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药

2005-05-30 10:48
意林 2005年20期
关键词:砒霜学家毒药

佚 名

悲惨之事始于毫末。1996年8月14日,达特茅斯学院的毒物学家、化学教授卡伦·维特汗,在她的左手上沾染了一滴二甲汞,只是小小的一点儿而已。这位瘦高个儿、严肃认真的毒物学专家,专精于有毒金属渗入细胞膜如何导致癌症。当她在实验室中洒落了一滴有毒液体时,并不以为然,因为她当时戴着乳胶手套。但她不知道的是,这最终要了她的命。

二甲汞有着足够的挥发性,能够渗透乳胶手套。五个月后,她开始步履踉跄,不时撞上门,说话也含混不清。入院三周后,她陷入昏迷。

“我去看望她,但这不是我们常见的那种昏迷。”她的博士后学生、现在也是化学教授的黛安娜·斯特恩斯回忆道,“她的身体一直扭来扭去,她丈夫看到眼泪从她的脸颊滚落。我问她是不是很痛苦?医生说,看来她的大脑甚至不能认知痛苦了。”

五个月后,卡伦·维特汗去世了。水银吞噬了她的大脑细胞。“像白蚁那样啃咬了几个月。”一个医生说。为什么这样一位杰出而细心的世界级毒物学家会如此凄惨地丧生?

毒物是个隐身的杀手,经常只需极微小的量就可以杀人于无形。是它,让掺了砒霜的酒演出叛变的阴谋,却又具有致命的吸引力;白雪公主的毒苹果;玩蛇者挑战死神的惊险艺术;那些大吃河豚者玩的日本式赌命,无不印证了毒药的特殊魅力。如果没有了毒药,那些连环画书中的超级英雄和戏剧与电影中的恶棍会黯然失色。蜘蛛侠承蒙放射性蜘蛛的叮咬而存在;忍者神龟的兴起,可以追溯到它们(作为宠物龟)和盛有毒物的容器一起落入下水道。雷欧提斯用浸了毒药的剑杀死哈姆雷特;而在希区柯克的惊悚片《美人计》中,克劳德·雷恩斯的恶毒母亲则一直在英格丽·褒曼的饮料中偷偷下毒。

你或许会说,毒物学家是在研究导致死亡的物质,但是毒物学也关乎生命。它既能杀人, 也能救命。一位16世纪德裔瑞士籍的内科医生帕拉切尔苏斯说:“所有物质都是有毒的;没有什么东西不是毒物。毒与药的区别在于正确的剂量。”毒就在于剂量。毒物学和药理学相互纠缠,密不可分,好比是《化身博士》杰基尔·海德医生一般一体两面,就像毒蛇缠绕的权杖代表着希腊药神阿斯克勒庇俄斯。

来看看砒霜(一种砷化物)吧,它是王者之毒、毒中之王。它可以利用某些途径侵入人们的细胞,与蛋白质连接,在分子层级造成巨大的混乱。长期小剂量摄取会导致虚弱、精神错乱和瘫痪。只要摄取一点儿,就会出现急性砷中毒的典型征兆:恶心、呕吐、腹泻、低血压,然后死亡。

因为砒霜无色、无味、无嗅,所以被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以精于谋杀技巧而闻名的博尔吉亚家族选来做下毒之用;基于同样的原因,17世纪罗马企业家赫洛尼玛·斯帕拉则开办了一所学校,教导那些年轻贵妇如何打发掉她们的丈夫,成为有钱的年轻寡妇。砒霜还曾被称为“继承之粉”,帮助那些野心勃勃的王子获得王位——让奶妈每次吃少量砒霜,毒性就会渗入乳汁,毒死还在襁褓中的王位竞争者。

砒霜也使人从死到生:公元前5世纪,希波克拉底用砒霜来治疗溃疡。砒霜也是1786年发明的“福勒溶液”的成分之一,这种药在其后的150多年里,用于治疗从哮喘到癌症的所有疾病。1910年,一种砷化物又成为第一个治疗梅毒的有效药物(直至后来被青霉素取代)。而且早在1890年,现代医学教育的奠基人威廉·奥斯勒就宣称“砒霜是治疗白血病的最佳药物”。时至今日,它仍然是几种急性白血病的有效化学治疗剂。

那么,砒霜是毒还是药呢?

“两者都是!”达特茅斯学院的毒物学兼药理学教授乔舒亚·汉密尔顿回答说,“这要看你说话的对象是博尔吉亚家的人,还是医生。”

我们四周都是毒药。不仅仅是砒霜这样的东西摄取过多会引起麻烦,其实几乎任何东西摄取过多都是如此。维生素A摄取过量(维生素A中毒症), 可能会伤害肝脏;过多的维他命D会损害肾脏;饮水过量会导致低钠血症,稀释血液中的盐分,妨碍大脑、心脏和肌肉的功能。

甚至连氧也有邪恶的一面。美国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布鲁姆伯格公共卫生学院的毒物学家迈克尔·特鲁什曾经说:“氧是终极毒素”。氧与食物化合产生能量。但我们的身体也产生氧自由基,一种具有额外电子的原子,它会损害生物分子、DNA、蛋白质和脂肪。“我们总在氧化着,”特鲁什说,“呼吸的生化代价是衰老。”也就是说,我们会“生锈”。

平常的毒物也许已经够令人焦虑了,但是自然界还存在着更怪异的危险。这可是个险恶的世界:其中有1200 种有毒的海洋生物,700 种有毒鱼类,400种毒蛇,60种蜱,75种毒蝎,200种蜘蛛。1000多种植物中含有750种毒素。还有几种鸟类,接触或吃下它们的羽毛就会中毒。

既然这世界充满毒素,为什么中毒身亡的人数并不多呢?那是因为我们的身体具有自我保护的能力,使我们免遭自然和人工毒素的侵害。我们的第一道防线是皮肤,它由角质蛋白构成,因此防水、坚韧而致密,只有极小、极度脂溶性的分子才能够通过。接下来,我们的感官会向我们发出有害物质的“警告”。如果感官失效,还可以通过呕吐进行补救。最后,肝脏将脂溶性毒物转化为水溶性废物,通过肾脏排出体外。只有当我们摄取的毒物超越一定的剂量门槛时,这个平衡才会被打破。

毒物学家麦克·加洛对这个剂量门槛的原理了解得一清二楚,他是新不伦瑞克新泽西癌症研究所的副主任。2004年2月,也就是他64岁时,被诊断出患有“非霍奇金淋巴瘤”。两星期之后,他不只是癌症研究所的毒物学家,又成了研究所的癌症患者。负责治疗的肿瘤学家对他进行了四个月的静脉毒素输液(亦称化疗),他就在他办公室四层楼下的门诊部中开始接受治疗。

他的“鸡尾酒疗法”的成分包括环磷酰胺、阿霉素、长春新碱、强的松和美罗华——这些成分的毒性足以导致各种副作用:从呕吐、腹泻、体重下降到肝脏、心脏和膀胱受损,甚至由于免疫系统受到抑制造成大规模感染而导致死亡。此外,加洛还会很乐意地告诉你:“几乎所有的抗癌药物就其本质而言都是具有致癌性的。”

同时,他也说:“在他们将针头插入我静脉的那一刻,我觉得轻松多了。我想,这些药物能抓住那些该死的癌细胞。”

加洛很幸运。尽管疲劳和化疗中常见的血红细胞下降随之而来,但他在接受化疗期间还是继续工作。“我很好,”他说,“但是在我隔壁,有一个和我同样的病人,同样年龄、同样体格,却吃不消。为什么呢?一定是我体内的药物代谢酶与他的有点儿不一样。”

就是这些关于毒物学的林林总总——如何界定差异,掌握合适的剂量,致死和治疗之间的一线之差——让作为科学家的加洛心醉神迷。这些是毒物学的核心,因而也是毒药的核心。他说:“毒物学让你有机会了解生物学。”

毒物学也救了他的命。在经历了六个月数千毫克的毒性药物注射之后,加洛的医生认为他已经不再受癌症威胁,淋巴瘤开始缓解。

在这两个毒物学家的故事中,一个以悲剧结束,另一个以喜剧收场。卡伦·维特汗丧命于毒药之手,麦克·加洛则靠毒药获得新生。“这就是以多毒攻剧毒,”加洛说,“否则我已经是一个死人了,感谢上帝,有毒性这东西存在。”

(张伟摘自《华夏人文地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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