，听音乐。你到底是怎么了?”看到他的表情，我生气地说。

“我们学院的一个人告诉我说，中国女孩子容易骗人，和外国人交往都是有目的的。”他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说出了原因。听到他这样说，我感觉他太不懂得尊重别人了。以前那个幽默、大方、体贴的他到哪里去了?听别人的，你自己难道没有思想吗?那关心你的每一件事情都是我装扮的吗?这真是对我极大的侮辱。“既然这样，那我们再也不要联系了。”我生气地扭头就走了。心里暗暗发誓：以后绝不再和马浪有任何来往。将近一个星期，他都没再给我打电话。虽然我也在极力说服自己不要去想他，但是忘记一个你深爱的人有多难啊!我拼命地学习，让紧张的大脑没时间停留下来去思考我的感情。

又过了3天，他才给我打电话。那天晚上凌晨三时，马浪打电话过来道歉：“力亚，我是跟你说对不起的，我……”“请不要打扰我的休息。”没等他说完，我就挂断了电话。他又打来，为了不影响同室的同学休息，我又拿起了话筒：“请不要再打电话来了，朱力亚已经被气死了。”“请给我一分钟的说话

时间。”他在电话那边用乞求的语气说，“朱力亚，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有意伤害你的。其实我一直是爱你的，这段时间我也试图忘记你，可是你美丽的身影总是不时飘到我的面前，现在我什么事情都做不下去，每天惟一能做的就是不停地想你。”

“你哪像个男人啊?听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自己没有思想吗?”显然这些天我受的委屈我要一并还给他。“我现在完全相信你了，我知道你是一个好女孩，我收回所有让你难过的话。你能原谅我吗?我是因为喜欢你，所以才去做那些荒唐的事。希望你能给我一次机会，我在中国也没什么朋友……”他用恳求的语气向我解释着一切。

“晚了，我已经快忘掉你了。”我还是不依不饶。“呵，那就是还没把我忘记，我还有希望。”“我听人家说，一般男人犯了错误要跪着木板向女人道歉，明天你来我这里，我用这个中国仪式向你道歉好不好?”“什么木板?你又听人家说，你再听人家乱说我就再也不理你了。”“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就这样，我们在朦胧的黎明中重归于好了，想象着他耍怪地拿着搓衣板欲跪又止的样子，真是好笑极了，几天来的不悦都在瞬间消失了。

2003年11月20日晴

他的病一直没有好，我给他买的药都是很好很贵的，可也不起太大的作用。昨天晚上，他打电话说，他又开始发烧了，这是怎么回事?见到他时，他还在床上躺着呢?不过看样子好像病得不是太严重。“你看起来像头牛一样健壮，怎么总是爱生病啊?一点也不像大男人。”我看他今天挺好的，就开点玩笑。

“是不是嫌我烦了，总让你照顾我?”他有些敏感地问道。“别那么想，我很乐意照顾你，照顾你是我的荣幸，这总可以了吧?”我连忙哄他说。“今天给我带什么好吃的了?”他很高兴我能这样对他说。“小葱拌豆腐，你最爱吃的。你不是说医生不让你吃刺激食物吗?我就给你带了一些清淡饭菜。”“你对我真好，我咽喉发炎了，就是不能吃刺激的东西。”“你嘴角还长疱疹了呢!下午放学后，我再给你拿一些消炎药来。”

我帮他整理了一下房间，洗了衣服。我无怨无悔地为他做着一切，心里总爱幻想自己的未来。我希望我们能够天长地久，希望我能够天天陪伴在他的身边，为他做什么，我都无怨无悔，我还希望我们能够在一个地方工作……“朱力亚，等我们毕业了，到哪个城市工作啊?你想好了没有?”他突然问我。“还没有。What about you?”其实在我的心里对我们未来的美好生活早已经规划好了。他回答：“我啊!我想去纽约。”“为什么?在我们中国不好吗?”我问。“中国是很好，但是我们的专业到纽约能有更多的发展机会!”

“听你的，中国有句古话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又不是鸡和狗。”“你又想歪了，这是中国谚语，就是夫唱妇随的意思。”“太好了，到时候我们一块儿去。等到工作有一点成就时，我们就结婚，然后再生几个孩子……”他若有所思地说。“一切都听你的。”我说。

第五章他突然离去，再也没有回来

2004年3月21日晴

春节在家呆了一个多月，整天都是在学习、吃饭、听音乐中度过的。来到学校后，同学们都说我吃胖了，还嚷着要我赶快减肥呢，不然马浪就不要我了。怎么可能呢，马浪才不会嫌我胖呢，就像我不会嫌他的青春痘一样。回来两天了，都没有接到马浪的电话。本来想让他到火车站去接我呢，可是手机一直打不通，公寓也没人。真让人担心，到现在也不给我打电话，他出什么事了吗?

不能再坐在这里等了，我要去找他。当我匆匆赶到长江边上时，他就坐在那张我们经常坐的长椅上，眼睛死盯着长江的江面，想着什么……“你怎么在这儿呢?我已经回来两天了，你都不给我打电话，我也找不到你。你出什么事了?”有种不祥的感觉一直萦绕我的头脑。

“你回来了啊。”他看了我一眼马上又看向远处的江面。“我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怎么这么大的变化呢?我走的这一个多月，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心里既着急又害怕。

“没事，就是想出来走。”“那怎么不给我打电话?”“我的手机这两天没话费了。”“那怎么不充费呢?你就不怕我担心吗?”我生气地说。“……”

“你怎么不说话啊?”看着他不理不睬的样子，我伤心死了。“我也不知自己怎么了，现在心里很难受，也不知为什么?”他终于说话了。“难受，为什么，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我越来越不解了。“你不在的这一个多月，我几乎不知该怎么办，生活也没有一点意思。”他想了一会儿，抬起头看着我说。

“你现在怎么成了这个样子?我不在你就这么颓废吗?一点也不像原来的你了。”我这才看清他的脸，上面又多了一些青春痘，而且嘴角的疱疹也多了，身体也消瘦了许多。“因为这一段时间一直在生病。”他无力地回答着。“那你怎么不把它治好呢?怎么不去看医生呢?”

“我自己就是医生，我的病我当然清楚，只是重感冒没好。”“那你……”“你能不能不问我，我没一点劲回答。”他打断我的话，用一种企求的目光看着我。

看到他这个样子，我还能说什么呢?全是因为我没在他身边，没有人给他克服困难的勇气，没有人在他痛苦时给他安慰，没有人在周末陪他去看景色，没有人……都是因为我让他变成了现在的模样。他在这里几乎一个朋友都没有，汉语又讲得那么烂，真无法想象他这一个多月是怎么度过的。或许只有长江才认识他，只有长江才懂得他的无奈与痛苦，只有长江才会让他感觉亲切一些，他所有的心情只能与那滚滚的长江水交流，因为这里有我们曾经留下的许多回忆。

“Sydney，对不起，我以后会对你很好的。回家吧!你的感冒还没有好呢，别在这儿吹风了。”我突然感觉天有些冷，而且我不忍再看到他无助和痛苦的表情了。我们就这样走了回来，一路上我们谁都没有说话，他不想说话，我也看得出他的疲惫，所以也一直保持沉默。很快到了他的公寓楼门前。“你进去吧!我回学校再给你打电话。”“好。”他只说了一句话就走进了楼里……

2004年4月2日

这段时间因为入党辅导的事，我忙得不可开交。虽然两周前我和马浪见了面，但是因为他有病，我们也没有多大的开心快乐。但愿他的病好后，我们能恢复以前的样子。这天，正在我洗澡的时候，电话响了。“朱力亚，快点，是他打来的。”室友说。

听到是马浪的电话，我匆忙擦干身子，出去接电话。因为又有好几天我都联系不到他了。公寓没人接，手机已经停机，大约3天前他告诉我他在住院，但是没有说在哪个医院?然后就失去联系了。所以我迫不及待地接过电话。“我出院了，在家里等你，顺便把我的衣服带过来。”他依然是不太高兴的样子。

然后，我们约定7点在老地方见。不巧的是出门之前我接了个电话，耽误了20分钟。当我匆匆跑到老地方时，并没有看到他熟悉的身影。是不是没有等到我先进去了

呢?今天的天气的确不太好，风很大，还有点冷。马浪刚出院，所以不能见风的。我还是到公寓楼去找他吧。到了外事餐厅，同以往一样，按规炬我这个外人进入都要登记，包括详细地址、身份证号码，及所见客人的房号、姓名。

就这样又折腾了几分钟后，我到了他的房间，发现门锁着。怎么家里也没人呢?看看表，离我上课的时间还有半小时，我就又返回到登记处。“大婶，请帮我把这些东西转交给马浪，可以吗?”“这里人来人往的，太乱了，丢了东西我可负不起这个责任。”那个女人不愿意帮忙，态度冷漠。

实在没办法，我只好又往学校门口的方向走。这时，我看到他了，无精打采的他看着自己的脚尖缓慢地往前移动。我这才发现住院这些天他显然憔悴了许多。我心里在嘀咕，并快步走到他跟前，他差点撞到了我。“想什么呢?”我呵呵笑着问他，“我出门之前接了一个电话，所以耽误了，而且一会儿还要去补习班上课。我们有一段时间没联系了……”我讲了半天，他好像没有什么反应，眼神怪怪怪地看着我。

我把东西递给他说：“所有的衣服都在里面。”他接过东西，什么话都没说，也没有理我，转头就走。他今天好反常啊!我急忙迎上去问他：“这么久没有见面，难道都不邀请我进去坐一会儿?”我真的很想知道他这一段时间过得怎么样。他诧异地看着我：“你不是还要去上课吗?”“我还有20分钟，不着急的。”我看到他奇怪的样子，短短两周时间，变化如此之大，让我几乎都不认识了。我们没有像平常一样牵着手，谈笑风生地回到我们曾经快乐的小巢。沉默代替了一切。校园广播里传出来那首熟悉的歌——《说再见的时候》。

马浪仰头向天空看去，我们曾在同一个地方听到过这种歌曲。那是去年11月份我们正式确定恋爱关系的日子。但今天的歌声好像比较凄凉，像是预示着不祥的一刻将要来临。而且他今天态度的突变，他刹那间的冷漠，让我真的琢磨不透。

就这样我们走向了他的公寓，当进屋时，眼前的一切更让我惊恐不安：房间里杂乱不堪，所有的柜子都开着，衣服扔得满地都是，连我们曾视为珍宝的合影也被乱七八糟的东西压着……我害怕极了，怔怔地看着他，“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力亚。我明天要去北京，到大使馆里办点事，可能要—个月。”他告诉我说。“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呀?不然有什么事需要办—个月的?”我忽然感到非常的不安。

他触电似地回答：“没事，相信我吧!”“可是你的手机停了，我到时候怎么跟你联系啊?”“我去北京后告诉你我的房间号码。”随后，他毫无表情地喝着饮料，我默默地帮他整理着凌乱的房间。在离上课还有10分钟时，我给补习班负责老师打电话请了假。我帮他整理完了所有东西，他从进屋开始就一直以一个姿势坐着，气氛很压抑，我们没有开电视，就一直坐着。

半小时之后，他开始要求和我发生关系，刚开始我不太情愿。但他告诉我，一个月后他才能回来。我觉得我欠他的太多了，不对，应该说是我太爱他了，在他面前，对于他的一切要求，我都想满足他，我们又发生了一次关系。人都说陷入爱情的女孩就像傻子，我不知道在婚前我答应他这样的要求，算不算很傻，但有一点我心里非常清楚，那就是我非常爱他，把自己的爱交给一个心爱的人，我没有什么不情愿的。我想把我的一切都交给他，想和他厮守一生，想为他做一切我可以做的。

10点左右，该回学校了。于是，我把他的衣物及生活用品全部整理好。他依然送我到学校门口，却没有了往日的笑容和热情。这让我感到有些不安。但陷入甜蜜爱情的我根本就不想多考虑什么。分手的时候，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说：“力亚，无论发生什么事，我永远是爱你的。”

“怎么了?不就是去北京一个月嘛?别这样伤感好吗?”虽然我也有太多的不舍，心中对于分手十分不情愿，但我还是笑着说：“不要那么伤感，好吗?我们还会见面的。”我之所以勉强去笑，是不想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到他，更不想让自己成为他生活的绊脚石。他走后，我抬头看了看天，今夜，月色朦胧。一个月，我不知道一个月对我来说会意味着多久，只感觉这一个月自己可能要用分秒去算了。

第六章学校要我休学，我只好回家了

2004年4月6日晴

昨天校领导说了，发生这样的事，即使检查结果是我没有被感染，但按照校规我还是要被开除的。任何一个结果对我来说都是无法接受的，如果检查出来是阳性，那我就去死。可是我为什么还活到现在?为什么我还要受到如此强烈的打击?

3天了，我已经在黑暗中挣扎了3天。我想了很多，我知道自己是个罪人，我也不企求任何人的原谅。但是我惟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的父母。在有生之年我不能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这种痛苦的心理有谁能体会得到呢?我终归是要死的，但愿这封遗书能带给他们一丝慰藉!

爸、妈：

对不起!请原谅女儿的不孝，我让二老失望了。你们的女儿从小到大都是比较要强，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的人，实在无法容忍被人看不起，在众人的指点和批判下生活。很遗憾，大学还没有毕业，还来不及做出点成绩，还来不及去实现心中的理想，还来不及让二老为我骄傲，还来不及享受人间的真情。既然这已经成为了事实，而我也无力去改变，我实在没有办法让自己坦然面对。对这个世界我心里的安全感已经荡然无存，害怕、恐惧、悔恨、无奈、担心充满了我的大脑，它们让我无法呼吸。如果不能风风光光地活着，那还不如去死?

爸妈，我现在很害怕，可是我不能告诉你们我害怕什么?二老为我操劳这么多年，你们曾经是我头顶的天，保护我，恐怕被太阳晒，被雨淋。还记得你们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承诺，只要父母还有一口气，绝不允许我受半点委屈。但是，女儿现在长大了，你们保护不了我了。这次你们再也无法帮我走出困境，并且这次所有人都确实无能为力。请莫问女儿自杀的原因?有一点要说明，这件事都是女儿的错，与学校无关。

爸妈，我今生没有做你们的好女儿，让你们失望了，但愿来生我还能做人，而且我还要做你们的女儿，那时我绝不会再让你们伤心了。我一定会做一个更加出色的女儿，比任何人都出色的女儿。纵使我有天大的错，也请你们原谅我，让我带着最后的一丝温暖离开吧!九泉下我也会祝福你们的!不要为我的死而过度伤心，虽然你们一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但是你们想想我活着或许会更痛苦时，你们就会明白的。就当成这是女儿的一次解脱吧!再见了!让女儿最后一次叫你们一声吧：爸……妈

女儿小云

2004年4月7日

我现在无比痛苦，但是又有谁能够体谅我呢?无数次的轻生念头，又一次次地被我求生的欲望浇灭。我只能这样苟且偷生地活着。我想家，想父母，想同学，想老师，更想马浪。每一天，每一小时，每一分钟，甚至每一秒钟，我都是在痛苦中度过的。我只能把回忆当作撑下去的食粮。

想起我们在一起的美好日子，喜中有悲，悲

中有喜。算起来近两年的时间，我们都在一起，快乐地过着。还记得我们在一起看长江上的点点余辉，看天上的繁星点点，一起去观看黄鹤楼……对了，马浪还给了我一首诗呢?现在看到这首诗，就仿佛看到了马浪：高高的个子，大大的眼睛，幽默风趣的言谈……他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为什么顷刻之间就变成了另一个人了呢?

也许他并不是有意伤害我的，毕竟在走之前，他的痛苦、迷茫我是知道的，我看到了他的无奈、矛盾。或许在和我确立恋爱关系之前，他并不知道自己得了艾滋病，和我一样一直认为是重感冒而已。但是当他知道后，已经晚了，但是他又不想失去我。如果告诉我真相，我们都会痛不欲生；如果不说，他就可以让我多快乐几天，我们也可以多一些时间在一起。那一段时间他的思想是多么复杂啊!我很清楚，当一个人失去爱人的时候，那种说不出的痛比任何痛都要强烈，所以他选择了继续欺骗我。为的就是不想让我过早地承受无辜的痛苦。

马浪，为什么一直到最后你还在欺骗我呢?虽然那时这件事已经成为了现实，但是无论如何，我也宁愿从你口中得到消息，而不是让学校通知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真的不恨你，但我就是想不通你为什么要骗我到最后。和你一起等死也没关系，但是你为什么到现在也不跟我联系呢?你在哪儿?现在怎么样了?

什么时候我又泪流满面了，为什么这么多日子了，我的眼泪仍旧没流完呢?难道真的是以前没有流过泪，现在全部要流尽吗?曾经那个坚强的我哪儿去了?曾经那个让老师们感到欣慰的我哪儿去了?老天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为什么要断送一个对未来充满希望的人的生命呢?

我的生活除去痛苦还是痛苦，现在我能活下去的惟一希望就是还能呆在学校，还能看到我爱着的同学、老师、校园。但是我的不幸在这一天全部降临了：一周前关于我入党的外调函发到了学校，这原本可以让我成为本年级第一批党员的。但现在，这个好消息也因为我感染了艾滋病而成了泡影。

当看着属于我的希望一次又一次地破灭，我本已经脆弱的心再次被击得粉碎，也让从不在乎艾滋病的我，一下子就被对艾滋病的恐惧和害怕周围人的心理击毁了。因此，我的精神处于高度紧张状态，我开始逃避这个可悲的现实，就常常在这间房子里过着独处的日子。我会拉紧黑色的窗帘，让屋子里没有一丝光亮，就这么一直坐着、坐着、坐着……此时脆弱的我不知道到底谁能够帮助我?破碎的心也经不起任何风吹雨打。连自己最亲近最依靠的父母这次都不能帮我走出困境。最权威的医疗界专家也都无能为力。我痛苦、绝望，我眼中的世界开始陌生起来，我感觉不到往日的阳光，我静不下心来听风的声音、闻花的香味。这一切都成了遥远的过去，这个世界正在逐渐跟我脱离关系。

每天给父母打电话之前，必须花几十分钟调整好自己的情绪。问他们的情况，撒娇，把自己最快乐的事情告诉他们，如果没有的话，就编些虚拟的情节讲给他们听，我知道他们需要什么。每当父母叮嘱要我多注意身体时，都会有种心碎的感觉。一边忍住想哭的冲动，一边强颜欢笑地敷衍他们。而且在学校我还要用谎言欺骗我的好朋友们……我好累啊!我真的好累啊！

2004年5月1日晴

学工处长找到我，又一次提到让我休学，回家休息一段时间。长期受着艾滋病折磨的我早已经疲惫不堪了，整个人真的如行尸走肉一般，一直以来在别人面前伪装的我实在是撑不下去了。后来我就答应回去休息一段时间，等过一段时间再返校。学校现在最想做的安排就是让我回家，至于我回家以后是不是还要来，那就是以后的事情了。

在我的那种状态下，让我回家我还可以勉强接受，但一个让我无法接受的条件就是，必须派一个随行的老师护送我回家。好端端的一个学生，被老师送回家，父母肯定会感觉到什么的。所以对于这个条件，最初我是坚决不同意的，但校领导又做了大量的工作，最后决定，等领导见到我的父母时说话的内容我们可以商量，并且学校向我保证绝不向我的父母透露半点关于我在校交男朋友和感染艾滋病的消息。

经过前思后想，无奈的我只好答应了他们的要求，休学回家。如果是以前，听到回家的消息我会高兴得像个小孩，而此刻的我心里被后悔、自责、伤心、无奈、愧疚、绝望占得满满的，没有任何其它的余地了。我真的感觉到累了，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因为我已经厌倦了伪装的生活，确实需要一个人好好地静一静了。

2004年6月10日—6月20日

在家里呆了很长一段时间了，每天都在违心地装着快乐，在伤痕累累的基础上拼命微笑。这种笑让人感觉好累，我也知道我确实不能再在家住下去了，因为我清楚，如果我在家再住一段时间的话，恐怕到时候更没有结束生命的勇气了。因为我不想在我心中留下太多生的理由，尤其是父母的牵挂和爱，今非昔比，以前父母对我的爱，让我觉得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艾滋病病毒，不仅缩短了我的生命，让我离死的世界越来越近，而且也让父母对我的爱转化成了我的一种负担。我很想去呼吸自由的空气，每天看到他们早出晚归，母亲按时在出去之前帮我做好早餐，在我床头放上10元钱，那是午饭钱。晚上回家带很多我喜欢吃的零食和水果，我都会有一种更加绝望的感觉。

这样的日子我实在过不下去了，就有了离开家的想法。因为在外面，我仅仅遭受的是艾滋病毒的折磨，但是在父母面前，我的压力更大。在他们面前，我必须伪装好，并且装得毫无破绽，那是一件挺累人的事情，在还没有行动之前，父母说他们要到成都进货，想带上我一起出去散散心，我立刻一口拒绝了。我谎称自己这几天心情还好，想认认真真地投入到学习中去，把以前拉下的课程给补回来。父母留下一大堆的牵挂，叮嘱我以后就上路了。

在父母离家两周的日子里，是我自感染艾滋病后最“快乐”的时间。而此时我的“快乐”就是不必再伪装，想发呆的时候可以无所顾忌地一个人躺在一个房间里，任凭思绪乱飞。

有时候，我都在怀疑自己大脑也被病毒感染了，因为，在这个时刻，我居然还会想到马浪，想起我们曾经一起走过的日子里的点点滴滴。

在我的意识里，爱情是不搀杂任何杂质的。我不恨他，恨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我爱他，爱得很深。爱是无私的，只要我是爱他的，为爱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我都是无怨无悔的。虽然我曾经也抱怨过，也后悔过，但那仅仅是站在父母的角度，处在人求生的一种本能意识里的想法。

我觉得感情上不需要有什么包装。他的优点、缺点，他的好、坏，都是我记忆中最珍贵的财富。虽然是个悲剧，但经历是丰富多彩的，我也曾拥有过一段甜蜜的爱情，与我最爱的人一起走过一段属于我们的时光。痛苦麻木的我经常会失去理智，有时突然间奔出来的想法竟吓得连我都在怀疑我是否还正常?有些想法甚至是非常荒唐的，我居然会祈祷父母不要安全归来，希望在路途中发生什么不测。也许别

人看到这样的文字会大骂我一通，甚至会怀疑我的智商，因为我实在太痛苦了，除了这个办法之外，我不知道我怎样才能使父母开心地度过他们的有生之年?惟有他们现在离开我，他们才是含笑而去的，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的女儿很优秀，给他们挣足了面子。可以让他们在众亲友面前扬眉吐气。他们那个争气懂事的好女儿将来会更有出息。

2004年9月1日

长达几个月的时间里，我都在建立自己的谎言世界，几乎对所有人。我不知道，将自己的实情告诉别人后，我将会面临什么样的灾难。有时候我还会想起马浪，那个已经回国，但不知道死活的、给予我人生第一次爱情的男人。我真的不敢安静下来，那样，马浪就会迅速占据我整个脑海。他毕竟是我爱的男人，是我到现在为止惟一的爱。虽然是他带给了我心理上的痛苦挣扎，但我并不怪他，因为在我的意识里，爱情是不含任何杂质的，也许他也是无辜的，也是不幸被感染上的。不知实情的他在无意间把艾滋病病毒又传染给了我，最初他没有告诉我真相，可能是因为他不想让我过早地承受痛苦。

有时候我也不知道到底是自己在为他开脱，还是不敢接受在爱情上被欺骗的事实。这个问题我自己也搞不懂。但现在的我已经不想再过多地考虑这个问题了，因为我对自己付出的爱是永不后悔的。无奈的我决定离开家，如果不能正常上学，就去打工，呆在家里也不是长久之计。

我来了个先斩后奏，没有经过学校同意私自买好了到武汉的火车票，然后打电话告诉负责我们系学生工作的老师，告诉她我已经买好了车票、车次号，以及到武汉的时间。那边传过来生硬的四个字：“那你来吧。”总算逃离了我深深留恋的家，逃离了父母期望的眼神。

第七章我不能回学校了

2004年9月11日晴一路上我坐在窗边，外边的风景虽然很好看，但我却无心观赏。在我的眼里，那一切都是那么没有生气。田地里的人们都在忙碌着，在他们的眼里，可以看到收获的希望，所以尽管他们的生活很累，但是他们很高兴，因为他们的生活是充实的。就像以前的我，虽然学习上任务较重，但在成绩方面，我是优秀的。但现在呢，我的每一步前进，都充满了痛苦的选择和摇摆。爱情的无期判决书已判了我死刑。

路上有山有水，这个世界真美，我还没来得及到山上玩过，还未曾到那水边看过风景。好多美丽的风景我都还不曾欣赏过，现在已经没有机会了，也没有大多的时间去看了。我的心里不时地出现这样一种想法：看看路边风景，要不然我就在中途下来吧，找一个漂亮的地方作为我的葬身地算了。

我坐在偏后的一个座位上，可以看清几乎车上所有的人。他们有的在睡觉，有的在吃东西，有的一家人在谈笑着，坐在我前面的一对情侣在畅想他们美好的未来。总之，每个人看上去都是那么开心。看到这一幕，心里又涌出了一种酸酸的感觉。曾几何时，我和父母到离我家不远的湖边去玩，情景也像车上的那一家三口一样。那时我才7岁，爸爸妈妈的腿成了我的座位。我一会儿坐到爸爸身边，一会儿又坐到妈妈腿上，还不断地做着鬼脸。而现在，连和爸妈高高兴兴地说话，无所顾忌地畅谈都是不可能的事了。想到这里，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自从得病以来，我最不能见的就是一家三口人开开心心的样子，这样我就会体验到割舍亲情的感觉。这种感觉简直可以要我的命。

车子懒洋洋地到达武汉，车上的人蜂拥而下，只有我是那个车上最平静，最不着急下车的人。看着出站口熙熙攘攘的人群，一张张激动的陌生面孔，还有等待接亲友出站的急切的眼神……脑子又开始幻想了：马浪在站口着急地等着我，见到我下了车，他那憨厚的脸上立刻露出了微笑，笑得那样阳光，那样美。朝我这边奔来，接过我的包问我累不累，还慌忙掏出他的手帕帮我擦汗。

9月的武汉炎热无比，火辣辣的太阳晒得我的皮肤隐隐作痛。现实的残酷与无奈，精神上的折磨，幻想与现实之间的落差，现在的我，整个人都快要晕倒在大街上了。靠着不太清醒的大脑，我拨了负责学生工作的老师的电话号码。一连拨了数十遍，都传出接线员相同的声音：“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我开始担心起来，我告诉了他们我的车次以及具体到武汉的时间。难道是他们忘记了吗?还是真的不让我继续上学?在火车上颠簸了十几个小时的疲倦，在此刻被焦急和忧虑冲淡了。我抱着最后—丝希望再次重拨，听到的依然是相同的声音。我记得在离开家之前打电话时，她曾承诺来到武汉跟她联系，可现在为什么电话处于关机状态?

在火车站等了两个多小时，电话依然打不通。按照惯例，给家里打电话报了平安后，就一直心如火燎地期待校领导的电话开机。更期待他们能够让我重返校园的回音。我白色的连衣裙在火车上已经脏得没有了本来面目，再加上天热，此时的我已是汗流浃背，偶尔有一丝救命的轻风吹过，闻到一阵阵恶心的汗臭味。我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漫无目的地拖着不听使唤的脚步。眼看到了下午，可我还是打不通电话。学校我也不敢轻易回去。因为我知道自从我5月份离开学校以后，学校把我剩余的东西全部清理到了仓库，原来我住的地方也安排进去了新的同学，学校已经变相把我除名了。我必须得在天黑之前联系到老师，要不然晚上我就要流落街头了。

狼狈不堪的我走在繁华嘈杂的城市里，感受不到阳光，也看不到希望。甚至连属于自己安息的小巢都不知在何方。无奈，我只有坐在路边傻傻地等，等着电话可以拨通，一直到下午4：30的时候，还是没有任何变化。通向长江边的车从我的身边走过，不知是一股什么力量，促使我坐上了那辆车。

此刻这个世界上，除了我的父母，已经没有任何人值得我信任，也没有任何让我留恋的事了。但最亲近的父母此刻不知为什么也变得如此陌生，连自己曾经觉得是避难港湾的家，现在都已不是我的久留之地。惟一抱有一丝希望能够接受我疗伤的学校，此刻也毫不留情地遗弃了我。我该怎么办呢?艾滋病毒——你赢了，我再也没有力气和你继续比高低了。结束吧!痛苦的一切。命运之神，请把我的生命带走吧!活着对我来说真的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来到长江边，看着浑浊的江水。眼泪跟滚滚长江水混在了一起，现在只有把自己所有的委屈用泪水的方式向浩瀚的长江诉说了。与这浩瀚的长江相比，我越发觉得自己的渺小，真的很想随它而去。在我看来，我比任何人都有资格选择自杀，我有家不能回，身为学生又进不了校门。在疲惫的夜晚连个歇脚的地方都找不到。与其这样，还不如投向长江的怀抱，这样就再也不会有痛苦和烦恼了。我呆呆地坐在江边，任思绪乱飞……

不知不觉到了黄昏，江水随着来往的轮船时不时地拍打着岸堤。天渐渐暗下来，阵阵凉风吹着，乱发一会儿遮住我的眼睛，一会儿拍打我沧桑的脸颊。无视周围一切的我，这时觉得心里稍稍舒服了一点，回头又看了看江滩上的行人，有情侣手挽着

手，肩靠肩散步的身影。有小孩无忧无虑追逐打闹的情景，更让我吃惊的是有几个老人手里牵着线在放风筝。我抬头看了看飘在空中的“大蜈蚣”，它在自由自在地飞着，虽说主人手里那根线可以控制它的自由。但这样也好呀，最起码在它不飞的时候，它可以选择一个休息地。而我呢，虽然可以自由自在地飘，但却不知道今晚的归宿到底在哪里?我痛苦，我无奈……

此刻，江边的广场上传来了一首熟悉的歌声：看成败，人生豪迈，只不过是从头再来……听着如此熟悉的旋律，我渐渐地融入这首歌曲当中了。从头再来，我的人生可以从头再来吗?不知为什么，刚才一心想寻死的念头此时又不是那么强烈了。难道是歌声的力量吗?生的诱惑又一次吸引了我。

我的头脑稍有些清醒了。我开始寻找援助，打电话给一个研究所的朋友(以前曾帮助他翻译过几次资料)，请他帮忙今晚给我安排一个住的地方。他很热情，说他妹妹一个人住，他马上打电话过去问，然后尽快回复我，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样。

10分钟后，电话响了，他问我在哪里，又告诉我要坐几路车，然后在那儿接我。就这样，一张有点硬的单人床代替了原本想让长江作为自己最后归宿的栖息地，也就是这张小床挽救了我。他的妹妹叫秋月，人很好，30多岁，丈夫常年在外地工作，她在家里做专职太大。

第二天一大早起床，赶忙拨打电话，这一次电话通了。听到是我，李老师说：“那你先过来—下，我们谈谈。”谈的结果是：我必须在外面租房子住，把剩下的书都领了，赶紧把大三、大四的课程学完，毕业论文写完。这样我就可以毕业了，也就是说我不能正常到教室去上课。一个正常人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学完两年课程或许都有困难，何况是一个身患艾滋病，时刻都面临绝望的我呢?

“你到外面去租房子，学校可以适当给予补助。”我不知道这个消息对我来说是好是坏，当时我的脑子里乱得真的不能正常思维了。难道我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大学生活与我擦肩而过了吗?我说我想继续坐在教室上课，感受大学生活。可得到的回复竟是：“我们没有剥夺你学习的权利，在外面你一样可以学习，你已经上了两年大学了，学校生活都熟悉了，没有什么需要再感受的了。”我彻底绝望了。

确切地说，我的大学是这样上的：完整地念完了大一，大二的第一学期病了，第二学期休学，总共才念了4个月。可是现在我面临的是要走上社会。我没有大学文凭，但对于我来说，最主要的是没有一个健康的心态，随时都有可能放弃自己的生命。我深爱了两年的人走了，把痛苦和绝望留给了我。原本以为学校是我惟一可以依赖一下的环境，因为在这里我还可以稍微调节一下。但现在学校又这样把一个有问题的学生逼向了复杂的社会。此时的我真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第八章我余下的生命

2004年10月17日—12月5日

与学校签完“保证书”以后，我彻底地自由了，他们再也没有打扰过我。现在的我面临的不光是艾滋病病毒，我现在是一个被学校拒绝的学生。更主要的问题是现在我必须学会生存，学会赚钱养活自己。每月的房租、电话费、交通费、水费、电费、医药费，还有要保证生存的生活费。以前的我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因为之前虽然也打点零工，但没钱时，家里总会补贴。而现在呢，—切必须要依靠自己。我不知道有一天自己身上没有钱的时候，会不会流落街头?

一种本能的求生欲在支持着我，但我也明白，此刻让我活下去的最大的精神支柱是：我要有能力去为艾滋病事业做点什么。还是先找一份工作吧，让自己的生活平静下来，再想着做其他的事情吧。于是，我又开始了我的打工生涯。

就在我非常失望，找不到活下去的勇气时，我找到了第一份工作。那是一家少儿英语培训机构，他们要求：大学本科学历，英语专业，有国家认可的六级英语证书，形象气质好、有相关工作经验者优先。我没有毕业证，在自己被确诊是艾滋病感染者时，一把火把等级证书给烧了。我也不知道自己的简历该如何去写?也没有求职信。但出乎意料的是我被录用了，并被通知随时可以来上班。

我简直是个罪人，欺骗父母隐瞒真相，现在又骗到了一份工作。我说我今年读大四，要等到下一年才可以拿到毕业证。但我有相关经验，我之前一直在青少年宫做兼职，我的口语是优势，听完我的自荐。主考领导来了兴趣，下一句马上用英语跟我说，相互交流了半小时后，拿出上课的教材，递给我说：“5分钟后在我们所有的老师面前试讲。”我一看，是少儿灵通英语，心里暗自高兴了。因为我在少年宫时上的课就是这本书，内容已经很熟悉了，再加上少年宫老师多，经验丰富，我也偷学了很多活跃课堂气氛的方法。我用的是少年宫每期招生试讲用的代模课模式，果然，试讲课我讲得非常成功。就这样我成为了这家机构惟一一个没有毕业，并且连求职信都没有的全职老师。

这份工作是比较适合我的，我感觉相当轻松。因为它属于一个培训机构，我们教学部的老师，周一到周五除了熟悉一下教材几乎没有其他的事情，周末两天集中上课。这样我就有更多的时间坐在那儿发呆了，我可以想过去的开心和不愉快。无聊的时候就去办公室和同事聊天。这份工作暂时保证了我的衣食住行。

一转眼到了12月份，培训中心准备在武汉周边一个城市扩建一个机构，需要派一个老师过去长期住在当地，负责上课，随时处理家长的疑难问题。领导说所有有意向的老师可以自荐。也许大家都认为那只不过是个远不如武汉市繁华的小县城而已，都没有人做声。

听说那边有山，有水，小县城消费水平又不高，更何况在那边没有很多人打扰，除了上课之外，自己可以静下来调整心态。我就毛遂自荐了。领导很高兴，说帮我买个当地的小灵通，平时不用坐在办公室里，两周回一趟武汉汇报工作，房租费用报销。

12月5日，我又搬了一次家，初到小城的第一感觉是新奇多于陌生，兴奋多于恐慌。走在街上看到来往穿着朴素、打扮过时的陌生面孔，我感觉比任何时候都安全。因为在这里，没有一个人认识我，更不会想到我就是艾滋病毒携带者。

到新地方我更轻松，每周休息6天，只有星期天上两节课。我的工资是月薪加上带班费。每个月的消费远远小于收入，更为我喜欢随时走动提供了方便。当时状态一‘直不好，也不清楚自己到底能活多久?也从来没有为自己的将来考虑过。每月工资发到手，先去拣喜欢的衣服买上几件，平常花钱就从来不考虑。也曾想过节约一点，为自己以后发病积攒一点治疗的费用。但是马上就打消了念头，自己不是贪生，而是感觉我活得不快乐。昂贵的鸡尾酒也许能帮助我延长生命，但是它永远都无法帮我找回快乐的灵魂。

每个月只忙4天，正常上课一共16个小时。本来有时间做很多事情，但遗憾的是，我什么都没有做，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着。从周一到周六，我的时间自由而凌乱，我通常租的都是电视剧，可以从白天看到晚

上，再从晚上看到白天。不怎么做饭，反正家里也有备用的面包和牛奶。

2005年5月15日睛

在我的生命结束之前，我要敞开心扉，诉说自己的苦难，要把这些内心的感受公布于众。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着，虽然我猜想也许自己剩下的日子已经不多了，但我不知道做我想做的事情该如何做起。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疾病的威力能够比得上艾滋病，它可以让众多的患者如此痛苦、绝望，甚至摧毁年轻的生命……艾滋病是一种慢性消耗性疾病，它可以把一个人从精神、灵魂到躯体全部都控制，足够让一个人对生活彻底绝望。

我要做点什么?这个念头一直在我的心里闪着。我是由于当初的无知，不太了解艾滋病知识，不懂得自我保护，导致生命走向了尽头。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更多的年轻生命重蹈覆辙。于是更加坚定了公开身份的想法，我深信：如果用公开我一条生命的悲哀，能够唤醒一个正在犯错或者即将犯错的年轻朋友，挽救一个年轻、鲜活的健康生命，那么，我公开身份是值得的。我不乞求别人的同情和怜悯，我只是希望健康的朋友能够走进感染者的内心世界，倾听他们微弱的声音，求生的声音，感受一下他们的痛苦和绝望。寻找自己内心的平衡点，珍惜自己的生命，珍惜健康的每一天。

我要把我的日记上传到网上，让更多健康的人看到，为的就是让他们了解一下艾滋病患者是如何在痛苦中煎熬的。让他们更加热爱自己健康的生命。一旦决定要这样做时，心里又有一些动摇了，万一父母知道了我的病情怎么办。不过马上转念一想，在父母生活的圈子里，是不可能接触到网络的，所以又不是那样担心了。

其实在外面生活了几个月，虽然有时候脑子不甚清醒，但是想家的感觉却是那样清晰而强烈。尤其是在夜深人静，是我最想家的时候，白天我往家里打了3次电话，跟父母的交谈熟悉而陌生。我突然间觉得自己变得好可怕。自从感染上艾滋病，自己眼中的世界完全变了样。感觉自己越来越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了。

记得2000年，我离家在外地读书时，父母在众亲友的羡慕声中满足的神情让我久久难忘……我当时无比激动地对父母说：“爸爸妈妈我一定好好读书，将来找个好工作，赚了钱给你们买套像样的大房子。”众人的掌声一方面是鼓励我，更多的是为父母喝彩。妈妈却平静地说：“小亚，我们养你，千辛万苦地栽培你，是我们的责任，并不是希望你回报什么。我和你爸爸没有和你商量，没经过你同意，把你带到这个世界，生你，养你，是因为我和你爸爸需要你。”我当时感动得热泪盈眶。可现在呢，在父母越来越需要我的时候，我却连家都不敢回，不负责任地丢下了他们……是艾滋病，是艾滋病病毒，是它毁了我们家的幸福。在深刻地感受了痛苦之后，真的不想让太多的人也去承受这份精神的折磨。为此我要做点什么了。

2005年6月25日晴

当我回到生活了3年多的武汉，眼前的车水马龙熟悉而又陌生。我不知道自己该以怎样的身份继续回学校，最后还是没有勇气靠近学校大门，在外面随便找个地方，先给同学打电话，看看学校的反应。当我终于拨通同学的电话时，里面谈话的语气与昨天晚上截然不同，明明说这个时候有空的，但她却说另外一个同学今天有事，她一个人不想出来。一向敏感的我，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享。平常伶牙俐齿的我只觉得此时舌头根子直打结，眼泪立马流了下来。我强装平静地说：“那好吧，我不想因为我的出现而影响你们的正常生活，你们多保重。”挂断电话后，全身像被电击过的我，瘫软在床上，为什么快乐的瞬间对于我都只是一闪而过，难道我剩下的余生都要让痛苦和绝望来主宰吗?

我泪眼婆娑，似睡非睡地躺在床上，也不知过了多久，手机的铃声像奏哀乐一样凄惨地响起来，我没有心情去理会。自动挂断后没多久又响了，我气不打一处来，现在连想安静伤心的时间也被剥夺了，一把抓起来准备关机。一看，居然是同学的号码，我犹豫地接了电话，“你在哪里?我现在可以见你吗?”刚才的痛苦一转眼被抛到了九霄云外，我突然兴奋起来，慌忙给她指路线。接着赶紧把屋子收拾整齐，等待同学的到来。

半小时后，在酒店门口接到了她，见面的第一句话就问我：“现在怎么样?”我半开玩笑地说：“医生说了，还能活几年。”虽然我们彼此还是说着笑着，但明显地感觉到了一种距离感。

一起吃完饭后，两个人开始长谈。时间不知不觉到了晚上10点，她得回学校了，我送她到酒店门口，注意到她开了手机，没走几步路，电话就响了。也许是四周特别静的缘故，铃声特别清脆、响亮。只听她说：“我没事，马上就回，哦，刚才去我伯伯家了。没有，没有，怎么可能去见她呢?”正好被脚下的石子一滑，虽然没摔倒，但我清晰地听到心里咯噔地响了一下。她是瞒着其他同学来看我的，我感动得有点想拥抱她，但马上又清醒过来，不能和她近距离接触。虽然我知道这样是不会被感染的，但是会增加她的心理负担。

我拦了辆车送她回学校，中途电话响了几次。每次她都在隐瞒和我在一起的事实。其中有一个电话，那个女孩子说得有点激动，旁边的我一字一句都听得非常清楚，“如果你去见了她，我们连你也不理了，别回寝室。”她哭了，我也因此而感到愧疚。愧疚的同时，内心又有一种撕心裂肺的痛。

把她送走后，我跌跌撞撞地走了回来。我的手机无精打采地响了起来，刚接起来还没说话呢，那边就传来了哭声。正是我晚上见到的那个同学，“怎么了?先别哭呀!”“宿舍同学已经打电话通知家长了，说我去见一个艾滋病人，并且一起吃了顿饭。父母把我大骂一通，叫我明天马上去做检查。”她打电话过来是问我，在哪里可以检测艾滋病。我的心又一次碎了，接下来就是一段语无伦次的告知。

明天是期末考试的日子，我的出现肯定会影响同学的情绪，甚至考试都可能无法正常进行。就算勉强坐在考场里，她们怎能静下心来考试?我心里矛盾到极点，本来是为了参加期末考试才回来，现在看来，只好在边上看了。

2005年8月12日晴

在万般无奈之下，脆弱的我选择离开这座熟悉的城市。因为贵州能找到好的工作，而工作是我生存下去的支柱。心情复杂的我坐上K109次列车，离开了这座曾经让我自豪，也彻底使我绝望的城市。

再见了，武汉!再见了，长江!再见了我的学生!再见了，讲台!我在心里默默地对我的学生说：我喜欢你们天真无邪，不带任何杂质的笑脸；喜欢你们无忧无虑，活泼可爱的年龄。再见了，过去!再见了，痛苦!我好想从此结束这段非人的生活，一切重新开始。

在发车前两小时来到武昌火车站，进站口检查票时，荒唐的我却怎么都找不到车票(票是提前定的，这几天车票比较紧张)，明明记得就夹在钱包里，可现在不光钱包，电话本全翻了个底朝天，就是没有票的踪影。长期麻木的我此刻着急起来，就算补票也不可能了，我早上取票时听别人

说已经是最后一张了……同行去北京的几位朋友，一边帮我找，一边劝我不要着急。但我清楚今天如果走不了，我的生命又要在无所作为中缩短24小时，这也意味着实现我的一切计划又少了24小时。正当朋友决定陪我返回宾馆找时，票突然意外地从学生证里掉出来了，这才让高度紧张的神经松弛下来……

一年多来，犹如行尸走肉的我，健忘的事又何尝这一件?手机丢了两个，钥匙、锁，数不清换了多少次，总之我经常进不了门。最惨的一次是去年10月底，连钱包、银行卡、身份证一起不翼而飞，连坐公共汽车的钱都拿不出来了……我的箱子沉得我拿它几乎接近玩命，里面是我的所有家当。衣服、书、光碟及棺册，结果是在还没上车前就先坏了拉杆，再掉了轮子……

我的家在北方，而我此刻坐的这列车却与我内心深处最亲近的地方背道而驰。我渴望回家，我渴望见到久别的父母。现在是学生放暑假的日子，思家之情尤为强烈，我的同学都在家陪着父母过暑假。而我，父母经常来电话希望我能抽点时间回家一趟，或者他们来看我。无比痛苦的我只能一次又一次地骗父母说最近比较忙，大概下个月可能会有点时间。父母在这种期盼中过了好几个月了，可我现在还是不能回去。我那里都可以去，就是不能回家。特快车渐行渐远，离亲人越来越远，也希望痛苦越来越淡。我不知道车的终点站又是怎样一番景象要考验我?

2005年8月26日晴

现在歧视艾滋病患者的人很多，最关键的问题主要在于社会大众不完全了解艾滋病知识。据调查：完全不了解艾滋病的人和非常了解艾滋病及传播途径的人不会歧视艾滋病及病人。容易产生恐慌的是：懂一点艾滋病知识，但不完全了解的人群。

因为现在屡遭歧视的例子特别多，当一般的病人在医院治疗，明摆着是属于其他医疗科的病人，倘若一旦被得知是艾滋病，便会立刻被转到传染科，不顾病人的生命危险，不顾病人的感受。像一些地方的医生就强迫着病人一定得把床上用品先买下来，等不用的时候再烧掉。在学校里如果老师得知某个学生是艾滋病患者的孩子，就会把他安排到最后一排，如果是大学生就会像我一样被劝退学，公司职员就会被辞退……

许多人对艾滋病的恐慌不弱于恐怖分子炸纽约世贸大楼，偏见已经在无形中形成定性。倘若想让大众对待艾滋病人保持一种科学平和的态度像对待正常的感冒一样，那么还需要大量的宣传，社会大众从了解到接受还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人一旦感染上了艾滋病，心理就会受到非常大的影响，许多感染者都特别悲观、绝望，此时最容易产生报复的心理。特别是那些长期被压抑、被歧视、遭受不公正待遇的感染者，很容易激起他们的仇恨。这是特别危险的一件事。

我的一位朋友小陶，他在电话中和我交流时说道：“我不是个好人，除了杀人、放火、奸淫我没做过之外，其他的所有坏事我都做遍了，并且坐过两次牢。我无法再忍受下去了。”我还以为他是在给我开玩笑，他接着说，“直到被同乡骗去卖血而知道感染上艾滋病后，我就在策划使用炸药准备在市中心繁华地段制造一起爆炸案……”

我说：“小陶，你别开玩笑了，你不是成立了民间协会，在组织帮助感染者自救吗?”“是啊，是疾控中心的医务工作者，及一家制药厂提供免费药物救了我的命，给了我第二次生命。生病期间，医生精心治疗，开导我，仇恨就渐渐淡化了，变为深深的感恩。带着这份感激，我自愿参与到了宣传预防艾滋病的行列，协助政府宣传，帮助感染者建立自助、自救小组，解决生活、医疗问题，今年还成立了自己的民间艾滋病防止协会……”

小陶已经感染上11年了，目前身体还挺好，他带着这份感激，工作认真、负责，在多个县成立了自助小组，已经有一部分感染者摆脱了生活困境，几名艾滋病孤儿重返校园……朋友们，只要人人献出一份爱，世界就会变得团结，变得更加美好。您的爱心，可以感化一个人，解救整个社会的安宁。相反，如果恶语伤人，后果将不堪设想。

我们不敢否认有感染者确实在报复社会，形成恶性循环。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他们生活在社会的最低层，他们没有得到社会的关怀和安慰，更多的时候被社会遗忘，被众人厌恶，处处受到不公正待遇……帮助别人就等于帮助自己，感染上艾滋病的人最需要的是社会的宽容，大众的理解。希望大家不要再歧视艾滋病患者，无论艾滋病感染者是经过什么途径被感染上的，但我们也都是特别无奈的，我们是没有罪的。

第九章一切将重新开始

2005年9月3日多云转晴贵州。自从上次同事带我出去之后，我发现这个世界还有许多值得我留恋的地方，因为我太爱这个世界了，我真的不想这么草率地离去了。几天来，当我遇到困难时，虽然我还是很想放弃，但是我立刻又会把快要熄灭的生命火焰重新拾起来，这个小火种经我呵护，就会变成心灵的篝火，越燃越旺。当我能够比较坦然地面对残酷的现实时，我也开始慢慢地思考人生了：“我简简单单地来到这个世界，又凄凄惨惨地在别人不理解的情况下离开，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实在是不值得。”

记得有一位网友曾这么说：“朱力亚，首先我想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也是一个艾滋病感染者。同样，我今年也才24岁，长得也不赖，只可惜因一时冲动，才……命运也许就是这样。当我正想往上冲的时候，却无奈地走到了人生的尽头。”简短的一封信，分量如此沉重。又是一个年轻的、鲜活的生命在不久的将来就要带着遗憾离我们远去。父母失去儿女，国家失去人才……这一幕何时能够不再重演呀?

这一切都让我深刻地认识到：我现在要做的，不是怨天尤人，而是要用自己活生生的经历来唤起社会的警觉。我知道伴随着媒体报道的深入，终有一天，我很可能众叛亲离，孤独一生，我的家人也会因此蒙羞。但此刻我考虑最多的，还是希望和我一样年轻的大学生或社会青年能引以为戒，不要重演我的悲剧，让尽可能少的人来承担这份无辜的痛苦和遗憾。

这是一段不幸的经历，但让我欣慰的是，在最后的日子里，自己学会了怎样去承受痛苦，善待生活；怎样在绝境中寻找希望找回自己存在的价值；怎样学会放弃悲伤绝望的自我，做一些对社会，对自己有意义的事。花开花落，每种花都有自己的花期，无论你对它给予多大的希望，它也会枯萎，也会凋谢。生命不也是如此吗?不管花期长短，我们能做花丛中最艳的那枝就足够了。

第十章我又回到温暖的学校

2005年9月6日阴

告别了灰暗的人生、冰冷的世界、残酷的现实，我终于迎来了自己的光明，撑起了自己的一片蓝天。从今以后，我又可以让我的梦想在这里扎根了，我又可以在这里展现我的风采了。我爱学校，更爱知识的殿堂。我的大学校园，我回来了，那个曾经快乐的我回来了，以后我们又可以朝夕相处了……

那天，我给同学打电话，对方问道：“噢，是你呀，现在怎么样?好一点没有?”听到这

样的话语，我的眼泪流下来了，没想到现在同学们不但没有歧视我，还一如既往地关心我。最后，同学还说：“以前是我们做得不对，请原谅因我们的无知而对你造成的伤害。以后你的困难大家共同来面对。我们还是好朋友，不会再让你独自一个人承担这么大的痛苦了。”简单而平实的几句话，听在耳里，暖在心里，让我感觉非常受用。同学们真的可以接受我了，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任凭悔恨与高兴交织的泪水尽情地爬满脸庞。同学们的话语让我看到了希望。

如今我们又能在一起了，是学校给了我温暖，让我重新感受到了大家庭的温馨。今天是我开始新生活的第一天。在社会上漂泊了一年零四个月的我，在自己的坚持、校方的努力及朋友的帮助下，终于结束了不明身份的打工生涯，我又可以名正言顺地返回学校继续读书了。

最近阴雨绵绵，也逐渐降温，一大早回学校的事做准备。昨天晚上我还在担心呢!整夜辗转难眠，一直预测同学及校领导的种种反应。总是担心自己直接去上课，同学们全都会离开教室，或者会直接阻止我进教室……那种场面是多么的尴尬，我还能不能坚持下去?熟悉的校园、教室，熟悉的老师、同学，在此刻我心目中是多么的生疏。

昨天我甚至不敢进校门，害怕见到认识的同学，今天我又将以什么样的身份进教室呢?先在系里拿了张课表，找负责学生工作的领导帮忙，“老师，我真不知道该怎样走进教室?”“没有关系，昨天晚上我已经给同学们开过会了，本来打算派老师送你进去的，但想到这样也许会不好，你先过去，我一会儿过去看看。”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来到教室门口，真想把自己变为透明人，悄悄躲到不起眼的角落听课。

“嗨，来了?怎么不进去呢?愣在那儿干嘛?”一位同学才把我惊醒了。我逃也似的冲进教室，不敢注意同学们的目光，找了个空位置坐下。课堂气氛异常压抑，没有同学跟我讲话，我也不敢和他们打招呼。但比想象的要好很多。他们没有把我赶出教室，他们没有集体离开，去威胁学校，我真的感到非常的知足。

我没有书，因一直把精力耗在怎样处理突发事件上了，居然忘了买笔记本，桌子上只放了一份报纸。最凑巧的是老师居然点我起来回答问题(可能是发现我作为一个学生连必需的学习用品都没带，想考考我)，我脑子里一团乱麻，“随便用英语简单描述一下自己的暑假生活，很容易的。”老师已经走到我桌前。我犹豫着站了起来，也想乘机对同学们说几句话，于是壮了壮胆，说：“大家好，我的身份你们已经知道了，感谢你们没有把我赶出教室，也就代表着已经默认了我。我想继续学习，把学业顺利完成……最后我想说，如果我的存在，会使你们的正常生活、学习受到影响的话，我也不能太自私……”我已经泣不成声了……

“感染了艾滋病的人生活还可以再继续，还可以有梦想，还可以继续追求……关键在于自己的心态。尽管生活非常的艰难，但是我们总不能停止生活。”老师用一种慈祥的目光看着我，对我说。此刻的我就像是整个人沐浴在春光里，感觉是那样的温暖。我能够走到今天，每一步都很艰难，但我没有停止脚步。事实让我现在只能数着日子生活，但我不想就这样碌碌无为地死，在这个等死的过程中我要继续学习，继续做一些对大众有益的事，直到自己不能正常呼吸为止。

2005年9月26日阴

因为我现在休息，在这里很想做点有用的事，因为我的日子不多了，我真的很希望自己的每一分每一秒都用在做有意义的事上。如今我各方面都好多了，就很想更多了解—些艾滋病患者的情况。前几天的申请被批准了，所以我今天陪北京佑安医院的张教授到艾滋病区看望病人。病中的人最需要关心。花开花落，日出日落好像和他们无关了。所以我在去的途中买了一些百合花，祝愿他们平安、开心、健康。我要把温暖带给他们，就像当初很多人带给我一样。

当我和张教授来到艾滋病区时，有一位叫王益的病人，他的一句话一直萦绕在我耳边，“我身体这么好，怎么可能会感染上艾滋病呢?”张教授无奈地给他解释，感染艾滋病与身体的好坏是毫无关系的，再好的身体也抵抗不了艾滋病毒的侵害。张教授问他：“你接受治疗了吗?”“治疗?我家连过年的米都没有了，家里有四口人，只有300斤粮田(这块地只能收成300斤粮食)，还谈什么治疗?”王益说。

在和王益的谈话过程中我了解到，王益1994年到河南卖血，一共坚持28天，每天一针(一针抽两袋，800毫升)，卖60块钱左右。后来他爱人听别人说，血抽多了对身体不好，发假电报才把他骗回家……王益的家里一贫如洗，如果有客人到他家的时候，只能搬一条长凳子坐在不远处还堆着垃圾的屋檐下，一间大约10平方米的卧室，没有任何电器。一间宽敞一点的大房子被他隔成三间，最前面是厨房，中间是厕所，最里面是猪圈……

王益现在的身体特别的差，从医学上来讲，他已经到了必须治疗的时候。但从言谈中，他表现出对治疗丝毫不感兴趣，还计划着再次外出打工。两个小孩的学费没有着落，今年天旱收成不好，过不了多久，就缺米揭不开锅了……

听张教授说，倘若王益不立刻进行抗病毒治疗，那么，很可能连两年时间都不到就会离开人间。但王益却无意中又将这个话题转开，“孩子马上就要开学了，米也吃不了几顿了……”在座的人都默默地低着头，气氛特别压抑。他现在所面临的不只是艾滋病，最主要的是他的生活都不能正常地继续下去。

这时，我就对他说：“国家现在不是实行四免一关怀了吗?你怎么不去争取呢?让孩子免费上学。”他就像被电触了一样立刻反驳道：“不行，无论如何也不行，不管怎么我都不能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是艾滋病感染者，更不能让老师和同学因我是孩子他爸爸而让孩子受到歧视，我现在还活着，累死我都不能让亲人受到伤害。”

一直以来，我都感觉自己是最可怜、最不幸的人。可如今我看到了比我还值得同情的人，他们因为穷才感染上了病菌，这是生活所迫。就在生命即将结束时也要为整个家燃烧自己，他的悲伤、无奈又有谁能理解呢?面对国家的优惠政策，他只有艳羡的份，为了孩子他只能承受这些……朋友们，宣传艾滋病预防知识，只要每人都多做一点点，那么百合花就会绽放。

2005年9月29日多云转晴

上次在复旦大学演讲完之后，今天我们又做了一次听课学生问卷调查。结果显示：75％的同学表示愿意和感染者或病人成为同学、同事甚至朋友。25％答案为说不清或不愿意。医学院的学生毕业面临的工作基本上都是到各个疾控部门、医院工作。在他们未走出校门之前与感染者近距离接触并参加培训是非常必要的。

尤其是从事艾滋病方面工作的医生，病人需要医生不只是会看病，更重要的是还要帮助感染者进行心理治疗，重新树立生活的信心。几乎所有的感染者在刚开始时都不能正确对待残酷的现实，都会把医生当作自己最亲近的人。医生就要明白患者的内心需求，所面临的巨大压力，及时帮助他们排除心理障碍，鼓励有劳动能力的感染者继续工作。很多感染者都是医生帮忙走出痛苦阴影，重新开始生活的，我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些医生、志愿者及感染者朋友，他们给了我太多的关心和照顾，桂希恩教授、学校书记、小白、王志、网友……我要感谢的人太多了。人都需要倾诉、交流，尤其艾滋病人基本上都非常孤独，害怕世俗的眼光，但内心深处很渴望亲人、朋友不要疏远自己。再加上这个病又不能毫无顾及地给任何人去讲。大部分感染者后来最信任、最依赖的朋友就是医生。我接触到的所有医生都非常有责任心，对我的事情守口如瓶。我也希望医学院的同学将来如从事这方面的工作，首先要培养自己的医德，尊重病人的权利，虽然我们已是艾滋病感染者，但我们也是有自尊的。

我把自己用整条命换来的教训，以及现在卑微的生存状况展示给公众，并不是希望引起争论，只是希望人们能够引以为鉴。从最近的统计数据来看：我国从1985年发现首例艾滋病病毒感染者至今，感染者累计已达100万人，其中病人数累计达20万人以上，死者近半。如果我们现在再不严肃对待，到2010年，我国艾滋病病毒感染者将超过1000万人。艾滋病病毒感染者每年正以40％的速度递增。如果人人都以为艾滋病离自己比较遥远，数据累计达到100万，平均每1300人中间就有一个艾滋病人，大家还没觉得危险的话。再往后算，如果真正达到1000万时，平均每130人中间就有一个人是病毒携带者或病人，那国家连艾滋病的事都忙不过来，还谈何发展?

由于社会大众的偏见，艾滋病携带者及艾滋病病人只能选择隐姓埋名，他们的权益没有人维护，他们的痛苦没有人愿意倾听。他们就在我们身边，他们就是我们的同事、朋友、亲人……他们的身份遍及几乎所有的职业。我真的很想说：健康的同胞们，请不要再为别人的遭遇幸灾乐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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