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义盛
今年2月12日,当纽约还是数九寒天,朔风凛冽,大地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白雪的时候,位于市区的中心公园,却一反以往冬季清凉冷淡的局面,呈现出一片火爆的景象。游人如云,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在公园内蜿蜒曲折的人行道上,一个接一个,以每个相距3—5米的距离,横跨着7503个高度为4—5米的玻璃钢门框,有宽有窄,因路而异。框下行人川流不息,有老有少,有的三五成群,全家出动,有的信步漫游,潜心体验。还有一对对的年轻夫妇,或怀抱孩子,或手推婴儿车,也加入这一长长的行列。其间还有披着黄色袈裟的佛门弟子,似乎来自亚洲的什么地方。他们个个喜形于色,谈笑风生,好像在等待一个盛大时刻的到来。突然,广播里乐声中止,有人大声宣布:“克里斯托和珍妮·克劳德的大地艺术作品——《门》,现在开幕!”顿时人群欢声雷动,从7503个橘红色的门框上,齐刷刷地掉下7503幅橘红色的尼龙幕布,好像一道道垂帘,在朝阳的照射下随风飞舞,形成一条红色翻滚的河流,与周围雪白的大地相映成辉,万木凋零的中心公园霎时变成一片火红的海洋。应邀前来参加仪式的小学生们手举鲜花,载歌载舞。人群在红幕下慢慢地移动着,像一个长长的宗教行列,在祈求着一个共同愿望的实现。垂帘在寒风的吹拂下,捲扬着、翻动着,不断发出“啪、啪”的声音,与人群的欢笑汇成一片,更增添了火热的气氛,赶走了凛冽的寒冬,这就是大名鼎鼎的艺术家克里斯托及其夫人克劳德的新作——《门》开幕式中的一瞬。它将在公园内连续展出16天。《门》的出现立即引起世界舆论的关注,也成为纽约市民议论的中心,聊天的热门话题。有的说《门》是克里斯托的衣架,它打破了公园应有的安宁,浪费人力、物力和自然资源,无非是在炒作;又有人说克里斯托夫人的头发也是橘红色的,这是他在有意宣扬爱妻头上的秀发。还有人否认《门》是一件艺术作品。但《门》的成功是客观的,很快就引来数以百万计的游客。仅旅游产品——带《门》的球形帽、长袖体恤、茶缸和长袜就给公园带来了300万美元的纯收入。国际舆论也争相报道,从各种不同角度介绍《门》的美。他们援引克里斯托本人的话说:“《门》的美不是想象、不是空谈,而要在30多公里的漫游中去享受、去激情。”
克里斯托的艺术是独特的,不仅前无古人,而且直到今天还可以说后无来者。就连那些斐然成章的艺术理论家们,也很难把他的作品归入固定的门类。有的说是大地艺术、景观艺术,有的称之为装置艺术,甚至有人把它叫雕塑。为了便于叙述,我们暂且把他的作品分为“包裹”和“挂幕”两大类。从1952年包裹一个高13公分的小缸子开始,克里斯托就越包越大,直至1969年包裹起悉尼附近的一个小岛,用去尼龙布9万平方公尺。1995年他又用10万平方公尺聚乙烯织物,把德国柏林的国会大厦包个严严实实,展期14天,毫资700万美元。
克里斯托的“挂幕”同样也惊世骇俗。1972年,他用去12780平方公尺橘红色的尼龙布,在美国科罗拉多州的一个大峡谷里,挂起了一道长达417公尺、高111公尺的垂幕。可惜仅仅展出28小时,钢绳就被山风刮断,一时难于修复,只好就此罢休。4年后他又在美国加州索诺马县和马林县之间起伏的山丘上,拉起了一道长39.4公里,高5.5公尺的帷幕,耗资320万美元不算,还惹来了一场官司,耗费3年多的时间去作说服工作。
上世纪80年代初,刚刚改革开放不久,当我们听到和从图片中看到上述那些奇观时,很多人大惑不解。正是这些大感不解,才使艺术家的每一件作品,在审批上往往要花去数年,甚至20多年的时间。例如,包裹德国国会大厦的构思,早在1971年就已形成。虽然当时大厦已处于半闲置状态,这毕竟是个庄严而又富于历史意义的地方。一旦要把它包裹起来,无疑是个破天荒的奇想,十分出格。富有政治头脑的官员们自然更难接受。因而在1977、1981和1987年的3次申请中,克里斯托都遭到失败。但艺术家坚持不懈,经过20多年的奔波与说服工作,终于使这一奇想提交国会讨论。经过激烈的争辩,最后以292票赞成,223票反对,9票弃权获得通过。艺术家惊喜之余,感慨万千地说:“一件艺术作品的创作要在国会辩论,并通过投票解决。这在历史上还是唯一的一次。”庆幸之余,人们不无遗憾地发现,之前在艺术家所构思的56件大型作品中,只有19件得以通过和完成。失败率接近于成功率的两倍。而且有的已时过境迁,绝无实现之望了。
《门》也是一件历尽磨难的作品。它同样遭到纽约前两任市长的先后否决,到1995年才批准和完成。用去尼龙布10万平方公尺,固定门框的钢座15006个,耗资2100余万美元。这的确是个不小的数目。
但费用更高的还是艺术家1991年的《伞》,耗资2600万美元。这样,现已完成的19件作品的费用,加起来起码也在亿元以上,绝非一个并不富裕的艺术家所能承受。因而有记者提出是否有赞助人的问题时,克里斯托回答说:“艺术家应该是自由的,不应受赞助人意志的干扰”,尽管的确有人自愿赞助。在这个问题上,克里斯托夫人的回答更富于激情,她说:“我们并不富裕,但为了自己的作品,我们可以卖掉除儿子外的一切”,“我们绝没有从作品的商业收入中提取过一分钱”。上述的回答虽然充分表现了一个艺术家对艺术的忠诚,但满足不了记者们寻根究底的愿望。今年美国《艺术新闻》第5期中的一篇文章,也许是个较为明确的回答。文章指出,为了给自己下一个大型艺术作品——今年12月将要在科罗拉多州的阿肯色河上完成的《河流上空》筹集资金,克里斯托现已售完他预计出售的《门》的草图、设计稿和素描稿。一幅从开始的4万美元,售到最后的100万美元。同时未完成的《河流上空》的设计稿和素描稿也开始出售。每幅售价2.5万到45万美元不等。不久前,德国的沃尔色博物馆又出资300万美元收走了艺术家1964年的雕塑《红色店前》。所有这些加起来的确是个不小的数目,足以成为下一件作品有力的物质保证。
克里斯托夫妇是一对值得尊敬的老人。虽然他们已年逾70(他们同生于1935年6月13日),但在《门》的装置过程中,宁愿奔走在公园内37公里长的小道上,不提取公园收入的一分钱,也舍不得买一辆代步的自行车。他们的工作是艰苦的,终生流浪世界各地,且全部自费。每件作品耗资都在千百万美元以上,还要花去数年到数十年的扯皮时间。当记者问起他们这是为什么时,艺术家自豪地回答说:“激情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