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花梅
一
公司里的女人都试图征服齐季。大理石一样深刻的五官,优雅的气质。我亦难以逃脱他的魔力诱惑,疯狂地加入了“齐迷俱乐部”。
西服的颜色和领带的搭配、香水的牌子、常去的酒吧、喜欢的女人类型,齐季的一切,全是我们这群女人的谈资。只有这个时候,那些女人,才肯放下她们高傲的身段,转而相求于我。
因为我是齐季的秘书兼翻译。其实除了准备他的公文资料以外,翻译基本上是用不着的。他随便扫一眼,就能眼光雪亮地指出译文中的瑕疵来。每每他用低沉的嗓音吩咐我纠错的时候,我的心就怦怦乱跳。既是羞悔,更是爱慕。不敢正眼看他。
这个男人,值得女人飞蛾扑火。
我只有用尽全身的力气,拒绝爱上他。我只是一个平凡女孩,无法跟他众多的美艳女友相比。要做飞蛾,还轮不到我。
我所能做的,只有将工作做得更细致,将他的桌子擦得更干净,为他养的热带鱼勤换水,跟着他去外地出差的时候,将一切杂事安排妥帖。
他是一个细心敏锐的人,很快就发现我所做的,他对我的回报,是在列车的软卧包厢里,扶着我的肩说“谢谢”。
他手掌的热力穿过肌肤,我听到心潮里的呼啸,根本无法控制自己,我颤抖着扑向了他,他就势抱紧了我,将我托向天堂。
终于得到他了,我以为这是个俗套的美梦,醒来的时候仍不能相信,他说,我不拒绝你,可你也不能干涉我。
我笑,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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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初次见到梅宝,是在招聘会的展台前。
几乎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身上,大波浪的发,波希米亚的衣着风格,露出脐上小小的金环。勾魂摄魄令人惊心的美。第一次,我无比痛恨我清水样的脸。
我聘前台。她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另具风情。
心底忽然有个声音大叫,不行。不能让她呆在公司。
我微笑地接过她的资料,请她等候通知,再看着她离开。眼角余光看看人事处的胖处长眼光仍然追随着那翩然的裙裾,我的手,轻轻地抽出了那张纸,准备放进背包里去。
胖处长却说,那女孩的资料呢,给我看看。
我不情愿地将报名表递给他,他迫不及待地在上面写下了“通知面试”。我翻起了眼睛,招聘时还穿得像只孔雀,这女孩,不是太有个性就是别有用心。
坐在前台,梅宝穿起了套装,盘起了头发,清新得像一颗剥壳的水煮蛋。齐季走进大堂,眼光立刻停留在她的脸上,她也抬眼盯着他,不同于所有女人迷失在他眼光下的拘谨羞涩,而是将下巴仰起,一边眉梢轻轻一挑,媚眼如丝。
齐季意味深长地笑着走向电梯,我跟在他的身后,不禁苦笑,该来的终归要来,我要失去他了。
一个月后,我搬出了齐季为我租的房子。因为房子的钥匙,已经落在梅宝的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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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梅宝恢复了野性的行头,不再在公司前台出现。听说齐季为她报名了平面设计的辅导班,金屋藏娇。可是梅宝每天中午午餐时间都会提了保温桶和饭盒,给齐季送来。梅宝煲得一手靓汤,这真是我想不到的。
她来了,齐季会放下手里的工作,从里面将门扣紧,还要拉上玻璃墙的窗帘,娇笑声隐约传来,风光旖旎一片。
我只有狼狈逃走。
原来这才是齐季的爱情。能让工作狂人放下手里的工作,这在以往,根本就是不可想像的事情。爱情于我,只是一相情愿。
可是我仍然无法辞职离去,虽然理智告诉我应该这么做,我想我仍然爱他,绝望地爱。哪怕仍然被打回原形,也无所谓。可是齐季从那以后,再没对我露出些许温柔的颜色。似乎我们曾有的爱情,只不过是我一个人的回忆。
只有一次喝醉了,哭了问他,你是男人吗?你有心么。
他冷酷地说,我的心,全叫梅宝拿走了。
离开是迟早的事了。这座悲伤回忆的城。再怎么坚强,也无法在自我营造的梦境中继续生存。
想不到梅宝先来找我。单刀直入地说,你辞职吧。
为什么?我目瞪口呆。
你是最后一个了,她一笑,齐季的女人,你是最后一个,请离开吧。她霸道地说。
我冷笑了,你凭什么要求我放弃我的工作?
她也冷笑,不用问为什么了,你不走,我自有办法让你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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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从此,梅宝每天都要对我进行轰炸。我这才留意到,公司里齐季隐秘的女友慢慢都消失了。
好不容易休半天假,门铃一响,一看,又是梅宝。我第一次有了打人的冲动。
要怎样你才能离开齐季?工作对你来说,根本不是问题。梅宝笑,要不,今晚上我约上齐季,你跟他好好谈谈。
我冷笑,你不怕我开出的条件他接受不了吗?我要的新工作薪水至少要高出一倍。
梅宝微笑,今天晚上八点钟,你去这个酒店,我在那里等你,你会见到他。
刚报上名字,酒店侍应生就将我引上了十七层的一个套房。我不禁有点疑惑,不是说好喝茶的吗,怎么进了套房了。如果势头不对,我可要转身就走。
门一打开,屋里有三男两女,我提着的一颗心才放了下来。可是里面没有梅宝,也没有齐季。是江小姐吗?其中一个男人招呼着我,进来坐吧。
他们都知道我的名字,也许他们都是梅宝的朋友,那就再等等梅宝他们吧。
我欣然走过去,加入了他们。细细打量,年纪极轻的三男两女,衣着前卫,其中一个男人留着长发,还颇有梅宝似的不羁风格。他紧紧地盯着我。透着露骨的兴趣。
你觉得我如何呢?长发男问我。
不错啊。我随口答道,心里却厌烦,哪有刚见面就问人印象的。过分。
不知道怎么回事,另外的两男两女一下子都溜了,只有长发男一人。
我要离开时,却被长发男按回沙发上去,你真漂亮,名字也好,我一见你就情不自禁了。他边说边过来吻我。感谢梅宝给了我这样好的礼物。
我尖叫着给了他一耳光。他却在拉扯我的衣襟,我尖叫连连地躲避,愤怒使我感觉不到恐惧了。这是个陷阱,梅宝她骗了我!
我的惊叫声引出救援的人,这时房门忽然被打开,几个黑影冲了进来,不许动,他们叫着,迅速将长发男从我身上扯起,又有一个冰冷的女声呵斥着我,起来,穿好。
我慢慢坐起来,惊魂未定,片刻后视线才逐渐清晰,扫视着屋内身着警服的人,我站起来就往门外跑,却在门口被一双铁钳似的双手扭住,抬眼望向头顶那冷着脸的年轻男人,他目光中的惋惜与鄙夷不禁让我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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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回公安局里做了笔录以后我一味沉默。还有什么可说的呢。这一个晚上,我趟过了一条浑浊的河,只怕是再也洗不净了。身心俱疲。我觉得我似乎有点发烧了,大约受惊过度了吧。
在等待的时间里一直觉得冷。那冷面警官拿来一件毛毯,又默默拿了杯水,递到我的手上,还递过纸巾。旁边有人说他,小康,你倒好心,要知道你是警察,最好别理这种女人。
小康静静地直视着我的眼睛,半晌才说,不,我相信她是被骗的。
心底里纠缠的一个结猛然被松开了。我瘫倒在那张硬长条椅上。
我终于明白梅宝的用心。那个单位,我呆不下去了。
警察让单位的人来接我。凌晨三点,我跟着胖处长走出公安局的大门,面孔火烧火燎的烫。胖处长敷衍几句和小康握了握手就叫了的士扬长而去。连正眼都没有看过我。
胖处长最恨别人打扰他睡觉了。我勉强笑着向小康说,腿一软却要倒下。他赶紧扶住了我,大手覆盖着我的额头,不语。转身离去。路灯照着我的影子,孤单凄惨。我被全世界遗弃了。
马达的吼声传来。摩托出现在我的身边。小康将头盔丢到我的怀里,简洁地说,上来,我送你去医院。
风驰电掣里我抱紧了他的腰,他的善良是此刻惟一的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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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医院里小康经常来陪伴我。一次心动可以是一次爱情的理由。我想在车上抱着他的腰时,我就已经沦陷。而他,却归结于我在酒店里被他捉住的那一瞬间。顺理成章,我们相恋。踏实的热情的狂野的,再也不是我一个人的舞蹈。对于酒店和齐季,我只是回忆而已。
我换了工作。可是同在这个圈子里,仍然可以听到齐季的消息。他要结婚了。强烈的愿望再次涌起,我想要在齐季面前揭穿,这个蛇蝎美女的真面目。陪我去吧,一个朋友的婚礼。我对小康说。
当我们走进酒宴大厅的时候,齐季已经有些醉,他搂住梅宝张狂地笑出了眼泪。遥遥地看着他们,我忽然意兴阑珊,说与不说,有何必要,齐季未来幸福与否,与我又有何相干。难道我现在不快乐吗?小康的善良与爱情,千金难求。
直到此刻,我才明白,原来我对齐季的迷恋,终于放下了。原来爱的背后不是恨,而是漠然。
梅宝敬酒的手,微微颤抖。我们心照不宣地碰了碰杯。尽在不言中。
走出酒店,小康立即说,那对新人,真是你的朋友吗?我以前见过。我笑,怎么可能呢。
他肯定地说,在扫黄行动中,我见过她。她的美貌,让人印象深刻。新郎来我们局里接的她。这个城市,总有这样的衣冠禽兽。
我呆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小康微笑了,一个星期前。
小康拧拧我的脸,说,这样的朋友,还是远离一点吧。
我笑,是的,是的。再见了,梅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