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澄宇
2004年6月24日,我们这支野外生物考察队到达了考察的最后一 站——澳大利亚西部的塔斯马尼亚州,那里有一片方圆1.5万公顷的广阔灌木林,很多濒危保护动物都隐居其中。威尔逊教授希望能发现一些罕见动物并跟踪它们的生活,多拍一些珍贵的照片带回去。
事情进展得并不像想象中那么顺利。我们在这片灌木林中已经徘徊了3天,食物和水几乎都消耗光了,除了一些动物的脚印外,什么都没有发现。惟一的女生玛丽还被蛇咬伤了。
这天午后,我们正在林中仔细搜索,无意中,发现有一道犀利而凶狠的目光从一棵小树的密叶缝隙中向我们射来。那是只皮毛漆黑发亮的小动物,如同一只短腿猛犬那样龇牙咧嘴、虎视眈眈地盯着我们。
大家都转身盯着这个丑陋的小东西仔细看起来。它居然毫无惧色,咧开獠牙满布的大嘴,发出阵阵咆哮声。威尔逊教授和我向前走了几步,那个小动物不但没有躲闪,反而身体前倾,把尾巴笔直地竖起来。这时,一股刺鼻的恶臭传出,我一阵反胃。
威尔逊教授却喊起来:“太好了,这正是塔斯马尼亚‘魔鬼,一种叫做袋獾的动物,我们能发现它,真是太好了!”
这是塔斯马尼亚州惟一受动物基金会保护的小动物。它的真名叫Sareophilccs(源于希腊语“食肉狂”),也叫袋獾,在动物王国中以恶臭闻名,因此,也有人称这种动物为“恶臭魔鬼”。我和乔动作麻利地拿出了照相机准备拍摄,罗伯森也赶忙拿出捕捉工具。正当大家忙碌的时候,这个小东西忽然尖叫一声,一溜烟扭头狂奔起来,我们连忙紧紧跟上。威尔逊教授见玛丽跑得比较吃力。告诉她原地休息,等我们回来再接她。
我们沿着袋獾的脚印向前追去,可是它跑得太快,我们很快就看不到那个小黑影了。
就在大家休息时,树林里忽然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尖叫声,还夹杂着变了调的哭喊,一股令人作呕的怪味扑鼻而来。
“不好!玛丽出事了!”罗伯森第一个冲了回去。昏暗的光线下,只见一群塔斯马尼亚“魔鬼”聚集在玛丽周围,个头最大的那只正咬着玛丽的鞋子狠命撕扯,另外几只撕咬着她的腿部和手臂。玛丽的衣服已经被撕碎,手臂和大腿都被袋獾尖利的爪子和牙齿抓咬得血肉模糊,她试图甩掉它们,可是袋獾死死地咬住不放。
罗伯森一声大吼冲了上去。看到一下来了这么多人,几只袋獾转身就往树林深处跑去。奇怪的是,有一只特别肥的袋獾跑得特别慢,威尔逊教授叫上我一起去追。这袋獾看到就要被追上,一转身凶狠地盯着我们,身上的恶臭顿时浓烈起来。我们惊喜地发现,这是一只母袋獾,它的肚子胀鼓鼓的,好像是怀孕了。
可没料到,那只原先跑开的大袋獾这时不知从哪里又钻了出来,护在母袋獾前面,冲我龇齿怒吼。
“留神它,”威尔逊教授嘱咐我,“这只很可能就是它的丈夫,小心别被它抓伤。”
我小心而迅速地把网撒开,那只大袋獾猛地跳开了,母袋獾因为身体笨重而被套在网中。我赶忙收紧网,那只发怒的公袋獾对着网猛抓猛咬一阵后,看无济于事,就迁怒于我,冲我的手狠狠咬了一口。幸亏我躲得快,它只把我的袖口撕掉了一大块。约翰急忙上前帮忙,这个凶猛的小东西才愤愤地逃开。
母袋獾被我们关进一个小笼子里。它在笼子里放声尖叫,声音异常刺耳,那只大公袋獾居然就在不远处,也发出呼应。
天很快黑了下来,我们首先生了一堆火,用仅存的那点儿食物填了一下肚子,我和威尔逊教授把自己的那份口粮给了怀孕的母袋獾吃。尽管很惊恐,可是它的胃口丝毫没有受到影响,连掉到缝隙里的面包渣都舔得干干净净,还用乞怜的眼神看着我们,想再多吃一点儿。
“看样子,它很快就会分娩。”经验丰富的威尔逊教授说,“可能就是今天夜里或明天。我们拍的照片一定非常有价值。因为这种动物极难捉到,以前从来没人写过有关它分娩的内容。”他边说边把自己的一件棉衣放了进去,袋獾很快就在上面呼呼大睡起来。
夜深了,劳累一天的我们一个个横七竖八地睡着了。忽然,我闻到一股浓烈的腥臭,还听到几声尖叫。大家都一下子从睡梦中醒了过来,顺着声音看去,好几只袋獾正守在那儿,虎视眈眈地盯着我们,火光让它们不敢靠近,可是它们不肯离开,为首的正是那只逃走的公袋獾。袋獾惯于夜间活动,现在它们出来营救同伴了。威尔逊教授低声嘱咐我们。乔甚至拿出一支小火枪,玛丽没有力气,罗伯森小心地保护着她。我和约翰则盯着跃跃欲试的袋獾一动不动,随时准备防卫。就在这时,我们的火要熄灭了。随着红色火焰慢慢消失,袋獾们的胆子也逐渐变大,一步步围了上来。
那只公袋獾忽然扭头跑掉了。也许它回去找更多的救兵?我不禁紧张起来。一只袋獾猛地朝守在最前面的约翰扑了过去,接着后面的几只一拥而上,把我和威尔逊教授围了起来。
“不要惊慌,不要杀死它们。”威尔逊教授大声喊道。我们奋力地挥舞着手中的木棍,不让它们靠近。乔用枪托击中了一只袋獾的嘴部,它惨叫着退了下去。其余的几只听到同伴凄厉的叫声,没命地向我们扑过来。我的手臂被一只袋獾抓到了,鲜血流了满手。就在这时,玛丽忽然尖叫起来:“快,快看!”原来那只事先跑掉的公袋獾根本没有离开,而是绕了一条路来到母袋獾的笼前,拼命抓挠着笼门。里面的母袋獾已经不再狂叫,它用力地顶着笼子,看着外面的救星,发出温柔的“哼哼”声。
“看好那只笼子,”威尔逊对玛丽和罗伯森说:“一定要拍到它分娩的照片。”罗伯森上去想把那只公袋獾赶走,可是它一见有人过来,扭头咆哮起来。
被几只袋獾纠缠的乔在挂彩后,终于忍不住发怒了:“去死吧!你们这群鬼东西!”他拿起火枪瞄准了一只袋獾,冲着它的腿就是一枪,伴着一声惨叫,它的腿伤了。其余的袋獾受了惊吓,也都尖叫着跑了。余怒未消的乔看到那只公袋獾还在笼子前冲着罗伯森怒吼,忍不住又是一枪:“你也去死吧!”威尔逊教授冲过去试图拦住他,可已晚了,乔的子弹已经射穿了它的左后腿。那条腿在关节处断裂,只剩一点儿皮连着,鲜血汩汩地流了出来。
公袋獾没有躲闪,依旧疯狂地扑着笼子,它的血液不断地流失,可是仍然没有一点儿退却的意思。威尔逊教授和我们走近了它,只见它定定地盯着我们,嘴里还发出呜呜的声音,那威胁的叫声已经很小。因为它几乎没多少气力了。
大家想给公袋獾包扎一下,可是谁也不能近它的身,它张着恐怖的大嘴,稍有人走近就疯狂地咆哮。虚弱的公袋獾一直望着笼中的“爱人”,它叫不出声音,只是用眼睛关注着“妻子”的举动,一步也不肯离开,场面极其悲壮。
天明时分,一阵凄楚的叫声传来——母袋獾终于要分娩了。我们将它小心地从笼子里移到外面,放在干草和衣服做成的窝里。很快,两只红色的肉乎乎的小东西随着鲜血掉到铺好的干草上,母袋獾顾不上疼痛,就将两只小袋獾耐心地舔净。它们无师自通地爬到母袋獾的身上,转眼工夫就藏进了它身下的育儿袋。约翰拍下了这激动的时刻。公袋獾强自挣扎着起身,坐在一边向它的妻子问候,母袋獾用低低的声音应答着。
生产过后的母袋獾看起来非常疲惫,它慢慢地喘息了一会儿,抬起头来四处嗅着,先是把掉落的胎衣全都吃了下去,接着又焦急地到处找着什么。公袋獾见了,焦急地大叫起来。
这时,奇迹出现了,只见那只公袋獾拼命地咬着它那条断裂的后腿,准备把自己的腿咬下来给妻子吃掉。
很快,那只公袋獾已经跳了过来,嘴里叼着自己的后腿,然后轻轻地放在产后的母袋獾旁边。急需营养的母袋獾低头看了一下,马上大啃起来。那骨头被咬碎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而公袋獾眯着眼睛卧在它旁边,好像听着动听的音乐。
一支腿骨很快就吃完了,母袋獾和公袋獾依偎着卧在一起休息,两只小袋獾在妈妈的袋子里动来动去。“夫妻”两个都极为疲倦,但表情非常幸福。尤其是公袋獾,它看着自己的“妻子”,眼神是那么深情。
过了一会儿,也许是被乔的闪光灯照烦了,母袋獾吃力地站起来,冲我们大吼了一声。接着公袋獾也站了起来。公袋獾一瘸一拐地走在前面,母袋獾安静地跟在后面。我们谁也没有追赶,就这样看着它们艰难地离去。
天亮了,我们好不容易走出了这片灌木林,结束了考察。关于袋獾分娩的照片和文章,在很多家动物杂志上刊登后,引起了轰动。在每篇文章的后面,威尔逊教授都会加上这么一句话:“我们这次考察最大的收获,并非亲眼看到并记录了袋獾的分娩,而是目睹了一场伟大的爱情。在爱的天空下,再凶猛和残忍的动物都会长出天使的翅膀。”
(马小唐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