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 进
《皇帝的新装》是丹麦童话大师安徒生的著名作品,可是,日本当代文学中也有一篇同样题目的小说,那就是日本当代著名作家开高健的《皇帝的新装》。开高健的这篇作品之所以以安徒生的著名童话为题目,是采用了“借意”的艺术手法。
我们知道,在现代市场经济社会里,贪婪、伪善和趋炎附势已成为腐蚀人们心灵的毒瘤。在这样的社会环境里,天真烂漫的儿童会被引向何处?开高健的小说《皇帝的新装》表现了儿童的天性与成人世界的僵化之间的矛盾,深刻揭示了现代社会里人们追求的所谓价值、发展与本性、真诚之间的背离。
《皇帝的新装》是开高健的代表作之一。这篇小说发表于1957年12月号的《文学界》杂志,讲述了一个令人沉重和发人深省的故事。
小说的主人公“我”是一名开画塾的画家,经人介绍做了一个叫太郎的男孩子的绘画老师。太郎是一个性格严重压抑、孤独、沉默、神经质的孩子,大人让怎么做就怎么做,没有一点主动性,其行为与幼小的年龄很不相适应,且开始并不想画画。然而,“我”发现,他的内心深处又是相当健康的,当“我”领着他去河里抓鱼摸蟹的时候,他纯真自然的童贞不自觉地表现了出来。那一个本性天真烂漫的儿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一只听话的“小狗”呢?“我”了解到,太郎的家庭非常富有,其父亲是一位经营绘画颜料的公司老板,继母——表面上温文尔雅的大田夫人只是在为了自己的“虚荣心和面子”、按照自己的心愿安排太郎的学习和生活,根本没有考虑孩子性格、爱好和心理。太郎的父亲大田更是把心思全部放在公司经营上,只是一味地想方设法赚钱、赚钱,再赚钱,根本不管不顾儿子的健康成长。
太郎就是生活在这样一个家庭里,一方面是物质生活的丰裕,一方面是快乐的儿童生活在消失。这样的家庭在现代经济社会里似乎越来越多,生活在其中的儿童也似乎越来越缺少快乐。
对太郎的心灵造成扭曲和压力的还有社会环境。小说描述的时代是一个人人拼命追求物欲的时代,且不说太郎的父亲大田就像是一个失去人情味的只知道赚钱的机器,就连太郎的小学教师山口也是一个极端的功利主义者,就因为大田公司赞助了他,他就在绘画课堂上让学生使用该公司的绘画产品,还在报刊杂志上为该公司的产品做鼓吹。最让人感到悲哀的是整个社会没有人按照儿童的心理和思维特点去实施教育行为。小说借用丹麦著名童话大师的名作《皇帝的新装》来讽刺那些画家评委们自以为是地按照成人的所谓标准来衡量孩子的心灵世界,就像裸体的皇帝一样愚蠢。本来,作为画家和开画塾的“我”是为了解放孩子们的思想和培养孩子们的创造力,才让孩子们来画安徒生的童话插图并同丹麦方面进行联系的。可是,社会和孩子家长则以功利的态度来对待这件事情,他们插手干涉孩子的创作,让孩子们按照自己填鸭式教育所培养出来的趣味绘画。而大田公司把给安徒生童话画插图的计划变成了全国性运动,把它当成了推销绘画材料的工具。
再看那些评委们,既不懂得按照儿童的天真心理去评判孩子的绘画作品,又没有自己的主张,完全按照主办者大田的意思操作评审过程,是地地道道的“穿着新装的皇帝”。
在这样的现实社会中,像太郎这样的儿童的天性怎么能够不被扭曲呢?从这个角度上讲,这篇小说的意义非同寻常。
这篇小说不仅仅是揭示了现实社会里儿童的纯真天性遭到扭曲的问题,更重要的是在探求如何去挽救那失去的“纯真”世界。
“我”是一个有艺术道德和社会良知的艺术家。“我”首先非常负责任地收下了太郎到自己的画塾里学画。当看到太郎的纯真心灵受到了严重扭曲,“我”决心要帮助这个孩子。“我”的社会良知在为安徒生童话画插图的活动中得到了鲜明体现。本来,“我认为空想画是解放儿童思想的一种手段”,为了通过绘画研究儿童的内心世界,我与丹麦有关方面进行了联系,让两国儿童所画安徒生童话的插图互相交换。
为了不给孩子们套上无形的枷锁,“我”并没有给自己的学生透露要把绘画送到丹麦去的信息。大田公司在报刊上发表了征稿通知,孩子们都知道了将要进行儿童画比赛的事,还向“我”请教画画的方法的时候,“我却没有心绪让自己的学生参加比赛”,因为孩子们出现了“我最担心的情况”。“他们用泛滥在马路上的形象和色彩来理解老师所讲的童话,模仿儿童杂志、画册上的插图画起来。这些插图不管画得怎样好,也是成人作品。”见到这种情况,“我陷进非常难堪的心境之中”,“我脑子里怎么也抹不掉大田的计策”,“我的工作也被危险包围着。”为了把安徒生童话的主题真正融进孩子们的心灵,“我”费尽心机,“我想通过日常生活”来达到目的,“在给孩子们讲童话时,故事题材用安徒生的,而人名和地名尽量用日本的,或者连这种方法也不用”,“我用和他们谈着玩偶王国的政变、妖怪的下落等同样的口吻,向孩子们讲述自己改编了的安徒生童话。”“我”也不给他们看童话书和动画片及油画展上的名画,而是“带他们去动物园和河滩玩”。尽管如此,“我”仍感到自己力量的单薄,因为孩子们“每星期只有一两天来我的画塾上课,大部分的时间生活在我的手完全够不到的地方。有些孩子虽在我的影响下刚恢复一点生气,经过一星期的学校和家庭生活,受伤的伤口又被涂上硫酸,又腐蚀、僵化成原来的样子出现在我的眼前。”
面对这种严重的情形,虽然忧虑、疲倦的感觉“无法消除”,但责任感的驱使和孩子们心灵世界的召唤,“我”仍然不退缩,“尽管路径纵横交错、杂乱无章,却有忍耐着坚持下去的气力。”“我只想靠自己的力量去做,能做多少就做多少。”
主人公“我”的这种不懈努力及影响在太郎身上得到了充分体现。太郎是一位受到家庭、社会影响心灵严重扭曲的儿童。为了挽回太郎那纯真的心灵世界,“我”费尽了精力。
“我”的努力在太郎身上结出了硕果,太郎儿童的纯真天性得以恢复。太郎画出了根据自己的纯真天性理解的安徒生童话中描绘的“穿着新装的皇帝”。
按理说,太郎的这张充分展示自己心灵世界和儿童兴趣的绘画应该得到肯定,但是,现代社会已经被虚伪、教条、和功利所充斥,所以,当这张绘画被“我”带进由画家、教育评论家、监学等各界人士组成的评审现场时,得到的是评委们的冷嘲热讽。
当“我”卷起这幅画,平静地告诉大家,这不是参赛作品,是“我”带来的自己画塾学生的作品,而且作者就是这位大赛的保护人大田先生的少爷时,立刻,各位评委又老成世故赞扬起这幅画来。
这幅充满日本儿童纯真天性的画嘲讽了社会,但社会又嘲讽了“我”,其实就是在这种互相嘲讽的悖论中,小说深刻揭示出了现代社会中人的异化现象,揭示了现代社会物质走向富足、心灵不断失却真诚的悲哀。
可以说,开高健的小说《皇帝的新装》既表现作家对现代教育抹杀儿童天性现象的批判,又巧妙地借用了童话大师安徒生《皇帝的新装》的讽刺意义,这就使作品的思想意义更加深刻。
(林进,吉林大学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专业博士研究生、长春工业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