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之吻让我懂得了父爱

2005-06-24 09:28
婚姻与家庭·婚姻情感版 2005年13期
关键词:姐姐母亲

牧 溪

聋子父亲让我无地自容

从小,我就属于苍白瘦削的女孩,冷漠,孤僻,自私。我得过很多奖状,家里墙上挂着的却是漂亮的山水画儿,因为我把奖状偷偷藏了起来。父亲问:“听说你这学期在学校拿了第一,怎么不见奖品或奖状呢?”我冷漠地看着我的亲生父亲,一句话也不说,转身离开。

父亲是聋子。小学时,我们一家三口在农村生活,可母亲说父亲在城里曾是有权有势的官。这我相信,因为常有村人难见的小轿车停在村口,车里人是来我家的,那是父亲以前的好友来看望他。

我不愿知道父亲的过去,我只想过好现在的生活;我并不想过那一掷千金的生活,我只想要一个其乐融融的家。但是自有记忆起,父亲似乎从没亲密地抱过我,从没柔声问过我想要什么。他总是找母亲出气,吵架后升级为打架,最后演变成母亲的眼泪。是的,他除了问我要奖状以满足他的虚荣外,他还能做什么呢?

我讨厌这样的家庭,我发誓要战胜父亲在家里的权威。那一年,我12岁。

我费尽心思终于争取到了去外地读中学的机会。因为不是当地人,学费也足足比本地人贵一倍。我高兴不已,父亲不是有工资吗?那点钱算什么?父亲进入无声世界已有十多年,他的金钱观念还一直停留在一毛钱一碗面条的时代,给我的生活费少得可怜,还说是为我好。我迫切地想证明自己是大人,是离开父亲才能生活得更好的人,于是我无谓地交了一大帮家境殷实的朋友。她们学习成绩一塌糊涂,却过得无比潇洒。我很快融入她们之中,做一切常人所不能容忍的事情:招摇过市、逃课、抽烟、喝酒,然后半夜悄悄起来一个人恶补功课。我得用成绩的优势来与她们取得平衡。

中考时,成绩在班上一直数一数二的我竟戏剧性地离录取分数线差了7分,只能读自费中专,学费相对公费生而言自然更是天文数字。想到父亲可能因为我的学费而愁眉苦脸,我心里掠过残忍的笑……

当看到父亲面露难色时,我毫不犹豫地带着身上仅有的30元钱选择了流浪,几经辗转我又逃回了家。父亲对我的失踪数天又突然现身颇不以为然,好像这个家有我不多,没我不少。他怎么知道我能回来已属不易?望着狼狈不堪的我,他冷冷地甩出一句:“那么忙的季节不在家帮忙,还只想出去玩!”就走了。我惟有苦笑。

但这次出走却让父亲决定了要送我去读自费中专。上中专后,巨大的环境反差让我更觉孤独。因为父亲给我的生活费依旧少得可怜,而中学靠分数吸引朋友的时光已一去不复返,同学们时装秀般地从我身边妖娆而过,把我看得眼花缭乱。我变得愈发沉默。

终于熬到中专毕业,我却面临着更大的问题,因为自费生要自己联系工作单位。父亲已经退位多年,又因耳聋无法和人交流,所以面对我找工作的事,他无能为力。我心里又一次加重了对他的积怨:“你头上罩的可是老干部的光环啊,你那些旧友现在不都飞黄腾达了吗?为什么我看到的都是你的无能?”

我再一次选择了漂泊。那个雨天,我上了一辆残破不堪的汽车,没想到汽车后来上了黄泥路,山路险陡,汽车又严重超载。雨天路滑,汽车不堪重负之后突然快速后退。司机被吓得脸色煞白,手忙脚乱地踩着刹车,终于在距离悬崖两厘米处呻吟着停了下来。司机再也不肯上路,强行下掉三分之一的人在荒郊野外后才赶往城市,可到了目的地后已是深夜11点。惊魂未定的我下了车,恐怖再次猛烈地袭击着我。无处容身的我突然想起附近有家医院是我们学校的附院,我灵机一动,找到那里亮出自己是卫校学生的身份。医生安排了一张干净的病床让我暂住。到了后半夜,病房里死了一个病人,凄惨的哭声让我无法入眠……我在心里诅咒父亲,如果不是他,我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

痛失母亲加深积怨

左右碰壁、头破血流之后,我终于在1997年底进入一家医院工作。接着我闪电般恋爱,结婚,因为结婚能从另一种意义上让我完全摆脱那个令人窒息的家。

我开始筹划如何让母亲离开父亲,在我看来,所有人离开父亲就能和幸福画上等号。我一再向母亲表明我能养活她,可她总用太多的顾虑推辞我。后来,我终于想出了一个自认为聪明的办法,如果我有了孩子,母亲不就可以以照顾孩子的名义离开父亲了吗?于是,曾一度想过丁克生活的我在2000年怀孕了。

我的孩子还没出生,母亲就托人带信说,她身体不舒服,让我去看看她。我明白,如果是小病,母亲是不会开口的,便很快赶回家里。可父亲居然说让母亲过完农忙再去看病,农村人哪有那么娇贵?我想强行让母亲跟我走,可母亲居然选择了听从父亲的安排。就这样一拖再拖,一直到姐姐回家把母亲带到医院。可万万想不到的是,检查结果是母亲患了癌症。

无法形容我当时的感受,只感觉天塌地陷了一般。我的计划彻底落空,尽管一向吝啬的父亲毫不犹豫取出全部积蓄给母亲治疗。可在我儿子出生两个月后,母亲还是离开了人世。临去世前,她还紧紧地拉住父亲的手,担心她去世后父亲怎么办,因为只有她才能用手势告诉父亲外面发生的一切。

母亲去世了,我的世界也被掏空了。只记得当时我一下子昏了过去。醒来后,我愤怒地盯着无声哭泣的父亲,如果不是他这么多年粗暴地对待母亲,让母亲活得那么辛苦,她又怎么会患上绝症呢?可不知道为什么,我盯着父亲却什么也发泄不出来,随之而来的悲痛又让我昏了过去。

办完母亲的后事,我和姐姐在家里吃晚饭。那天晚上,父亲不知道为什么不停地说话,他语无论次地一直说他对不起母亲,对不起我们兄妹三人。当年因为耳聋,一下子与从前的世界隔绝以及生活的压力让他烦躁不安,他感觉好像每个人都在跟他作对,他不由自主地把内心的狂躁全撒在家人身上。姐姐和哥哥哭了,我心里虽有说不清的滋味在翻腾,但却面无表情。说实话,父亲对姐姐和哥哥的伤害绝对不亚于我,然而现在看来,他们都好像原谅父亲了。

第二天,我心灰意冷地离开了父亲,心想也许从此以后,我与这个家就再没什么关系了。可逢年过节,姐姐却总是一个又一个电话让我跟她们一起回家陪父亲,还说父亲其实最疼我。我心里苦涩极了,只有我知道,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是母亲。如今她老人家去世了,我回去还有什么意义?

姐姐和哥哥一如既往地孝顺父亲,她们会不时地打电话告诉我父亲身体的好坏。我不明白她们在想什么,可我做不到和她们一样从心里孝顺父亲。是的,我做不到。母亲的去世于她们而言,是天灾人祸,而我把母亲的去世归结于父亲的过错。

因为要给母亲上坟,我大包小包提东西回家,我想,父亲你需要的不就是物质上的东西吗?可姐姐却说,父亲在我走后一直念叨我下一次什么时间才去看他。姐姐还说,父亲老了,不管以前发生什么事情,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要让他晚年幸福,这么多年他也不容易。

与死神擦肩而过后终懂父爱

一直坚决地以为,我跟父亲的关系不会再有任何改观,可有些事情总是发生得出人意料。母亲去世两年后的一天,我回乡办事,父亲见我一个人回来,以为是我想他才回家,激动得嘴唇发颤,连连说:“回来了?回来了?我给你做饭去。”我懒得答话,自己看电视去了。

吃完晚饭,我继续回到客厅里看电视。父亲也过来陪我,一向节约的他把炭火加得旺旺的。他还问起他以前同事的近况,因为现在的我就在父亲曾经待过的医院工作。我用笔有一句没一句地写给他。父亲大概觉得没意思,没一会儿就说困了要去睡觉。我爱理不理地点点头。

父亲的脚刚迈出门槛,我马上起身把门关得死死的。我想母亲,想一个人静静回忆关于母亲的点点滴滴,以往这时应是母亲陪着我聊天的时候了吧?望着这物是人非的家,我心里越来越难受,却不知死神已悄悄向我逼近。

我傻傻地坐着,直到午夜才起身准备睡觉。当我走到门边,刚把门打开就感觉眼前一黑,后脑狠狠砸在地板上,接着便失去了知觉。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被冷风吹醒了,但却动弹不得。我想喊,但父亲是聋子,喊也是枉然。我想,也许等天亮后父亲看到我时,我已经死去了。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就这样在半昏迷状态中支撑着。

终于,我听到邻居家似乎有人上厕所。仿佛看到救命之星,我连忙奋力呼喊了几声后又陷入昏迷状态。好在邻居听到了我的声音,叫人撞进我家把我父亲推醒了。

永远也忘不了父亲那一瞬间带着哭泣的声音:“我丫头这是怎么了?快叫人救我丫头!快叫人呀,求求你们了!”邻居自语:“你是医生,怎么反而叫我们救她?”但当他们看到父亲已方寸大乱,猜测着我是一氧化炭中毒后,就用农村的土办法对我施救了。

父亲抱着我,把脸贴到我的脸上。我感觉到父亲流泪了。我虽不能睁开眼,但心里却什么滋味都有。这是我的父亲吗?印象中,这是我从小到大他第一次亲密地抱我。曾几何时看他惊慌失措过?难道我真的是他疼爱的女儿?我的眼泪慢慢地流了出来,混合了父亲的泪水。可父亲又笑了,只听得他在欣喜地大叫:“看,醒过来了,她会哭了!”

那次病重,父亲一粒药也没给我用,然而我的灵魂却像是父亲给我用了灵丹一般,重新获得洗礼。

我和父亲之间那么多年的积怨就这样消散了。而母亲,我想她也希望我用孝心去面对父亲,而不是仇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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