窅然流水

鲍　然

流水

天开始转凉，郊外潺潺的流水依然着日复一日的抒情。此时的季然会坐在流水旁堆起的水泥堤岸上，将一片片不知名的花瓣抛入水中，花瓣一片片，在水中打着旋地飘零，用季然自己的话：“水开始诗意地抒情了。”

此时，裴鑫会站在她的身后，用相机拍下随水打漂的花瓣。

季然坐在裴鑫的单车后面，像所有的女孩一样。去郊外陪流水抒情要经过一条长长的、被梧桐栽满的14公里长路。

秋天来临，天地寥廓，万物竞霜，绽放生命季节的最后绚丽。随意的一阵风便会吹下大把的落叶，红的、黄的、紫的，空中飘旋、纷飞、坠落。裴鑫很喜欢落叶飘落的感觉。

“树开始了一年难得的忧伤。”

此时，季然也会选几个她觉得合适的角度拍下忧伤的落叶。

每一年，他们都会来陪流水、落叶抒情。每一次抒情后，裴鑫都会感慨一番，因为一年很快过去。南方的落叶，没有北方的壮丽。为了心目中那份绚丽的想象：黄叶满天，层林尽染……他决定日后去北方上大学。北方的深秋是那样的霜天寥廓。山川肃穆、秋风萧瑟、草木摇落……不像南方，还有几片叶子小气巴巴地留在树上……

单车

季然的单车是温暖的粉色，裴鑫的单车是颓废的绿色。每天早上7点到下午6点，两个人都会一起骑车上学放学。一前一后，一高一矮，“马儿屯屯地骑，车儿快快地随”。不是长亭送别，而是雏燕学飞。季然一直很庆幸自己的家与学校不在市区，这样，他们便可以慢悠悠地骑在希望的田野上，像《蓝色生死恋》中俊熙与恩熙小时候上学的情景，也足以使她和裴鑫的友谊从四年级开始骑单车上学起保持到现在。

“这么多年，身边总有一个人与你一起上学放学也属难得。”季然常想。

裴鑫

从小学四年级起，我便与我身边这个骑粉色单车的女孩一起上学放学。可直到初三我才发觉，与她天天一起走已成了习惯。

当初为什么会与她一起上学放学呢?因为我们的父母——我爸和她爸是大学同学单位同事又是好友，我们两家又是邻居——不放心当时只有9岁的我们天天一个人走，所以给我们找了个伴。你知道当时我是多不愿意吗?

现在我们都长大了。我猛然意识到：我一下楼就看见粉色单车以及下午放学时，在校门口等待那个粉色单车的到来已经成为一种习惯。有时我更愿意想，上学放学的路上，季然需要有个男生在身边以免遭到不良伤害。

呵呵呵，这可不是我孤芳自赏呦!当我看见她在人群中等待某个人的身影，便会加快脚步上前——我早说过，这已成了种习惯。

季然

我喜欢看被流水打得转圈的花瓣。

你不要说我这是无病呻吟——因为这句话我早已从裴鑫的嘴里听了N次。裴鑫说他不喜欢无病呻吟不喜欢忧郁满怀。“人应该活得洒脱！”

记得有一次，文学拓展课上，我们那极富诗人忧郁气质的语文老师在讲林黛玉的《葬花词》：“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裴鑫早已作呕吐状趴在桌上说：“快找豆腐撞死算了。”我告诉他，这不是无病呻吟，是诗歌特有的“婉约美”。他手一挥：“什么婉约不婉约的！”当即发表言论：以后要像苏轼一样，尽写些“豪放美”的文章！

我无语。“豪放”的文章里也不乏一种伤感啊!可是这么一个不喜欢“愁”的人，会在每个秋天陪我去看落红流水。我知道他喜欢落叶，尽管经常抱怨“还是没有北方的大气”，呵呵，我知足了

裴鑫是个很特别的男孩，球场上与单车上一个样，蹦蹦跳跳，很开心。

有时不免想：每一天从家到学校的那段路，每一个秋天在那流水落叶的地方，有他陪着，永远这样，真好！

诗意

季然总说我不懂诗意。说实话，我并不明白诗意是什么。过去我总说她无病呻吟，而现在，我发觉这句话很少出口了。

记得高一的英语节上，季然穿粉红色的和服跳日本舞，把我们班男生都给震懵了。

我记得那天有个男生悄悄在我耳边说：“她多像一只粉蝶啊！”切！男子汉大丈夫说这种“阴气”的话也不怕被人笑话!为了证明我不屑“诗意的粉蝶”，她跳舞的时候我一直低着头。实际上我的心里一直痒痒的……

表演结束后，我鬼使神差地来到操场，却看见她身着粉红和服，手持一纨罗扇，站在樱花树下看樱花飞舞……那天天气阴冷，有绵绵细雨，我清楚地记得：三月三十一日。

高一的那个秋天，她让我和她去“陪流水抒情”……

我突然发觉，路过14公里长路时，秋风吹来秋叶飘落的感觉竟与樱花飞舞时的感觉颇为相似！不过呢，一个落红一个落叶，本质是不同的；对，本质是不同的……

礼物

季然和裴鑫出生在不同的季节；季然是浪漫樱花飞舞的三月，裴鑫是伤感落叶飞舞的十一月。所以，在这个忧伤落叶抒情的十一月，裴鑫即将迎来自己十七岁的生日——离成年仅一步之遥了……

季然，今年没有像往年一样自作主张地跑去精品店买一个让裴鑫晕倒的礼物——一双粉色的手套、一个粉色的可爱嘟嘟熊、一个粉色书皮的花季言情小说……如此粉色系，常让裴鑫恨不得当场晕倒，然后让羞愧万分的季然跑去换个球什么的。

头脑简单的季然不会想这么多，她觉得，自己喜欢的东西送给自己的好友便是对他的祝福，所以她带着一张充满天真微笑的脸看着裴鑫，满心欢喜等待他的赞美。

裴鑫，呵呵，不愧从小与女生长大，不愿伤害女生，更何况是如此善良单纯的季然呢?所以，每当此时，他只好硬着头皮苦笑：“很喜欢，很不错的礼物……”于是，年复一年，季然都是如此粉色系的礼物送给他。今年，裴鑫郑重地告诉季然：“你要送一个我想要的。”“那送什么呢9”裴鑫摆了一个“篮球帅哥”的造型，季然当场晕倒！

照片

篮球场上，裴鑫正在生龙活虎地跳动。他很高兴，终于以一个像样的方式庆祝自己的生日。篮球场下，季然手持照相机，把镜头对准裴鑫，随他的跳跃左右晃动，旁边放着的是一个生日大蛋糕。

这次来捧裴鑫的生日篮球赛的场的，是他平时的一帮哥们加球友。季然的镜头刚开始还对着裴鑫，后来就不知道去哪儿了—一因为一个面带阳光般微笑的男孩将季然的眼球吸引了去，以至于季然照了几张她自己都不知道。

阳光男孩的技术很好，白色的球衣在阳光下一闪一闪，那张带有微笑的脸始终不变——季然都看呆了……中场休息时，她看见一个带有同样迷人微笑的长发飘飘的女孩，给阳光男孩送水，两人就像油画般的和谐。

“那一定是他的女朋友了！”季然想着，心中不免一片黯然。这时，裴鑫突然出现在她身旁，吓了她一跳。裴鑫奇怪季然为什么不将镜头对准他，季然解释道：“你跳得太快了。”

取照片那天，裴鑫陪季然一起去，他要看看期待已久的

“篮球帅哥”到底是什么形象。第一张照蒙了，第二张还可以，第三张大小了，第四张没照到，第五张只照到一条腿……看到第六张，裴鑫已经不好说什么了，每张照片上都有“阳光男孩”的身影，连那迷人微笑的女孩都有。季然低头说“对不起”，裴鑫心中涌出一股异样的感觉，但他嘴上说：“你喜欢他啊，要不要我帮你说啊?”说完这句话，裴鑫开始意识到自己是一个大男子汉了。

“我最好的异性朋友有了喜欢的人”，这话听着有些别扭，“最好的异性朋友”是什么概念?

长大

那次“照片事件”后，我和裴鑫再没提过这事，因为高三了，快高考了。在学习与情感面前，作为学生的我们当然是学习第一。

高考过后我完全可以告诉“阳光”，然后他对我说：“对不起，我有女朋友了。”——俗气的开头！我的初恋，不可避免

我想留在南方继续上大学。原因很简单，我要留在这里年复一年陪落红落叶抒情，继续我的浪漫，我的青春。也许是我一个人，也许单车前面的那个人不再是裴鑫……裴鑫会去北方，他要去实现“苏轼般豪迈美”的作家梦。再见了，裴鑫。

昨天

高考的志愿填完了。我与季然的不一样，她留在南方，我则去北方。我们的志向不一样，最终的目的也不一样。季然，以后陪你在秋天抒情的那个人是谁呢?陪我在北方感叹落叶忧伤的那个人又是谁呢……

呵呵，想不到，一向男子汉大丈夫的我面对离别是那么的无奈。毕业那晚我们在KTV狂吼，谁也没有看见我眼中隐隐的泪水。在与季然一起回家的路上，我们推着车慢慢走，一路上将熟悉的景色一遍遍拍下。我想，这样的日子不会再有了。我可爰的中学时代，再见了……

这话不能让季然听到，否则，她会重复高中嘲讽我的一句话：咦?裴鑫大哥几时也会抒情了?生活的步伐真快，曾经的美好，已被命名为昨天。

告别

季然与裴鑫订的是一天的票离开那个他们生长的城市，不同的是，季然坐渡轮，裴鑫乘火车。前一天晚上，季然一人出门，骑着那辆粉色的小单车，独自穿越14公里长路去找流水，不同的是，今晚是流水陪她抒情。她骑得很慢很慢，想一个人在夜晚把这种忧伤延续得更长久，可是奇怪的是，平常多愁善感的她，今晚却没有哭，只是哀愁像流水中的落红，在心中越漂越远……

季然一直不知道，那一次次陪流水抒情的红叶从何而来。她只是坐在裴鑫的后座，像所有的女孩一样，看到路边可爱的野花会采上几朵。季然也不知道，在每次后悔花瓣没有了而情还没抒够时，裴鑫是怎样变魔术似的从身后拿出一包花瓣来……季然还有很多不知道……

此刻的裴鑫，一个人坐在郊外午夜电影院看午夜电影。昏暗的空间，独身一人，他想起老狼的《恋恋风尘》：“午夜的电影，写满古老的恋情，在黑暗中为年轻歌唱。”是啊，年轻在此为他歌唱

就要分别，出发前他们都收到彼此的礼物。季然收到的是一张她陪落花流水抒情的照片；裴鑫收到的是过胶的一片落叶，并附有一张纸，上面写着：“一路顺风”。

此刻的离别，不需要太多的言语。日后的生活，会如流水般的灵动精彩。在他们的记忆里，会永远存在着流水的记忆。

桃花流水，此去经年。鸣笛断响。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