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岚组诗

2005-04-29 00:44
诗选刊 2005年2期
关键词:无题旅行想象

天 岚

或许这样,我更接近自己的身体

把草原关在外面,把远山和天空关在外面

一个人在后半夜

开始整理一张桌子

一道光线透窗而入

我泥像般坐定接受关照

先是一条腿

然后是一只翻倒的鞋子

最后是墙角那些和我没什么两样的土豆

我甚至可以等到天亮

看这个春天什么人在歌唱桃花

看土豆兄弟们在一起

慢慢地变绿和发芽

我喜欢在想象中完成一件事情

比如和她由语言开始

再让幸福深入她的内心

最后双双睡去

或者带她去更远的地方旅行

地坛清远楼青海湖敦煌拉萨

让她惊诧世间这么大翅膀这么小

田野里还有那么多的耕地四季不歇

再比如想象被一块石头拌倒

头破血流地喊着:

不再乱跑,要把自己关在房子里

好好为矮小黑瘦的母亲写点什么

在人间旅行

怀揣着天堂的地图在人间旅行

常常是漆黑的夜晚你驾起火烫的箭

身心俱焚却并非全是自毁

你斗胆的向那片圣地靠近

而上帝偏爱惩罚把弯路走直的人

脚踏着地狱的石板路在人间旅行

在某个漆黑淹没钟声的午夜你揭开了神的面纱

无忌而幸福的孩子啊,这是代价!

你在青春岁月写下了最美的诗歌

作为了自己的墓志铭

无题

她低垂着头,双唇紧闭

直到每次相见,才抿嘴一笑

多年来,我心疼一个多病而忧郁的女人

她重复地绕过牛棚,走向田野

重复的念起某一年田埂上那棵野生的向日葵

她说,这辈子爱上的太少,欠下的太多

只有在今年的春天,才找到了

一个别样的三月,得以容身

得以在一个风沙遮日的黄昏

走得让人来不及回头

无题

这不是黄昏。一个姑娘只身

走上山坡,双唇紧闭

谁说,这样的夕阳

不忍心再多看一眼

穿城而过没有人提起那个小酒吧

胡同外面,有人背着地图和羊皮

却不屑于叫卖和交易

不要提起那年同样的旱情

割断喉咙的人

定居头颅里的人

坐穿牢底的人

今天一同走出来,在这安全的时刻

打开一本紧锁至今的书

谁说,答应我,努力走过去

只管把打捆的秋天举过头顶

不要说这是黄昏

举起杯来

我说,这是我的婚日

无题

我说,离开吧,最好不要回来

从午夜出发。半身雨水的父亲

肩挑扁担翻阅山梁

父亲精通农事,一辈子好像手艺人

他驻足回望,我侧身躲避

这致命的目光足以击翻打谷场

雨水洒漏

我说,离开吧,在秋收之前

在无法贪睡的午夜

掰下手指抚摸这山梁的胸脏

你说,离开吧最好不要回来

我说,打谷场上昂首和伏地的人内心荒凉

孤军深入的人内心荒凉

城墙之外

原野上久久站立的处子

深沉而灰暗

三尺地下一颗金灿的谷种

紧闭身体

拒绝歌唱和繁育

无山可登

你说这里无山可登

不如家乡

每一个坡度

都可抬升一段带脚铃的爱情

相遇

一个红霞满天的黄昏,两个人相遇

在又潮又暗的角落,目光炯然

一直到后半夜,他们都在谈论着

颜料和画布的价格,谈论着这个春天

他们谈论着曾经的一株植物

给世间带来的色彩

无题

在《天问》中寻找地平线的人

注定双目失明你算其中一个

以俯冲的姿势接近土地

一刹那失去嘴唇和声响

作为一个农子你是不忠的人

你穿着鞋子到处乱走不分季节

不论什么纬度

一犁之下泥土比纯银更具光泽

一条河的行走

你可以说它是静止的或落后于时光

而它只是一年一度的开河与枯竭

青崖道口一桥高悬

桥下河水流淌

桥上天鹅飞翔

想象中的事物幸福而悲伤

不论什么季节

总有人坐在自己的骨舷上

无法泅渡和融消

夜有一个女儿被我爱上

混充于人的模样,在众人的欢笑和哭泣声中,独自

恋爱

你手握酒杯坐在后半夜

坐在粮食和爱情的中央一步步疯狂

撕开了衣衫,长指甲抓入肮脏的黑胸膛

前夜你搂着她私奔,如此盲目

偷走了嘴唇、花心和蜜

撞掉了一本线装书,散落满地,被一页页浸湿

有人诅咒无光返照台烛满殿漆黑

有人诅咒你这可耻的死囚,注定难得超升

旷野的风没有着落。情人的黑头发把你的脖子紧缠

谁说,恋爱大了,必将饮恨而终

而你守护着一口井,浇灌了苦难,也浇灌了幸福

你这多情的巫师终将毁于你的情人而非金刀利箭

太阳在自己的血泊里溺死

夜鸟缭绕天空,周身焦黑。没有一把钥匙能够开启山冈上的白房子

秋天在山腰上冻僵有人背走了秸杆

秋夜里你醉心于一个黑姑娘一身高贵

你来不及放下瓶颈,一个婴儿的哭声中

手捧黎明的人溘然长逝

我无法理解一种病的分外之痛

三月,整个开始南移的城市里

我靠在门口,第二十三个春天的门口

被一种病所缠,无法逃脱

而视线里的河流总是有别于想象中的那种

一年里,它有一半时间带着冰层

枝条被太阳照着,发芽的和枯死的

我的身体被酒精照着,火焰从脚升到头颅

其实,更多的时间里,我无法理解所谓的分外之痛

无法想象手术时,我的被剖开的身体

我痛恨自己是一个心胸狭小的人,无法容忍或迎接

那样的一场突发的战争。正如有的人痛恨我的冷酷与绝情

我无法解释自己的软弱,我无力挥起斧头

劈下所有干枯的日子和肢体,送回塞北

抑或丢在没有方向的他乡

直到一条无名的河

在每一个拥挤的城市

我总不自觉的慢上半拍然后坠入沉默

在一个广场我突然地注意到

一块断砖朝天张着的嘴越来越大

而那里每天都车水马龙

当然从我来了之后又多了我的脚印

直到一条无名的河

流入了我的视线

我吼了起来,浪涛飞溅

上游少女娇艳,下游母亲沧桑

而我此行最想敬献的礼物

恰是我随手拂枝抖落的那一朵

人说,诗歌养活了语言

而多年之后,吼声里加入了血色

当我停下来歇息的时候

我目视水的中央

花朵、巨石和夕阳一同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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