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 刚 铃 子
1
整整七年了!我几乎已经记不清曾经多少次向陈菲发出婚姻的讯号,但她却总是搂着我精心挑选的鲜花愁眉苦脸地哀求我:“如果做个好妻子像吃一支哈根达斯一样简单,我就结婚!”
我和陈菲都是中国城市的第一代独生子女,通俗一点说,我们是喝着牛奶、吃着肯德基长大的“小皇帝”、“小公主”。当我们长大成人,读完大学,有了工作,开始恋爱,甚至谈婚论嫁时,我们才发现在糖水中泡大的我们,在生活自理能力方面,有那么多的先天不足。就拿陈菲来说,她父母中年得女,自然对她宠爱有加。从小到大,除了学习等父母无法包办的事情,其余的如洗衣、购物、做饭等日常琐事,全由父母操办。高考时,以陈菲的成绩,本来可以报考北京的名牌大学,但连她母亲都无法想像陈菲独自生活的情景。于是,陈菲报考了离家最近的一所大学。
2004年的情人节,我精心安排着我的第N次求婚。那天,我来到陈菲常去的一家酒吧前,在几个朋友的帮助下,把999朵娇艳的玫瑰拼成了一个心形图案。当陈菲如约来到酒吧时,朋友们打开了一个几米长的红色条幅,上面写着:菲儿,嫁给我吧!当我把钻戒掏出来,要给她戴上时,她却犹豫着不肯伸出手。周围的人都在起哄:“嫁了吧,嫁了吧!”陈菲更加慌乱无措,她脸涨得通红,但终于还是说了句:“对不起!”便扭头逃走了。
第二天,我意外地接到了陈菲的电话,她爽快地答应和我结婚,让我大为诧异。不仅如此,她还突然提出了一个让我瞠目结舌的建议:“结婚后,我们各自住在父母家,只有周末相聚。”我大叫起来:“这也叫结婚啊!”她笑道:“这叫‘都市走婚,现在很流行的。”她还一口气列举了许多“走婚”的好处,比如可以照顾父母,比如有助于增进夫妻感情等等。虽然我觉得这种婚姻模式根本不可思议,但我还是委曲求全地答应了。
2
一个月后,我们结婚了。每天,我们都会通几个电话,偶尔也约出去泡泡吧或看场电影。如果不是结婚证书静静地躺在抽屉里,我们的这种生活和恋爱时没什么两样。到了周末,我便去陈菲家,或她到我家住。父母会为我们准备一桌丰盛的饭菜,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谈笑之间,其乐融融。而我们也没有一点像别的夫妻那样的操持家务的压力,这种轻松、安逸、自在、洒脱的生活让我们觉得很享受。
但问题并没有因为表面的平静而彻底解决,一场小小的家庭“冲突”让我们本来就很孱弱的独立生活能力显得更加捉襟见肘。5月,一场重要的足球比赛和岳母痴迷的一部连续剧的“大结局”在时间上发生了冲突。我实在想看这场比赛,便对岳母说:“妈,今晚能把电视机让给我看场足球吗?”老人家还是照顾我的,虽然她牵挂着剧中人物的最终命运,但还是大度地把遥控器给了我。看足球时,岳母坐立不安的样子让我一度有些动摇,陈菲也不断地暗示我把遥控器还给岳母,但那场足球赛太精彩了,我不愿忍痛割爱。
回到卧室,陈菲自然对我是一通数落,说我不孝敬她妈!我觉得憋屈,便和她争执了起来。听到屋里的动静,岳母闯了进来,她见陈菲被我气得脸都青了,心疼不已,便不问青红皂白地黑着脸指责我:“孟刚,我们家菲儿从小到大可没受过谁的委屈,结婚前,你也承诺过,一定善待陈菲,才结婚几天啊,你就出尔反尔了。”我一听就火了,这分明是对陈菲无原则的偏袒,便红着脸顶撞了起来。陈菲见我对她母亲出言不逊,又气又急,上来对我就是一脚。我也火了,抬手给了她一拳。陈菲呜咽着哭开了,岳母气得肝痛,她捂着肚子,蹲在地上,冲我嚷道:“孟刚,你给我滚!”见岳母被我气成那样,我只好逃出家门。
本来,以前我和陈菲也有过这样的争执,通常是我在事后服个软,讲两个笑话逗逗她,她便和我和好了。但那是在热恋中,什么难题都可以用一句浪漫的话轻松解决,如今可是充满着责任和理性的婚姻啊,在柴米油盐这些生活琐事面前,我们的幼稚和冲动让一场本来不大的争执升级了。
好在我们双方的父母都赞同这种“走婚”,他们往来奔走,先是趁我们各自生活在父母家,各做各家子女的工作,然后在周末聚到一处,分别和我们小夫妻做了认真的长谈,最后矛盾终于解决了。
3
6月,我们按揭了一套精装修的小户型房子,作为我们周末相聚的爱巢,一个更加独立自由的空间给我们的生活开启了新的幸福之门。而平日,我们还是住在各自父母家。
一开始,我们都觉得这种生活浪漫又不失情趣。但时间稍长,老问题又出来了。
两个星期后,家里变得有些脏乱了,我动员陈菲做一回家务,她皱着眉头说:“做这些事好烦啊,要不请个钟点工?”我却不愿意让一个陌生人进入我们的家。她只好不情愿地拿起拖布去收拾客厅的地板。等我把卧室收拾好出来时,发现她不但没把地板收拾干净,反倒更脏了,木地板上还流了很多脏水。天啊,这个娇小姐,连这么简单的家务都不会做,我忍不住数落了她几句。她二话没说就生气了,还拿出小孩过家家的那套——向家长告状。她给岳母打过电话,半小时后,陈菲的母亲就匆匆赶来了,问明事情的原委后,岳母说:“我们家菲儿本来就不会做这些事,你就别难为她了!”我无言以对。
岳母挽起衣袖,利落地帮我们把屋子收拾了一番。临出门时,岳母郑重其事地对我说:“以后的家务我来替你们做,不允许你因为这事和菲儿闹别扭。”
有一阵子,我可能是在外面吃了太多辛辣的火锅和川菜,胃出现了不适症状,口舌也长了疮。又到了周末,我真不想在外面吃喝了,特别想吃点清淡的东西,像绿豆粥什么的。陈菲陪着我走了两条街,也没找到一家粥店。我失去了耐心,跑到超市买了一只电饭锅和大米、绿豆准备回家自己熬。回到家,陈菲倒很体贴我,她说:“老公,你身体不舒服,你去休息吧!我给你熬粥。”过了一个多小时,陈菲红着脸从厨房里端着她的作品出来了,我抬眼一看,这哪是粥啊,简直就是一碗夹生的绿豆米饭。我没好气地说:“怎么做成这样子。拿它喂狗,狗都怕不会吃的!”她把粥放在茶几上,坐在那里,眼泪一下就涌出来了,但她的语气依然强硬:“结婚前我就说过,这些事我做不来。我也不想把时间和精力耗在这上头,我还想在事业上有所作为呢!”我提高了声音,说:“我并不想妨碍你的事业,但你不觉得自己妻子的这个角色扮演得太差劲了吗?至少,在老公身体不舒服想喝碗粥时,你应该满足他。”接着,我们便发生了结婚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执。一气之下,陈菲故伎重演——回娘家去了。
一个多小时后,我便接到岳母打来的电话,她厉声质问我:“你怎么又欺负陈菲了,我告诉你,我女儿就是不会做家务,凭她的模样、职业、收入,配你也绰绰有余……”在劈头盖脸地数落了我一通后,岳母提出,让我把房子租出去,我们还是回家住。我刚想说,我们这样依赖父母,何时才能真正独立地支撑起我们的家啊,岳母已挂断了电话。
我们的“走婚生活”刚有点起色又走了回头路,我忧心忡忡。
4
7月初,我正在上海出差,突然接到了陈菲打来的电话,她泣不成声地告诉我,岳母被检查出得了胃癌,住进了华西医院。我赶紧向上司说明了情况,飞回了成都。
岳母一见我,就紧紧抓住我的手,流着泪说:“孟刚啊,妈怕是没几天活头了,我最放心不下的便是菲儿,答应妈,别让她受苦、受委屈……”陈菲站在一旁直抹眼泪。我觉得心里又酸又涩,但我还是强装欢颜,安慰岳母,她的病会治好的。
陈菲向单位请了假,在医院照顾岳母。但她一直以来都是被人照顾的,这照顾别人的事,她真还做不来,不断地闹出诸如打翻输液瓶,忘了给妈买饭这类低级笑话,看得同病室的人直摇头。岳母也开始后悔,应该早让她学会自立,毕竟,父母不能照顾她一辈子啊!
一周之后,我正在上班,接到陈菲的电话,她在给岳母熬鸡汤时,不慎把砂锅打翻,把自己给烫了。我顿时心惊肉跳,一边拨打120,一边往岳母家赶。到了那里,我顿时傻眼了,岳母已闻讯从医院赶回了家,正和陈菲抱头痛哭。我看了陈菲的伤势,烫伤的是她的右脚,伤得比较严重。岳母不停地自责:“怎么会弄成这样,我根本就不该让你回家给我熬鸡汤。”
陈菲羞愧地低下了头。在急救车上,陈菲伤感地说:“我真的太没用了,不但照顾不好母亲,反倒给她添了这么多麻烦。”我轻声安慰她:“没关系,等你的伤好了,咱们从头学,这总不会比考大学还难吧!”陈菲望着我,若有所思。
岳母的癌细胞尚未扩散,做了手术,很快就出院了,陈菲也伤愈回家了。那天,岳母郑重其事地宣布:让我们回到自己的家里,我们必须学会独立支撑一个家。在父母的庇护下,我们永远不能真正长大成人。但陈菲却说:“妈,我要留在你身边照顾你。”岳母语重心长地说:“我们老了,的确需要你们在身边照顾,但前提是你们要具备这个能力啊!”虽然陈菲苦苦哀求,岳母还是“狠心”地把我们赶回了家。
为了配合岳母,我决定和妻子一起学习,把自己改造成一个合格的丈夫,让我们成为一对合格的夫妻。为此,我煞费苦心地制订了一个方案。我觉得,第一步是要消除我们对家务的抵触情绪,改变家庭和事业不能兼顾的错误认识。
我不动声色地把陈菲带到我的一位比我们大不了几岁的女上司家里。女上司不仅在事业上取得了成功,家庭生活也非常美满。那天,看到美丽优雅的女上司以及她活泼聪明的儿子,还有他们夫妻兴致勃勃进厨房的那种其乐融融的情景,陈菲眼里流露出了羡慕之色,我心中暗喜。
女上司的菜居然做得如此精致而美味,陈菲不解地问:“你工作压力够大了,还有时间和心情做这些?”女上司笑道:“我把做家务当成一种减压的方式,学会了做一道新菜,我的成就感和签了一大单合同差不多。其实,作为女人,只有当事业和家庭都成功时,才称得上完美。”女上司还侧头看了一眼她老公,颇为得意地说:“我老公常说,我围上围裙的样子,是最性感的,就因为这句话,我乐此不疲。”听了这句话,我也成了红脸关公。那天的体验让陈菲很动心,在回家的路上,她踌躇满志地说:“老公,我也要做一个双赢女人。”
过了几天,我们便双双到一所家政培训学校报了名。在那里,我们可以学到烹调、布置房间等生活技能。一个月的培训下来,我们在操持家务的能力上有了很大的提高。周末,我们会接来双方父母,在家里炒上几样菜,让他们品尝并给我们亮分。我私下里给父母通了气,让他们给陈菲的分数更高些,这样陈菲对烹调的兴致就更浓了。
我们的家越来越有烟火味道,我们很满意这种改变。以前这爱的小巢更像是旅店,现在家的气息越来越浓。因为不像以往那样经常在外面吃饭了,开支节省了不少。我们算了算,这笔钱够我们养一辆车了,于是,我们买了一辆轿车。陈菲欢喜地说:“咱们这步棋是走对了,看来,操持一个家也不像我们想像中那么难嘛!”
几个月的独立生活下来,我和陈菲像是从里而外变了一个人。她不再是从前那个生活自理能力一团糟的毛躁女孩,而我,同样也成了一个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全能型”丈夫。
11月初,陈菲提出恢复以前的“走婚”方式,平日与各自父母同住,周末回我们的家。因为仍在做化疗的母亲需要她的照顾,而她现在已具备了照顾母亲的能力。我欣然同意,因为父母也在抱怨,我不在他们身边了,他们真不习惯,觉得孤单。再说,和陈菲朝夕相处了这么久,分开也好啊,至少会有小别似新婚的感觉。
和以往的那种波折不断的“走婚”生活不同的是,现在,经过了生活历练的我们,“走”得更加从容和潇洒了。岳母满意地说:“能天天吃到女儿为我准备的晚饭,我这几十年没白辛苦。”而我的父母,不再是孤独无助的“空巢老人”,也尽情享受着我陪在他们身边的那种天伦之乐。更让我们欣慰的是,这种生活并没影响陈菲的事业,前不久,她被提拔为部门主管,我们的婚姻生活终于别出心裁,渐入佳境……