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七
一个朋友在云南出了事故,车子翻到了江里。第二天,其他的朋友在网上贴了几句他的诗:“我最喜爱的颜色是白上再加上一点白/仿佛积雪的岩石上落着一只纯白的雏鹰/我最喜爱的颜色是绿上再加上一点绿/好比野核桃树林里飞来一只翠绿的鹦鹉。”
这位朋友是有才华的,但是这几句诗还是让我本能地大吃一惊,以为他已经悄悄地蜕变成了大师级的诗人。按照我个人的审美标准,这几句诗所体现的,几乎就是波德莱尔所说的“永恒而国际性的文体”。后来在诗下面看到作者自己的注解,才知道这是他整理的雪山民歌。
我以为,在这样的民歌面前,几乎绝大多数的成功诗人,都应该羞愧于自己的聪明的全部无用;就像许多成功画家,在一幅孩童的涂鸦面前,应该照见自己的聪明的全部虚荣。
当然,引发一个诗人羞愧之心的,除了质朴无华的民歌手的作品之外,还有波德莱尔们的诗歌;就像引发一个画家羞愧之心的,除了感官初开的孩童的涂鸦之外,还有达·芬奇们的作品一样;大师杰作面前,所有的成功,不过是速朽的虚荣。
相反,那些付出了毕生努力的天才人物,却是常常对自己充满了怀疑和否定:达·芬奇说自己一事无成,梵高说自己一事无成,李赫特说不喜欢自己,伯格曼说不喜欢自己。他们并非缺乏自信,而是对自己的标准更严格;他们也不是离俗世的名利、生活的幸福太远,而是离生命的虚无太近。
波德莱尔在《巴黎的忧郁》的献词里,这样评价自己的作品:“这种偶然的产物,也许除了我,谁都会引以为荣,可对于一个把准确地完成自己的计划当作诗人最大荣誉的人来说,却是一种极大的羞辱。”世界就是这样不可思议:那些半人半神的存在,对自己的能力极度绝望,对自己的价值毫无把握;而那些半人半动物的存在,却洋洋得意,目空一切。
“它们是一些小鸟,只要蛇不在场就乐不可支。”
(文/朱箫摘自《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