蔓 石
陈多最大的长处就在于没话找话,所以我一直建议他改名叫话多。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只要我没有流露出厌烦的情绪,他可以一直说下去,话题是即兴的,往往看到什么说什么,他如果生在三国,写诗一定比曹植快,不用七步,三步就可以了。
在陈多的即兴演讲里面,我的床是被提到最多的素材,我们对床谈得如此之多,以至于我俩第一次使用这张床的时候,竟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他总是说,从一个人的床单可以看出她的性格,而且很准,但不是每个人都愿意给陈多看自己的床,所以陈多只能反复论证我的床和我性格间的联系,比如说:“一个用两条床单的人,肯定是个性格封闭,不善于接受新鲜事物的人……”
我立刻回敬:“一个不用床单、直接睡在床垫上的人,肯定是个话很多的人!”———我第一次去他那个小破宿舍,看到一个黑乎乎的床垫上,没有床单,直接横着一条隆起成人形的被子,差一点就颠覆了我以前对他建立起来的全部信任感。
我承认自己有一点洁癖,比如我每天扫两次地,照陈多的话来说,我扫地比他刷牙都勤快;比如我每次洗完澡,都会趴在浴缸边的地上,把头发一根根捡起来;比如我用两条床单,一条垫在被子下面,另一条盖在上面,把整个床遮住,这样每天晚上我掀开床单上床的时候,会觉得很安全,因为整个白天,我的床都是干净的。
我的柜子里有很多床单,花床单,但我每次去商场,还是忍不住在床上用品区域徘徊,设想每一条床单铺在我的床上会是怎样一种效果。这时候,陈多就会陷入亢奋状态,一边搓手,一边发动他的话痨攻势:“这一张张床单就像一张张白纸,被不同的主妇拿回家,经过不同的手,铺在不同的床上,进入不同的生活,就会被画成一幅幅诱人的图画……”我瞪他:“那你说,我的床单是幅什么画?”配上起伏跌宕的手势,他很有把握地说:“江山如此多娇!”
关于用两张床单的研究,他在理论上也进行了新的探索:“我想过了,多买几条床单还是有用的,万一失火,多高的楼咱也下得去,可以省下消防绳的钱,反正留下也是给烧成灰,床上一小堆,柜子里一大堆……”
抛开陈多对床单的态度而言,他基本是一个过得去的人,可是只要我比他先出门,晚上回家,我一定会看见我的床单被子像一堆咸菜一样,惨不忍睹地缩在墙角。所以我就和陈多耗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为督促他每天刷牙,为浴缸旁边的头发丝,为我的床单每天应该享受的专卖店的叠法。
一直耗到我嫁给他。
他有两颗牙烂了,干脆换了烤瓷的,可还是不能自觉刷牙;浴缸旁边的头发丝越来越多,捡也捡不过来了;还有我的花床单,堆着揉着,都旧了。于是,只能嫁了。
陈多向我求婚那天,除了戒指,还附带送了我一条床单,是我在商场看了好多次,老也没舍得买的那一条,这让我多少有点感动,虽然之后的命运也依然是被他堆成巨大的咸菜。
一样没变的,是他的话多:“一个喜欢把家里的床叠得像专卖店的人,如果不是床上用品专卖店的售货员,就一定是我老婆……”
他如果能把这些话说到海枯石烂,我也就,懒得计较了。
陈强摘自《南方都市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