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有才(续)

2006-02-17 06:32[美]解艾玲
山西文学 2006年2期
关键词:丽达

[美]解艾玲

第三朵:裸体教授莱丝莉

写丽达的时候,裸体莱丝莉不时地跑过来撩拨。可我一直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收编这个女异类入围。

莱丝莉的远古祖先是南非黑奴,同时她身上还携带着1/8爱尔兰基因,所以肤色并不显得煤窑挖炭漆黑一团,倒是和现任国务卿赖斯的古铜色更为接近。而且那1/8的爱尔兰血统居然削薄了这位南非后裔的厚嘴唇和大鼻头,塑造出一个黑美人来。

莱丝莉搞分子生物学研究,顶尖科学,发现什么都算是创新。不像我们这些搞生理的,至今走不出十九世纪老祖宗的理论手掌。莱丝莉早年有一篇博士论文发表在《自然》杂志上,毕业后未经博士后训练就直接在伊诺大学做了助理教授。别人寻找有意义的基因片段,就像大海捞针一样艰难,常常是寻寻觅觅,冷冷静静,凄凄惨惨戚戚。莱丝莉却很在行,很幸运,自称采珠能手。许多科学家一个阶段确定一个目标,被莱丝莉嘲笑为单竿垂钓。她的工作方式是撒大网,同时搞许多课题,滴里嘟噜捞上一大串,然后再逐个筛选淘汰。虽说这样做消耗许多精力,做许多无用功,可莱丝莉有的是精力供她浪费。

莱丝莉刚当上助理教授后就和大小试管睡在一起,没黑没白地苦干。当然成绩不俗,五年后提升为副教授。她若一路走下来,现在合该是终身正教授,并成为学术界不可多得的一位亮闪闪的黑明星。只是一个突发事件重新塑造了莱丝莉的彩色人生。

那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风华正茂的莱丝莉利用学校的假期和她的一个哥哥回南非作寻根旅行。结果莱丝莉在老家附近惨遭劫持,整个一个礼拜都在生死未卜中煎熬。后来据说目标暴露,绑匪才把她丢到荒野,逃之夭夭。莱丝莉至今没弄清绑匪的真正意图。整整七天,他们居然没有践踏这朵黑玫瑰,也没有向她家人敲榨勒索钱财。更蹊跷的是,事后她哥哥劝她不要报案,以免再惹麻烦。莱丝莉于是很怀疑是她哥哥一手炮制的悬案。

他哥哥是房地产商,会挣钱,更会花钱。他一直埋怨妹妹走了条连修女都不如的苦行僧之路,常常劝告她在寂寞学术路上悬崖勒马。然而莱丝莉一意孤行,不听劝告。绑架事件后,莱丝莉改了弦更了张。她多次感谢她哥哥采用了如此极端手段让她正视人生,但每次都遭到哥哥的断然否认。莱丝莉也找不出任何蛛丝马迹来证明这些子虚乌有的猜测。

不管怎么说,这段有惊无险的生死磨炼将天堂和地狱压缩在一个空间。莱丝莉在这个奇特空间里得到一段短暂而完整的时间来检点自己。她这才意识到人生的许多要义被她忽略,一些该尽的义务未尽,该做的事情没做,该享受的东西没有享受。多年来她几乎完全被一种丧失理智的疯狂追求所支配,而产生这种疯狂追求的源头就是——事业心。事业心把追求者戏弄成魔鬼。莱丝莉幡然悔悟后,向事业高喊了声滚蛋,顿时有种春蝶破茧般的轻松。

破茧的春蝶不光舍得花时间去照顾父母,去访亲探友,更舍得花时间寻求刺激。莱丝莉本来就魅力四射,她放浪形骸在酒吧舞厅时,就像一道亮丽的彩虹划破天际,男子都趋之若鹜,心甘情愿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不过莱丝莉的学识有效地保证了她的交友品味。异性可以短暂相吸,可以逢场作戏,但旗鼓相当的学问、学历和思维却是她和男友维持长久关系的必不可少的条件。莱丝莉结识了一位公司总裁,MBA。这位MBA没有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却彻底撕掉了她的石榴裙。他把莱丝莉带到一个天体俱乐部去见识世面。

我们的莱丝莉博士对新鲜事物接受能力很强,而且创造性地发展了天体主义。她认为人类的脸面已经被造化精雕细刻,没有必要再往蛋糕上添加冰激凌。她号召人们共同关注自己身体的其它被长期冷落了的沙漠地带。她总是说,如果人连自己身体各部分都不能平等对待,何以期望他平等对待社会上的各种族群?

莱丝莉对真理不只是信奉和宣传,她自己率先身体力行。她一反传统,不戴耳环、唇环、鼻环或舌环,却把环儿们都挂在脐周和阴部。双手十指无戒指,却把个个脚趾头都装饰得珠光宝气。项链由脖子移到腰间,手镯从手腕移至脚踝。莱丝莉不但在自身发动了光环总体“下放运动”,她的体毛也和头发享受同等待遇:梳洗,染色,洒香水。

不过这些改变并不影响莱丝莉日常科研工作。只是她把工作时间严格控制在八小时以内。而且她一旦工作起来,依然故我,依然认真专注,一丝不苟。几十年养成的良好习惯也像烟瘾一样难改变,所以她工作效率极高。周边的同仁都很羡慕这位轻松潇洒的科学家。殊不知,莱丝莉尽了好大的力气才压制住自己的竞争本能和成名欲望。她自立“三不规定”以解放自己:不写科研基金申请;不招研究生;不要求晋升,只和有好感的人合作感兴趣的科研项目。有点像明星演员挑选电影脚本一样。她是我所见到的真正为兴趣而工作,却还收入颇丰的少有的女科学家之一。

我是在她和丽达合作共事期间认识的。

那是2001年在亚特兰大开会,丽达和我事先合订了一个二人房间,却临时告知她可能要带莱丝莉教授小住。莱丝莉和我们并不是一个专业,但是她对寻找睡眠呼吸障碍的基因研究很感兴趣,打算和丽达合作。丽达把她带来开会以便了解我们这个界的新动向,算是让莱丝莉接受再教育来了。

我中午到达旅馆后,打电话给服务台要求临时加张床位。刚和管理人员把宿舍安置好,丽达就风风火火地来到,偕同一位光彩夺目的性感美人。丽达和我完成了拥抱问候礼后,就把莱丝莉介绍给我,把我介绍给莱丝莉。莱丝莉说了句“久闻大名,何须介绍”,便伸出长臂。我迎合上去。彼此松松地,短短地,轻轻地抱了抱。即使这象征性的一抱,我仍觉得身上长了层鸡皮疙瘩。都怪莱丝莉穿得太露,让我感受到了肌肤相亲的“膈应”。你瞧,她的上衣只是一条天蓝色宽带,系在乳沟和肚脐之间的二郎山巅,欲盖弥彰。下衣则是条名副其实的短裤,包在腿根,滴水露馅。

松手后,我们各自退却。拉开距离继续寒暄时,我发现莱丝莉的胳膊腿其实很健美。那黝亮而不黑暗的四肢终端,覆盖着二十枚粉红色贝壳。她胖嘟嘟的身材呈现出难得的挺拔。凹凸有致的曲线在该拐弯的地方都拐了,而且拐得很嚣张,散发出种火辣辣的野性美。她的头发并不像大多黑人那样卷曲委琐,简直如瀑布泻地,飞流直下。她说话时那肉厚的嘴唇启嗑有度,间或显露出两排洁白的小瓜子牙,给听众一种美感。看得出莱丝莉对身体很自觉,而且风流自赏。就在这个不到15平米的小小活动场所,她挪脚移步时力求婀娜多姿,双臀左旋右拧,生出万种风情。

动作多,自然产热多。莱丝莉扭了两分钟,就抱怨天热,钻进浴室去冲凉。我和丽达各就各位,依在床上聊起天来。

丽达急不可待地拿出张“全家福”向我炫耀。我知道她新近交了个俄罗斯男友,叫谢廖沙。却不知道同时还赚了两个外快:一儿一女。比她还高挑的俄罗斯女儿手抓着她的两只肩膀,谢廖沙的肩头上坐着个淘气男孩。四个人都笑得很幸福,很烂漫,尽管各自目极一方。丽达连连夸口男友的两个孩子可爱极了。她每到周末就催谢廖沙到他前妻那儿去带孩子回来一起玩,一起开心。说着说着,丽达就拨通了谢廖沙的电话,向他报平安。然后怂恿我用俄语和她男友聊天。我和谢廖沙寒暄了几句,便不知说什么好,于是我们用俄语合唱了“看那田地,看那原野,一片美丽的风光。俄罗斯的大自然啊,这是我的故乡”。

正唱得高兴,莱丝莉赤身裸体从浴室走出来,窘得我赶紧撂下电话,跑到自己床上,抓起一本书遮面佯读。虽然我是在中国的集体澡堂泡大的,但那是群体性的赤裸,而且有精神准备。这几年已被调教得很注重个人隐私,也不曾见过任何裸体人物。即使小不点婴幼儿,屁股都用纸裤衩包得严严实实的。几年前一名六岁的小男孩光身子扒在窗口看校车,还被车上的司机告发为性骚扰呢。现在突然遭遇一丝不挂的成年女人,我紧张得不能自已。旅馆准备了两大摞干净浴巾,她为什么不遮掩住身体的中原地带呢?

莱丝莉当着我们的面在房间来回走动,自由穿梭。每一步都伴随着清脆悦耳的铃铛声。我把书捧得离颜面很近,两眼忍不住跟随莱丝莉转来转去。只见她从容地从手袋中取出一瓶香水,从头顶到脚心细细喷洒,并重点灌溉耻骨联合部位。香气袭人,动作更袭人。我有点晕头转向,却又舍不得少看一眼。莱丝莉喷完香水后,又拿起一把扁梳子,在头上和脐下轮流梳理。她在自己的下腹部培育出一块郁郁葱葱的绿色三角洲,而头上却是深棕色的秀发。她阴部悬挂的“唇环”黄澄澄的,耀眼醒目,偶尔被梳子撞击,叮当作响。

我瞄了丽达一眼,想和她无语交流。然而丽达泰然自若地在翻阅大会材料,对眼前奇观异景视若不见。我只好忍气吞声,继续折磨自己。

莱丝莉打理完全身毛发皮肤后,悄然着装。她穿了套西装裙,提上手包,和我们一一道别,招招摇摇离开了房间。莱丝莉一出屋,我就吐了口气,质问丽达,你带来的这个女人是教授还是妓女?

“咳,艾玲,我不记得你会骂人。”丽达冲我边笑,边摇头。丽达这人也怪。我当年说她腰长腿短,仿生学仿了只猪,她乐呵呵地说我幽默。现在实事求是地怀疑莱丝莉是妓女,她倒觉得我在骂人。

丽达很推崇莱丝莉,她说莱丝莉不但IQ高,EQ更高。她天马行空,我行我素,是少有的活在自由王国的学人。她不结婚,不生子,云游四海,云雨五洲,放浪行骸,享受人生。由于这个短期合作项目,莱丝莉现在就住在丽达家。她诅咒衣服是枷锁,是囚服,是我们老祖宗偷尝禁果的耻辱标记。所以每天一从外面回来,莱丝莉就把全身衣服剥个精光,赤条条地和大自然融为一体。丽达接受了莱丝莉的说教,默许莱丝莉赤身露体,不过她自己从不效法。丽达顺便告诉我,谢廖沙也是天体成员,也有裸癖,是莱丝莉为丽达介绍的。我一听心里就发毛。一只一丝不挂的北极熊在电话那端,我在电话这端。我们同握着一根电线,同唱着一首歌曲。

好在丽达还没有完全丧失理性,她宣布了条家庭纪律:当莱丝莉和谢廖沙都在家时,谁也不准裸。言外之意,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可独自在她面前宽衣解带,但是两人不能互相裸露。我真佩服开放而又热心的丽达居然能制定出如此严明的家庭纪律。这两位天体成员不得不在丽达的屋檐下收敛。但是先到家的一个总会不失时机地解放自己。于是丽达像浴池老板娘一样,总在肩膀上搭条长浴巾,听到另一个从外面回来,就赶紧把毛巾扔给在家的那个裸体者,以免亚当夏娃心身碰撞。

“可他们在俱乐部不已互相裸露了吗?”我提这个问题时,动机并不像听起来那么坏。

“不同场合,刺激效果不一样。穿泳装上街就有伤风化。”丽达回答得富有哲理。

我关心尚懂风化的丽达和俄罗斯天体主义者之间关系发展前景,问丽达的父母对他们婚事有何看法。丽达说:“艾玲,我都快五十了,还听父母的?他们早都老年痴呆了。我爱谢廖沙。谢廖沙爱我。他的孩子们也都喜欢爸爸的女友。多好的组合啊。我求你为我们祝福。其实我该感谢你。我是和你接触后,才开始喜欢非英语国家的留学生的。”

我急忙问丽达喜欢男友什么,心想这位俄罗斯中年人身上的优点可能我也具备。可惜电话铃声打断了我们的交谈。有种谈话,一旦被打断,便无法再旧话重提。我至今不知道她喜欢谢廖沙什么。电话是莱丝莉弄响的,她从亚特兰大的某个角落向我们道晚安,让我们别等她。丽达咯咯咯连笑带说,本来就没有计划等,并祝她度过一个美好时光。

放下电话,丽达向我解释说,每年国际会议都是莱丝莉和同行的风流男士们交流的佳期,忙着呢!我这才后悔自己白加了第三张床。

莱丝莉的夜间活动并不妨碍白天出勤。早晨我和丽达到会场时发现她已正襟危坐在前排。几天会开下来,莱丝莉已对今后科研方向找到了感觉。她看许多同行在打呼噜者的家族史中摸索,她打算另辟蹊径。至于蹊径是什么,她向我保密。这几年我一直追踪丽达实验室的文章,希望莱丝莉的感觉正确。

四天会议,我和莱丝莉之间友谊与日俱增。最后一天莱丝莉深怀谢意地告我说,她从我的大会发言中学到的知识比其他发言的多。她一语说到了我的心坎上,我发言的准则是让我的听众学到点东西,而不是炫耀我做了些什么。丽达也凑过来告诉我:“解,你在上面演讲的时候,我坐在下面就想,我什么时候也能讲得像艾玲这样好。”

“是吗?”我高兴得正要谦虚,莱丝莉开始分析原因:

“艾玲沾了英语不是母语的光。我上学时受益最大的是一位患口吃的老师。他语言有困难,所以遣词造句都精心。结果句句是关键,字字都珍贵。你看艾玲也是,一字一板,言简意赅。而且她知道用精彩图解来弥补语言不足。”

“我吐字不是技巧性的慢,而是舌头转不过来,语迟。”我开心地帮她揭短。

“我们应该建议教育部门优先聘请脑子快舌头慢的人当老师……”莱丝莉不愧为教授的职称,常常心系学生。

我喜欢莱丝莉的直率和独特,不料莱丝莉认为我才是个特立独行的女士。她说:“我观察啦,女与会者里就你不涂口红,不戴项链,不佩耳环。”我说我是因为不会又不习惯才不为之。莱丝莉说在许多社交场合女士们无口红显得不礼貌。她教我如何挑口红,如何涂口红,用的术语比托福词汇还冷僻,我既听不懂又记不住。不过她很赞赏我不戴项链之举,说她自己早在几年前就解脱了枷锁。

“气管,血管,食管都在脖子里行走。这么重要的运行通道,又是中央和地方的神经枢纽,可是人们用各种链子束缚它,不是自残吗?”

最近看到美国女兵英格兰虐囚的照片,突然又想起莱丝莉的宏论来。英格兰把一根绳索拴在伊拉克俘虏脖子上,像狗一样拖磨。那长长的绳索不就是女人脖子上的项链或男人胸前的领带的延长吗?佩服之余,我真有点怀念和莱丝莉相处的日子。尽管只有四天减去四夜。

丽达是基督徒,临别的那天晚上邀请我和她一块儿做睡前祷告。我祈祷上帝保佑才女莱丝莉不要染上艾滋病病毒,为科学界保留住这个精英人物,也为了丽达和她的合作有成。(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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