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

张月成

小强疯了！

小强是疯了！

小强真的是疯了！

小强那天出来，一见到太阳，血往头上一冲，就昏倒了。

小强说，我要来娃！来娃是他的儿子。小强说，我要春香！春香是他的老婆。小强说，我姆妈来接我的！小强说时又哭又笑。小强在街上见到所有的人都说是他的老婆和儿子，小强真的是疯了。

其实小强不该疯，应该怪医生。小强昏倒后虽然身上没有钱，但是他家里有钱，他老母亲有钱。小强十几年来打工的钱，除了养活老婆孩子，其余的钱都交给了老家的母亲。老母亲说，等小强和春香回家过年就准备盖房子，砖托人买了，水泥、沙也托人买了，木料已拉了一大堆，就等小强和春香回家后开始盖房子。医生不应该拒绝陌生人。小强是陌生人，但不是没有钱的人。小强没有身份证，是因为他没有带身份证，小强没有钱，是因为他没有带钱。小强不说话，是因为他昏倒了。医生应该先抢救，等小强会说话了，小强就有钱了，至少他会说他可以有钱。小强已经半年没回家了。

小强疯了，也该怪他叔叔。小强叔叔不应该在小强刚出来时就把家里的一切告诉他。

那还是去年十月份，小强和春香准备结了最后一笔工钱后就回家，回家是准备盖房子，老母亲已经催了好多次了。小强和春香都说，反正今年是准备盖了新房就到新房里过年，结了最后一笔工钱就回家。结工钱之前，两口子趁机到商场里买了好多东西，有给儿子来娃的，有给老母亲的，有吃的，有穿的，有玩的。一提到儿子小强就激动不已，小强三十岁才结婚，三十三岁才有了来娃，来娃今年才不到四岁，小强两口子今年正月初八就出了门，没见来娃有大半年了。

小强把所有的东西都包好了，火车票已订好了，是晚上十点四十五分开，老板答应晚饭后八点钟给小强结工钱。老板是工头，也不是本地人，对小强两口子很好，老板不会说话不算数，因为小强给老板打了十六年的工，小强打了十二年，小强和春香结婚后又给老板打了四年，一共是十六年，小强记得很清楚。老板对小强恩重如山，小强的老婆是老板帮忙物色的，又是老板做的媒。老板说今天晚上八点一定把钱给小强，好让小强两口子回家盖房子。

小强和春香打工的城市是一个四面环海的小城市，城市虽小，可发展很快，到处都在建新房。来这里打工的人东南西北都有。小强是跟老板一直从内地打工打到沿海来的。不是因为母亲，小强差点就到这个小城市安家落户了。母亲在小强四岁时就守寡，为了把小强拉扯成人，母亲就没有想到过再嫁。原本母亲是不希望小强外出打工的，但母子俩在家里种几亩水田也确实赚不了多少钱，小强是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外出打工的。小强虽说打工没有打成大老板，但小强还是很满意，老婆有了，儿子也有了，家里也准备盖新房子了。

吃完晚饭春香等小强一走，就开始收拾房子。这个房子有十来个平方，是小强和春香每月花二百元租来的，虽然是旧房子，但也还算宽敞整洁。小强和春香在这里已经住了整整三年了，这里是春香和小强的爱巢，来娃就是在这里出生的。来娃一出生，春香就不擦皮鞋了，春香就带着来娃，一直到来娃会走路会说话。本来春香是想让来娃跟着他们，就到这里上幼儿园，可小强的母亲说，把来娃交给我，我们村里也有幼儿园，一个月才几块钱，反正你们也就快回来了，再说我一个人在家里还有一个伴。今年春节后小强和春香就把来娃交给了母亲。春香指望今年回家把房子盖好，然后舒舒服服在家里过一个年，明年春节再把来娃也带来，就在本地上学，来娃已经快四岁了。春香把房子整理好，包括贴在床头儿子的照片，春香也只是擦了擦上面的灰，看着儿子稚嫩的脸，春香不知怎么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咚、咚、咚，有人敲门。春香以为是小强回来了，结果进来的是华哥。华哥说，小强呢？春香说，他不是找你去了吗？华哥说，没有啊！我是看他还没有来，知道你们是晚上的车，我就把工钱给你们送来了。春香说，那可能是错过了。华哥说，啊，不早了，我该回去了，跟小强说，我就不去送他了。等你们盖了新房，过年我去给你们贺喜。春香说，华哥坐会儿，强子说不定快回来了。华哥说，不坐了，我走了，路上要小心。春香送走了华哥，把华哥送来的钱放在旅行袋底下，做好了出发的准备。

小强刚出门，准备找华哥去结工钱，结果碰到了两个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那个矮胖的人说，你是不是姓×？小强说，是的。你是不是叫×小强？小强说，是的。那好，你跟我们走一趟，矮胖的人说。小强以为碰上了打劫的人，正准备喊，那个高瘦的人说，你不要喊，我们是公安局的。小强说，你们要干什么？矮胖的人说，去了你就知道了。于是那两个人把小强带上了车，带到了公安局。那个矮胖的人拿出了一张纸要小强签字，小强一看是逮捕证，小强说我又没有犯法，你们凭什么抓我？矮胖的人说，你不要不老实，我们已经找你找了五年了。小强说，我真的从来没有做过坏事！那个矮胖的人说，那好，我问你，边说边拿出了纸和笔，开始对小强做笔录。矮胖的人问，刘新春你认识吧？小强说，是我们邻村的，我认识。嗯，认识是吧。李小刚你认识吗？小强说，也是我们邻村的，我认识。嗯，认识。矮胖的人边问边记，一共问了四个人，小强说，有的我认识，有的我只是听说过，连面都没有见过。你不要不老实，矮胖的人又说，五年以前你们一起做过什么坏事？五年以前？小强像是在回忆，但小强非常肯定地说，我真的从来没有做过坏事！看来你还是不老实！矮胖的人说，你不想说，是吧？那我跟你说，五年前你们五个人合谋，到一个工厂里去偷东西，由李小刚放哨，刘新春带你们进去偷，你们一共偷了13部电动机和50米铜芯电缆线，然后用板车拉走。在路上你们被厂里的人抓了个人赃俱获，当时你和另外一个同伙跑了，你不知道？小强说，我真的不知道！矮胖的人又说，他们四个人都说有你参加，难道他们四个人都想陷害你不成？！小强说那我不知道，但我真的没有做坏事。矮胖的人把笔录给小强看了，叫小强签了字，然后把小强送进了一个房间。

一个月过去了。小强被抓的消息传到了小强的老家。小强的母亲一听到这个消息就说，那不可能！强子是我一手拉扯大的，我最了解！肯定是他们搞错了！小强母亲和小强的一位叔叔商量，这该怎么办？小强的叔叔也收到了小强从那边写来的信，小强说自己是冤枉的，被别人害了，一定要家里请律师帮他伸冤。小强的叔叔是村里书记，认识当地的律师，于是花了钱为小强请了当地最有名望的律师。小强叔叔和小强的律师来到小强被关押的地方，小强的律师先找到公安机关申请会见。接待小强律师的是原来审问小强的那个矮胖的警官。小强律师办完会见手续后，就由矮胖警官陪同到看守所提审小强。小强见到是老家来的律师，就跟律师说，我确实是冤枉的，我真的没有做任何坏事。小强律师说，我现在还不能听你一面之词，不过我已经和公安局的人接触过，他们说事情不大，总共就五千来块钱，前面三个人已经判刑，早就放出来了，还有一个人又犯了案，正关在外地一家看守所受审，你是批捕在逃，他们四个人当时都说你参加了的。如果你确实参加了，我可以跟公安机关做工作，要求你退赔，罚点款什么的，再取保。矮胖警官也说，事情都过去几年了，现在你就是一直不承认。小强说，我真的没有做过任何坏事，律师提审完后跟小强叔叔说，现在我还不能申请取保，公安机关也不会同意取保，因为小强根本就没有承认。小强叔叔说，还是请你跟他们做点工作，我们愿意出五千元钱取保。小强律师说，关键是小强没有承认，我也不好办，只有按程序来。

春香自从小强抓进去以后就没了主，听说小强是五年以前犯的事，她恨自己为什么没有看清楚小强，五年以前的事小强从来都没有跟自己提过。她本来是和小强一同回老家盖房子的，现在房子没有盖，盖房子的钱都为小强请了律师，花了路费，叔叔和律师去了以后，也没有把小强接出来，一气之下就把来娃抱回了娘家。小强母亲看到小强叔叔和律师去了，没有接出人来，春香和来娃又回了娘家，留下自己孤身一人，就天天在家里哭。小强母亲本来就有眼疾，这一哭，结果双目失明了。

小强在看守所如煎似焚，既担心母亲，又担心春香和来娃，就接二连三地给叔叔写信，要求叔叔把律师接过来。小强律师在小强叔叔的催促下，也和那边公安局的联系过几次，那个矮胖警官说，现在还有几个证据需要落实，那几个判了刑的人都已经回了老家，现在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不好找。小强律师也没有办法，就对小强叔叔说，人家是在办案期限之内，又没有违法。公安机关中途也提起过公诉，被检察机关退回补充侦查了。小强叔叔不知道程序，也不好多说什么。

三个月过去了，小强叔叔找到小强律师，告诉小强律师说，小强母亲已去世了，小强还不知道。小强的老婆和孩子已回了娘家，还是请您过去一趟。小强律师迫不得已，就又和矮胖警官通了电话，矮胖警官告诉小强律师，案件已经移送检察机关了。小强律师就让小强叔叔准备了路费，来到了办小强案件的检察机关，找到检察机关公诉科的科长。科长说，你是专程为这个案件来的，还是路过？小强律师说，我是专程来的，科长您看，小强抓进去以后一直给家里写信，从小强给家里写的十几封信来看，小强说他确实是冤枉的。科长说，你把信给我复印一下，我们也觉得这个案件有点问题，零口供。小强律师说，那打算怎么办？科长说，只有退回补充侦查，按程序可以退回两次，这你是知道的。小强律师只得告诉小强叔叔，小强的案件退回公安机关再调查。

六个月后，小强律师接到矮胖警官的电话，通知小强律师准备五千元钱过来办手续。小强律师又通知小强叔叔准备路费，这次可以把小强取保出来。小强叔叔正赶上田里活忙，没有和小强律师一同来。小强律师向公安机关递交了取保候审申请书，并签署了以小强律师名义担保的保证书，看到矮胖警官填写了取保候审决定书和释放证明，小强律师这才如释重负。小强律师对矮胖警官说，我因为开庭要急着赶回去，我就不去接人了。我想问问你们怎么又同意取保了呢？矮胖警官说，我们终于抓到了邻村的×小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