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姐姐，一个研究生的悲情忏悔

邹家梅

“世界实在太复杂了，但是我不能放弃希望，并且承诺：尽最大所能去找她！希望大家知道这个消息后，帮我传一传、看一看，你身边某个憔悴的女人可能就是我要找的姐姐……”2005年8月，厦门大学环境科学研究中心硕士研究生杨德超，在天涯社区、北京大学BBS等著名论坛发帖寻找离家出走近4年的姐姐杨艳梅，不到一个月，点击量达到了10万。

小弟立志成才

杨德超，1978年12月13日出生于湖北省广水市骆店乡孙庙村。他上面有两个哥哥和两个姐姐，傻大姐早就去世了，二哥精神失常，父亲身体不好，大哥成家后自立门户，家境十分贫困。为了能让弟弟读书，二姐杨艳梅小学毕业后就回到家里，帮助父母干农活。

1993年春节后，19岁的杨艳梅去武汉当保姆。每月150元的工资，几乎分文不少地寄回了家。他记得姐姐从没穿过裙子，一双女式运动鞋穿了五六年。1994年初，她回到广水市一家麻纺厂当操作工，每月工资300多元。

1994年9月，杨德超考入广水中学高中部，成了一名寄宿生，家里的经济负担更重了，他好几次想辍学外出打工。一个周末，他回到家里，姐姐得知他的打算后安慰他说：“家里事你别管那么多，只要有我在，学费的事你不用操心。要是你放弃上学，家里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只要你能考上大学，姐姐再苦再累都心甘……”

1994年底，杨艳梅所在的麻纺厂破产倒闭，春节后随老乡去广东东莞打工。她经常给杨德超写信、寄钱，叮嘱他一定要考上大学，改变自己的命运和家庭的命运。

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1997年4月底的一天，杨德超正在教室里上课，突然被班主任喊了出去，说父亲找他有急事。他当即向操场走去，远远看见父亲和姐姐呆呆地站在那儿。他走上前，只见父亲脸上布满了愁云，姐姐衣衫褴褛、头发凌乱，脸色苍白而且憔悴。姐姐看见他时，脸上挂着非常勉强的笑容。

父亲吞吞吐吐地告诉他，40多天前的一个夜晚，杨艳梅在下班路上遇到三个歹徒。她奋力反抗，色狼把她痛打一顿后就离开了。她在精神上受到了严重的刺激，再也不敢回去取行李，身无分文的她从东莞一路乞讨到河南信阳农村。有一天，她饿得昏倒在打谷场上的草堆里，村民们发现后赶忙报警，警察从她身上找到身份证，打电话找到父亲要他去信阳农村接人……

父亲说完后，杨德超气得浑身发抖，真想找到那三个色狼把他们全杀了。然而，面对站在自己面前的柔弱姐姐，他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只是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努力，考上大学找份好工作，不让姐姐外出打工，只让姐姐呆在家里享福。

让杨德超意想不到的是，姐姐回家后，脾气暴躁的父亲和大哥并没有给她以关爱，还经常打骂她。不久后，父亲给姐姐介绍了一个男朋友，人长得英俊斯文，姐姐非常喜欢。那段日子，杨德超回家后发现姐姐已不再像几个月前那样忧郁了，脸上有了灿烂的笑容。高考那天，姐姐和男朋友双双赶到城里为他送考，他为此感动不已。

1997年8月中旬，杨德超终于收到南京林业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姐姐捧着录取通知书看了又看。那一刻，两行泪珠从她的脸上流了下来。

去南京读大学后，杨德超整日忙于学业，很少与家里联系。直到1998年寒假，他回到家里，才知道姐姐原来的男朋友受不了村里人的闲言碎语而与她分手了，她承受不了这一巨大的打击，从此变得神情恍惚，经常独自一人喃喃自语，对陌生男人产生了畏惧心理。

2000年初，杨艳梅在父亲的“安排”下，嫁给了邻村一个丁姓的陌生男子，并于2001年初生了个女儿。出嫁那天，杨德超自始至终没看到姐姐脸上有一丝笑容。

姐姐从此陷入了不幸之中。后来，杨德超从母亲的口中得知，姐姐每次回娘家，身上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有时在家里一住就是一两个月，可父亲和哥哥总是赶她回去!

听到这里，杨德超的心里挺不是滋味。他想改变姐姐的命运，却不知如何去改变。他盼着大学毕业后在经济上有足够的能力，然后把姐姐接到身边，从此过上幸福的日子。

姐姐离家出走

2001年7月，杨德超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湖北省国有林场工作站工作，想把姐姐接出来，但每月几百元的工资，还要给家里还债，一时也就无法把梦想变成现实。于是，他产生了考研的念头。

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2002年正月初三，杨德超在孝感农场值班，父亲带着姐夫从老家赶过来想找一份活干。他这才知道姐姐在腊月底揣着他回家探望时给的100元钱，又向母亲“借”了100元后，便离家出走，从此杳无音讯、生死不知。

得知这一消息后，杨德超当即泪如雨下，急切地问：“你们为什么不去找她？如果你们对她好些，她哪舍得离开这个家呢？”

父亲和姐夫离开后，杨德超牵挂起下落不明的姐姐。在他看来，姐姐之所以离家出走，与自己远在外地工作、一时又帮不上忙有很大的关系。他天真地以为姐姐出去打工了，换个环境，生活得一定很开心。有时候，他甚至盼着漂亮的姐姐遇到了一个好男人，重新组合一个幸福的家庭。

那时候，他总是抱着这样的幻想，始终认为姐姐是为了逃离不幸的婚姻而离家出走的。自己和姐姐最交心，他相信，等到姐姐安定下来，肯定会和自己联系的。

直到半年后，杨德超回家探亲，才知道姐姐临走前跪在妈妈面前哭着说：“恐怕今生不能尽孝……”可怜的老母亲当时并没有意识到她的反常。

杨德超发现凡是家里有姐姐合影的照片，全部被她剪切处理，只剩下其他人的照片，那些碎屑被处理得如此完整，丝毫不留半点多余的她的痕迹。“那时候，姐姐的精神状态这么差，居然还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可见她心中的伤痛是何其之深！”杨德超隐隐约约感觉到姐姐再也不会回来了，最亲最爱的姐姐真的离开了自己。

尽管忧心忡忡，可他当时并没有想到去寻找姐姐，更没想到把姐姐找到后又该如何帮助她，只是惦记着考研。他始终抱着幻想，那就是姐姐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找到了好工作，从此过上了好日子。2004年4月，杨德超考取厦门大学环境研究中心硕士研究生。读研后，他的心里一直没有忘记姐姐，有时在睡梦中总能依稀“看见”姐姐朝自己走来。

2004年12月初的一天，他去中山路新华书店买书出来，无意中看见前面不远的人群中，有个女孩的背影很像自己的姐姐。他一路追去，却失去了那个女孩的踪影。

随着时光的流逝，杨德超对姐姐的思念之情也就越来越深。有一天，他在火车站附近看见一个女乞丐很像自己的姐姐，走上前细看，虽然不是杨艳梅，可他对姐姐的命运有了一种说不出来的忧虑。从此以后，他在心里越发牵挂起姐姐。每次上街，看见女叫化子，他都会怀着复杂的心情，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去，他希望那就是自己的姐姐，但又不愿意姐姐真的变成了叫化子。

网上发帖找姐姐

转眼3年多时间过去了，杨德超一直没有得到姐姐的任何消息。

2005年8月18日晚上，他坐在试验室的电脑前，一边写着论文，一边听着《出埃及记》的音乐。他无意中找到一张清晰的网络地图。面对这张地图，他很自然地想到了广东东莞，忍不住研究起广东东莞到河南信阳的距离。

当年，姐姐手中没有地图，又看不懂星相，只能走一处问一处，铁路和公路弯弯曲曲，而且铁轨上不能走人，即使沿着铁路沿线走，但到了隧道、桥梁和车站，她该怎么办？如果沿着公路走，她孤身一人，怀着一颗受辱的心，见到陌生人就会像惊弓之鸟一样！

从东莞到信阳，坐火车只需16个小时，她竟然徒步走了40多天！

当时，她没有方向感，跌跌撞撞、千辛万苦地回到魂牵梦萦的故乡，回到日夜思念的亲人身边，没想到得到的却是家人的冷漠和白眼。如果没有绝望到极点，她是不会选择离家出走的，她更不会抛开年幼的女儿不管……

想到这里，杨德超的眼泪不自觉地流下来了。于是，那天晚上，他没有回宿舍，而是拿起笔来给父亲写了一封近万字的“家书”，里面充满悔恨、诘问和自责：“姐姐离家出走了，全家人，包括我在内，有没有任何其他人出去找过？有没有任何其他人担忧过这个女孩的生死？没有！只有她的妈妈在夜里经常担忧今天晚上她的女儿会在哪里过夜……”

第二次，他还没有把信给寄出去，就接到哥哥的电话，说：“爸爸病了，你汇点钱过来吧……”他知道如果这封信寄出去，父亲看到后可能真的会受不了。于是，他就把信放了下来。

给父亲汇完款后，他开始拷问起自己的冷漠和自私，并产生了深深的忏悔之意。他觉得当务之急是尽力去寻找姐姐，而不必等到硕士毕业后。于是，他想到了互联网，就把“家书”和杨艳梅仅有的一张照片贴在一个名为“两全其美”的网站上。一时引起了轰动，许多人感动了。给杨德超提供寻亲线索的信函和电话络绎不绝，那浓浓的关爱让杨德超感动得直掉眼泪。

9月1日，他收到河南许昌一名网友的信息，说在许昌有一个女孩特别像他姐姐。他通过这名网友发来的照片，又了解她的身高，觉得很像自己的姐姐杨艳梅。第二天，他乘火车亲赴许昌寻找姐姐。遗憾的是，经认定她并不是杨艳梅。杨德超并不灰心，再一次踏上了寻找姐姐之路。

编者后记：杨德超说：“贫困磨灭了最起码的良心？苦难彻底淹没了爱的火焰？我痛恨自己太自私！一心想着考大学，大学毕业了工作还不甘心，还要考研究生，研究生毕业了还不甘心，还要考博士，甚至还惦记着将来有什么美好前途！考了这么多试有什么用呢？它们能不能给我换来一个如此值得珍惜的人呢？多少年来，我把自己所有的良知、热血、性情隐藏起来，我假装我的家庭和别人的家庭没有任何区别，我假装我从来没有受到过任何感动，我甚至假装我从来没有这样一个姐姐，我甚至也是这样劝说出去做无用功的妈妈，因为她那样的方式根本就不可能找到她！我还计划自己成功以后如何把她和她的女儿接出来！可是按照这样的逻辑，按照我成功的标准，一定要等我成功之后再把她接出来，那是多么遥远的事情？难道要我假设有一天我住在大城市的洋房，开着轿车，看着她像个乞丐一样来找我？假如万幸她还活着的话……”采访结束时，他恳请在《幸福》杂志上公布他的寻亲QQ号85155413和电子邮箱chaodeyang001@sina.com。让我们祝福他，并且帮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