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的大自然

2005-04-29 00:44
福建文学 2005年3期
关键词:玉兰树夫君宿舍楼

汪 兰

不知不觉,生命向夕阳走去。蓦然回首,婚姻是条长长的坡。

古人在造字时认定:“家”,是屋顶底下的一群“猪”。我俩成家不久,正碰上十年浩劫,果然,我们就像猪一样被四处驱赶,最后惶惶然落脚于闽西南交界处一个偏僻的小山村。村里有许多明清时代遗留下来的土圆楼,巍峨、庞大,但却破败、凋敝,谁也不曾料想它们在下个世纪将是中报“世界文化遗产”的对象。那时的村民一年四季就着芥菜或咸萝卜干下饭,那腌莱的盐巴还得靠自家的鸡蛋到墟场换取、我们,就在这样贫瘠的土地上安了家,夫君成了当地一名工作队员,我则成了一名山村女教师,我们和当地村民一起“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

窗下,溪流在日夜歌唱;门前,菜园青葱一片:屋旁,一枝梨花春带雨,雨中的小路,弯弯曲曲消失在茫茫的远处。

不久,我们家的大女儿降生了,寂静的小屋突然有了生气。快过年时,夫君突发诗兴,在窗框上贴了红对于:“红雨随心翻作浪,青山着意化为桥”。

每天,我们和青山一起迎来朝阳,和溪水相件送走落日。入夜,常在“床前明月光”中入眠,女儿在母亲的乳汁中悄悄长大。那时,生活虽然简单,但却单纯,家成了我的一切,连大自然也成了家中的风景。这样的日子过了两年,我们双双调入县城,夫君成了县政府的“笔杆子”,我则落脚县一中当上了语文教师。我们住进了县政府的宿舍楼,生活上了一个新台阶,然而,却和青山绿水有了距离。于是,怀念起大自然,想方设法要把大自然引到家里来。

我看中房后的一小片荒地,那是个斜坡,一下雨,泥土就往下掉。我们在一个角落里先种下一株香蕉,不知不觉间它就长到一人多高,宽大的叶片在空中摇摆,像孙悟空扛着芭蕉扇的样于,叫人暗暗发笑。不久,它又抽出一穗大红花,吐出一排排细嫩的“牙齿”来,我想那最终是会脱落的。没想到过了一段时间,那“牙齿”不但不掉,还像模像样地长成了一大串香蕉来,真叫人喜出望外。收获时,一称,有30多斤重呢!顿时,左邻右舍全都欢呼雀跃,一起来分享我们这一大串甜美的果实。

这第一次收获,大大激发起我们劳动与创造的热情:自己动手,开荒种菜。为把斜坡变成平地,夫君从附近的一条小河沟里,搬来大小石头,在坡底垒起一截矮墙,我则用锄头削高补低,平整土地,两口子经过一个星期的劳作,两畦细长的菜地终于横空出世。我们兴高采烈地围上竹篱笆,栽下瓜秧,撒下菜籽。不久,篱笆上爬满了翠绿色的藤叶,朵朵黄花引来蜂蝶簇拥。功夫不负有心人,一串串八角丝瓜沉甸甸垂了下来,一棵棵花菜、芥菜、包莱琳琅满目,我们家的蔬菜从此实现了自给自足。有一年年关,一天就收成了十几棵花菜,码在房间一角,终日清香飘溢。自从有了这个菜园子,我们家便多了一份农家乐。

有了菜园子,就有了虫鸣。夜幕降临,最叫人感动的就是蟋蚌和虫儿们的呜叫与唱和,那是高、低、徐、疾的多声部合奏曲,歌手们各抒性灵,或清亮高远,或深沉浑厚,或凄迷低回,不时,还有萤火虫飞进天井,闪闪发光,来为它们伴舞呢!

我爱花,房前屋后都种上了玫瑰。记得我不曾施肥,那植株却每日疯长,姹紫嫣红的花朵不曾开败过。阳光下,风雨中,它的风姿是大自然最美的诗篇。

在人妖颠倒的岁月里,人们更愿意亲近大自然,更渴望闻到人间的烟火味。不久,宿舍楼前的空地上,家家搭盖起有模有样的鸡寮,再次怀孕的我自然也不例外。有人送来一只大火鸡,冠赤如火,身高体壮,气宇轩昂,重达十几斤,日生一蛋,比拳头还大呢!后来,我生男孩坐月子时,全靠它为我们母子输送了好的营养。

如今想来,正是这些日常生活溪流里的微波细浪,浸润并丰盈了我们的生命。

和现在相比,家居山城的那些日子,虽然生活简单,但明明白白,清清爽爽,心灵的屋宇末被功名利禄所算计,生命中留下许多永恒的东西。

春和景明,大地返青,我们一家从偏远的山城调到省城,住进了古风犹存的三坊七巷。夫君供职于一家杂志社,日夜笔耕,开始了文学长途的跋涉。其时,读者心灵饥渴,文学风光十足,从事教育工作的我,把文学视为心中的圣殿,为了支持他的事业,我充当贤妻良母,乐此不疲,却忽视了宝贵的自我,从此开始了不无痛苦的心灵历程。

寒舍位于古巷小院中的二楼,每日晨昏面对鳞次栉比的屋瓦和蜘蛛网状的电线,在逼仄和单调中心情难免压抑,于是,又想到种树。我从学校花园里要来一棵白玉兰树苗,和夫君一起撬开院子里的大石板,把它种了下去。从此,它吸引住全楼住户的目光。有人为它浇水,有人为它剪枝,还有人为它砌上了护栏,从此,院子里生意盎然,它从亭亭玉立的少女长成丰腴的少妇,几年后,就把青枝绿叶伸进了二楼我家的阳台。

日子如潺潺流水从窗前流过。早春二月的一个清晨,住在五楼的老作家、一向主张“五官开放”的郭风先生,最早得到了花开的信息,他笑吟吟地告诉大家:“玉兰开花了!讯立即传遍全院。我举头细数,一朵、两朵、三朵……白里进黄的玉兰花儿展开羞涩的笑靥,一阵阵晨风进来它那无比清纯的馨香。坐在窗前读书,仿佛字里行间都充盈着它的气息。这是大自然送给我们最好的礼物。

花开花谢,草木几枯荣。屈指一算,住进黄巷已经十五度春秋了,孩子们也由趴在桌沿“看爸爸作文”长成了大姑娘、大小伙子了。那棵玉兰树也长到了四五层楼高了,成了这庸常岁月流逝的见证。

如果说,对这段生命史上长达15年的家居生活多所眷恋的话,其中之一就是这棵曾经葱茏,首经寄情过的玉兰树了。但后来,因宿舍楼成为一幢危楼,住户们先后搬离,人去楼空,只有那株玉兰树还默默地、孤独地留守着我们大家曾经的“家园”。几年后,路经黄巷,我特意踅进旧屋,想重睹它的芳华。不料,隔墙的幼儿园竟砍掉玉兰树,另盖起小屋。蓦然,心里飘过一片乌云。我顿足长叹:可怜的孩子们,又要被围困在钢筋水泥之中了。

都说教师是蜡烛和蒲公英的事业,“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生活就像被盐水一遍遍浸过,让我不动声色又泪水涟涟。当年,我常常在自家窗,和玉兰树对话,讨论怎样善待自己。现在,我终于明白,只有主宰自己命运的女人才会给自己创造幸福……

孩子大了,我们家搬进机关大院,住上宿舍楼顶层近百平方米的单元宿舍,和原来黄巷的蜗居相比,已是十分宽敞了。况且能与绿树成荫的后山相伴,每日看山看树,歹天也是好天。那时,正逢香港回归,大女儿又喜结良缘,花好月圆,天人同庆。我种上几十盆赏花或赏叶植物,再加上猫儿、狗儿、鱼儿、鸟儿,把高楼顶层的家营造成绿色的“朦胧诗”。我们还把楼道漆成绿色的“造草地”楼道口则用旧蚊帐架钉成白色的木栅栏,把喧嚣挡在外头,把安谧留给自家。家门口,三角梅高举花束,龟贝竹旋开翠袖,天天迎接家人们下班归来,墙角的万年青节节攀升,伸手都够不着它了。

清晨,一对杜鹃鹳鹉蹲在窗前婉转啼鸣,一串串亮丽的音符唤醒了我的晨梦。我喜欢这时起床,在家门口楼道上的花间晨练。这时,小院就像一汪透明的湖泊,恬淡、雅静……

在我们的苦心经营下,在机关大院又住了九个年头。随着周围新楼群的崛起,眺望后山的视线被挡住,那幢宿舍楼变得更矮、更旧了,那灰头土险的样子真像耄耋老人般不堪一击。于是,到郊外找个清静的地方安度晚年又成为我们一个新的憧憬。

冥冥之中,命运女神突然给了我们一个惊喜,让我们择水而居,搬进了闽江南岸新区一幢公寓楼最顶层的一套复式单元房,其间,一个30平方米的大露台,正好成为我梦寐以求的“空中花园”。江风徐来,吹散了闹市的喧嚣和拥挤,也吹走了一生的紧张和劳碌。

这里,是有名的花乡,清早,自行车随便往哪个方向一骑,田间地头,竹篱茅舍间,淳朴的花农总会半卖半送地让我们载回一车带露的鲜丽与芳香。短短半年时间,露台上的小榕树亭亭玉立,三角梅花团锦簇,红玫瑰白玫瑰黄玫瑰次第开放,更有牵牛花茑萝花穿梭其间,蜂儿来了,蝶儿来了,鸟儿来了,连蚯蚓、蚂蚁、蜘蛛和蜗牛也纷纷来此落户……

也许,花仙子也翩翩降临我家?一天夜晚,还未入睡,一阵风铃声叮咚作响,突然一抖,三角梅的花蕊瞬间绽开,变大,在我眼前不断晃动,待我凝神准备细看时,它们又立即恢复了原状……

难道真有花仙么?

我相信,有花仙在,她必定能给我们带来好运。

愿神灵与我们同在。

家中的大自然,散发着生活的芳香,充盈着生命的活力,它连接着千山万水,使人视野开阔,心胸坦荡,使女性敏感、柔韧的心灵世界更加充盈而丰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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