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尔红
当你乘汽车或坐火车经过河西走廊,常常会看到一座又一座的桥涵从你脚下闪过,桥涵的上游和下游是鹅卵石铺底的扇形河床,无论旱季、汛期,这些河床总是干涸的。这些公路桥铁路桥总给人多此一举的感觉。那些终年不浸水的鹅卵石像死僵的鱼堆,又像恐龙蛋的化石,永远地僵死在河床上。假如此时你是一位对水感兴趣者,溯势而上,到了某一个地方,你一定会找到一座又一座的水库。这些大大小小的水库把流动的、生机勃勃的水截断,控制在某一处,烟波浩淼着。
从民勤的红崖山水库到敦煌的党河水库,从银武威、金张掖,到油玉门、钢酒泉、镍金昌,一系列的水利工程,无一例外都遵循了“上游挤下游的水,下游挤生态的水;工业挤农业的水,农业挤生态的水”这样一个通则。因为上游的水库截断水源后,下游地区就打井抽水、打井超采,几十米、几百米,潜水泵深水泵。本该流入下游滋养植被固定沙丘,涵盖于沙漠中的淡水大量被透支。沙漠下的水,成了农业灌溉的补充水源,向绿洲区、向农灌区的越来越成无底洞的漏斗回流。机井、电力、潜水泵、水渠在地表流;地下水在看不见的地方流。结果一个可怕的盒子被打开了:当河西走廊、阿拉善的狂风沙暴卷到省城兰州,卷到华北华东,飘到朝鲜日本,浮到夏威夷北美大陆时,在军事安全、恐怖威胁之外,多了一个“生态安全”的术语。
民勤的红崖山水库,这座号称亚洲最大的沙漠水库,如果我们以它的蓄水面积乘以民勤的年纯蒸发量,再考虑到它南部被过分抬高的地下水位的毛细蒸发和北部渗漏出的明水海子的蒸发,它的蒸发量是令人吃惊的。高达五六千万立方米以上的蒸发量是彻彻底底的无效蒸发,是既没有参与工业城镇的循环利用,也没有参与农业和生态上的光合作用的无效蒸发——一去不回。原因就在于它是开放的、平原型、蓄水浅、游积多、面积大、蒸发凶的水利工程。同样的,敦煌的党河水库,在灌溉敦煌绿洲,增加耕地面积的同时,自身的无效蒸发也是惊人的。它的修建是使包括月牙泉日益枯竭在内的敦煌以西沙漠扩大、植被枯死、流沙四起、生态恶化的最直接最根本的原因。
河西走廊的农业是高耗水大户,80%以上的水用于农业灌溉。50多年来,占甘肃省70%以上的商品粮的产出是以粗放的高耗水的资源代价、环境代价、生态代价取得的。在农业和生态学上把参与绿色植物光合作用的水的蒸发叫有效蒸腾,不参与光合作用的水的蒸发叫无效蒸腾。河西是天然的旱区、极旱区,也就是说这里的降水量远远小于蒸发量。在这种地理的人们还无力改变而只能适应的自然环境下,用于农业灌溉的水在目前的方式下,真正参与光合作用的有效水是多少呢?大量的水被渗漏蒸发,渗漏的水还有循环的机会,只是增加了提用的成本费用,而蒸发的水却是一去不复返了!
在金昌市北面的戈壁滩上,有一个巨大的污水沉淀池,大量的工业废水在风吹日晒蒸发沉淀,以防止对下游水体土壤的污染,可这里的蒸发也是一去不返的。为什么不能在一个封闭的系统中净化处理再利用呢?要知道金川公司是挤占了大量的农业用水和下游用水的。要是没有金川公司,流入民勤的东大河的水不会被截引;金川河的水会流入下游的昌宁、昌盛。供金昌市使用的位于海拔3 000米以上的西大河水库,那里的蒸发照旧惊人。
河西走廊的水源于祁连山的冰川雨雪,而冰川雨雪靠高山草灌松柏涵养。祁连山上的松柏曾经被大肆砍伐,变成农业垦殖的房舍栋梁、楼宇琼阁、柴薪棺板,再也无法恢复到古代密林森森、冰川累累的状态了!山丹军马场的草原曾经被拖拉机的犁铧开垦成油菜麦地,刺眼的光、强烈的热,即便是高海拔地区300~400毫米的降水,也还是无法阻止补偿热的蒸发。北大河飞泻而下的清流,被酒钢公司截流引用。黑河中上游的大小水库更多。假如是一个个封闭的用水系统,是循环利用的系统,其间的损失只相当于古代自然河面的蒸发量的话,并且农业灌溉的耗水量达到一个极其接近于光合作用的有效蒸腾的需水量的话,那么,东西弱水、居延海就会四季水常流,即便有再大的风,河西走廊、阿拉善也不会扬起那么多的沙尘。疏勒河、党河流域也达到同样的用水效率,那么谁又能断言,罗布泊不会有东来的水重新注入呢?
河西走廊的水和祁连山的矿产资源一样,毕竟是有限的,是一个不断减少的常量。当资源的消耗因为采用了高效利用、循环利用而使一去不复返的损耗日益下降,那个常量不减少或减小的速度更慢时,这才叫可持续发展。如果河西走廊的水走上了可持续发展之路,那将不但具有全国意义而且更有世界意义,是当代世界真正的奇迹,是人类文明的希望所在,是真正的最后的绿洲。相反,如果任高耗低效、原始落后、粗放野蛮的用水方式继续下去,恐怕有朝一日,甘、新、蒙各处的沙漠会连在一起,往西再接中亚沙漠,那么,从科尔沁到伏尔加河下游,一系列连贯相通的沙漠将取代撒哈拉沙漠,成为世界第一沙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