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卡夫诺
琳达和鲍伯·萨米尔走近病房前,不断在心里警告自己保持冷静,琳达伸手准备转动门把时再次对自己说:他已经受够了,你可不要再让他更心烦。
1988年12月23日的下午,他们15岁的儿子克里斯和5个朋友共乘一辆车前往附近的沃特伯利。在路上一群青少年的笑声瞬间转成惊悸的尖叫,因为他们的车子在一片结冰的地面上打滑,猛撞上旁边的护栏,其中三个人,包括克里斯在内,从后车窗被抛出车外,一人当场死亡,另一人则身受重伤。
克里斯被人发现时,正坐在公路中间的分隔地带,以昏花的双眼瞪视着从自己左大腿急剧涌出的鲜血。他的左小腿从膝盖处被救护栏上的缆绳切断,被甩在20尺外的地方,路人把他紧急送到沃特伯利医院去动手术。他的父母在外面等了将近7个小时,才有机会见他一面。
琳达一看见自己的儿子躺在医院病床上,眼里立刻涌满泪水,在塔林顿担任信差的鲍伯,无言地握住儿子克里斯的手。“爸,我的腿没了。”年轻人轻轻对父亲说。鲍伯点点头,把儿子的手握得更紧。经过一阵短暂的沉默,克里斯又说:“那我这辈子打篮球的计划怎么办?”
克里斯从很小的时候起,就对篮球疯狂着迷。而他在篮球场上写下的纪录,也早已成为当地的传奇。上一个球季,他还在圣彼得中学念八年级时,就写下每场球赛平均拿下41分的辉煌纪录,而现在才刚成为塔林顿中学的新人,他就已经在前两场低年级校队比赛中,总共拿下62分。“总有一天我会在成千上万观众的注视下,到圣母院打球,”克里斯曾笑着对父母说,“而你们会在一旁替我加油。”
鲍伯·萨米尔低头看着少了一条腿的儿子,心里拼命找话说。“你知道吗?克里斯,”最后他终于努力挤出一句话,“外面有好多人在等你,包括马丁教练在内。”
克里斯的脸整个亮了起来,接着以坚决的声音表示:“爸,告诉教练我下一个球季就回去,我要再去打篮球。”
克里斯的腿7天内动了3次手术,主治的外科医师一开始就看出来,他腿部断裂的地方,神经、血管、肌肉受损过于严重,根本不可能再接上,往后只有靠义肢。
克里斯住院的三个半星期内,访客一直络绎不绝。“别替我感到难过,”每当他感到别人眼中带有同情时便会这样说,“我没事。”
“你是怎么面对这一切的,克里斯?”一天有位心理医师问他,“你曾经为自己感到难过吗?”
“没有,”他回答,“我不懂难过有什么用?”
“那你不会觉得痛苦或愤恨吗?”
“不会,”克里斯说,“我试着以乐观的态度面对一切。”
当心理医师离开病房时,克里斯还对父母说:“他才需要心理辅导呢!”
克里斯在医院里用心养病,体力够好的时候,他会拿起篮球,猛然投入朋友挂在他床边墙上的篮筐。他的治疗分量很重,不但要运动上半身,学着撑拐杖,还要练习加强全身上下的平衡感。
克里斯住院两星期后,家人决定放手一搏,为他进行另一项额外治疗:用轮椅带他到塔林顿中学去看篮球赛。“小心看着他。”护士很担心他的反应,如此警告他的家人。
轮椅推进人声鼎沸的球场时,克里斯出奇的安静,此时朋友和队友都开始高呼他的名字,挥手向他致意。接着塔林顿中学的副校长法兰先·麦可高文透过麦克风向大家宣布:“今晚我们有一个非常特别的朋友到现场来看我们,请大家欢迎克里斯·萨米尔归队!”
克里斯吃了一惊,环顾四周,看见体育场内所有人全都起身站立,鼓掌欢呼,泪水盈满他的眼眶。这个夜晚他将永生难忘。
1989年1月18日,车祸发生后还不满一个月,克里斯就已经能出院回家。为了赶上学校的课业,每天下午都有位家教到家里来看他,其他不必念书的时间,他多半得搭车回沃特伯利医院,接受更进一步的治疗。身体上的疼痛———有时是一种烧灼的痛苦,已经成为他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有时和父母一起看电视时,他会静静地前后摇摆,以抵御腿上断肢处传来的痛楚。
在一个严寒的午后,克里斯挣扎着撑住拐杖,蹒跚地走过屋角,来到陈旧的车库,最早他就是在这里学会投篮的。他放下拐杖,拿起篮球,看了四周一眼,然后以右腿四处跳动,开始将篮球抛向篮筐。有好几次整个人重重地摔在柏油地面上,不过每次他都挣扎着爬起来,跳着把球捡回来,继续练习投篮。15分钟后,他就已经筋疲力尽。“这得花上比我想像还要长的时间。”他一面告诉自己,一面缓缓走回屋里。
3月25日,耶稣受难节当天,克里斯初次装上义肢。他在兴奋之余,询问医生装上义肢是否就意味着他可以立刻开始打篮球。医生看到克里斯如此认真,颇感惊讶,只得回答:“我们还是一天只想一件事,慢慢来吧!”医生心里明白,一般人装上义肢,通常得花上一年的时间,才能克服用义肢走路带来的不适,更别说打球了。
克里斯花了很多时间,在家里的地下室练习用义肢走路,可义肢带来的不便超过他的想像。
有一天他感到特别丧气,于是问母亲是否真的认为他还能重返球场。“你现在得比从前更努力练球,”母亲回答,“不过,说真的,我认为你能办到。”他明白她说的没错。一切都得靠努力练习,而且要拒绝认输。
4月初,克里斯重返塔林顿中学,每天放学后,他的朋友总会在室外球场练球,他就只能在旁边看着同学在球场上飞奔。5月初的一个下午,他忽然挺身而出,要求加入球赛,他的朋友面露惊讶,但还是让出一条路,看他毫不犹豫地步入球场。
克里斯起初只在外线投篮,每次球应声入网,都会带给他一阵莫名的激动。不过后来他试着切入、上篮或抢篮板,却都只能跌倒在地。“加油,克里斯,你能做得到!”他的朋友扯开嗓门大叫。但克里斯心里明白:他做不到,昔日的雄风早已不再。
夏季锦标赛一场比赛里,克里斯奋力跳起来争篮板球,结果把义肢摔坏了。当他一拐一拐地跳出球场时,他心想,也许我只是在开自己的玩笑,也许我根本无法胜任这一切。
不过他最后还是告诉自己,他只有一条路可走:把自己再逼紧一些。于是他开始每天大量练习投篮、运球和举重,每次练完后,他小心翼翼地取下义肢,再脱下套在断腿上用来减缓义肢摩擦的四层汗淋淋的袜子,然后去淋浴,一面把肥皂擦在水泡上,一面轻轻地呻吟。没过多久,他就感觉到旧日的身手逐渐闪现,所有的痛苦因此减缓。我会做到的,而且不用等到明年,今年就要做到!
感恩节过后的那个星期一,校队教练鲍伯·安兹拉提把所有想参加塔林顿中学篮球校队的学生集合起来———这些学生个个紧张异常、满怀期待。教练的目光最后停在克里斯·萨米尔身上。
在两天的选拔过程中,没有人对自我的严格要求赶得上克里斯。他运球穿越防守球员,球掉了就拼命冲去捡———费尽一切力量只想告诉大家,他还是可以打球,他甚至每天都和大家一起绕着体育场跑十圈———虽然速度比其他人慢得多,但是每次一定跑完。
最后一次练球的隔天早上,克里斯和大家一样,冲去看公布栏上的名单。你已经尽力了,他告诉自己,一面以越过别人肩头的目光搜索着,有了———萨米尔!他又成为球队的一员了!
几天后,安兹拉提教练召集所有球员,开了一次会:“每届球队我们都会选出一名队长作为大家的模范,今年的队长是克里斯·萨米尔。”球员们爆出一阵欢呼声。
12月15日晚上,还差八天那次车祸就届满一周年,250名观众鱼贯入座,来看这场克里斯重返篮球场的处女赛。
克里斯在球员休息室里套上运动衣时,双手微微颤抖。“你没问题的,克里斯,”安兹拉提教练说,“第一个晚上不要期待太高就是了。”克里斯点点头,“我知道,”他轻轻地说,“谢谢。”
不久他就和队友在球场上进行赛前的练习,观众席上的每个人几乎都起立鼓掌欢呼。琳达和鲍伯看见自己的儿子再度穿上塔林顿中学的制服,深受感动,强忍着泪水。
尽管克里斯努力想平静自己的心情,临下场时还是很紧张。赛前热身时,他投的球大部分都碰到篮筐弹了出来。“别紧张,放轻松点,”安兹拉提教练在一旁低语,“别太心急。”
当所有球员终于聚到场中央,准备跳球时,克里斯的神经绷得好紧。双方跳球后,他一直肌肉紧绷,打起来碍手碍脚,虽然他努力想跟上大家的速度,但他的动作太急躁,整个步调都不对,有好几次他出手投篮,结果球连篮筐都没碰到。通常出现这个情况时,场边的儿童就会高声嘲笑:“篮外大空心!篮外大空心!”但是这次,全场只有一片静默。
上场8分钟后,克里斯被换下来休息,上半场只剩两分钟时,他又被换上去。加油,克里斯,他告诉自己,这就是你努力的目标,向大家证明你能做到!几秒钟后,他抓到一个空当,来到距篮筐20尺处,这时队友一记妙传,这个距离对于任何人来说都太远了———远在三分线外,但克里斯毫不犹豫,站定脚步,远射出手,球稳稳飞向篮筐———干净利落应声入网。
全场爆出欢呼与尖叫。“就是这样,克里斯!”他父亲在场边高喊,声音里情感满溢。
一分钟后,克里斯在众人抢球时又抓到一个反弹球,他绷紧肌肉,把球投向篮板,球再次擦板入网,欢呼声再次响彻云霄。此时琳达·萨米尔的脸上早已满是泪水,她看着自己的儿子举起胜利的拳头,跳着穿过整个球场。你做到了,克里斯,她一再告诉自己,她的儿子做到了。
克里斯不负主场观众的期望,持续良好的表现,一个人拿下11分,塔林顿队也顺利获胜。
那天晚上回到家以后,克里斯笑得好开心:“爸,我的表现还可以吧,是不是?”
“你的表现好极了。”鲍伯回答,一面深深拥抱克里斯。
克里斯回到了球场,又回到了他热爱的生活。
(文/钱秀琪摘自《今天》2005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